第50章

  祁蕭的步伐很快, 時程幾乎被他的步調連拖帶拉了好一段路,直到山洞路口時, 時程才發覺他的異樣。


  被祁蕭拉住的那隻手一直有股濕黏的感覺,本以為是雨水又覺得不像,後來他才想到自己碰不到雨,在加諸走進山洞後,洞穴窄小, 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飄散而來。


  時程當下心中一凜, 便趕緊低頭看。不看還好,一看果真發出一聲驚呼。


  “祁蕭!你流好多血……”


  那是祁蕭在山崖邊救時程時,被粗糙的繩索勒成的傷, 幾道很深的傷痕幾乎要磨穿他的右手掌, 現在更是因未經過處理,整隻手已然被未止的血糊成一片。而他的左手雖比右手好些, 但也是不少磨傷,傷口甚至與些不幹淨的砂石混在了一起,看來怵目驚心。


  “你的手傷的好重, 這得趕緊上藥才行。”


  由於黑暗中的光線很微薄,時程隻知道他流血,卻沒法認清傷勢,他拉起祁蕭的手就想看個仔細,沒想卻被祁蕭甩開。


  “不用你多管閑事。”


  祁蕭幾乎是同一時間的抽回手,接著把手插/進褲兜裏,便朝著身後的山壁坐下來。


  他從上衣口袋刁出一根煙, 用傷的不那麽重的左手就要點起,無奈才拿出打火機,舉起的手腕便抖個不停,根本點不了,時程看著又是一顫,連忙湊到他的跟前。


  時程在山穀裏待的有些時候,又冷又黑,也沒人理他,他自個兒想離開又連連碰壁,因為疲勞精神多少也些渙散,才會看著那塊利石莫名就想幹些古怪的事兒。


  他本以為在短時間內,至少明早太陽升起前肯定見不到祁蕭。沒想祁蕭竟突然出現逮著他,他在欣喜之餘受到的驚愕卻是更大,實在沒來得及反應,導致連祁蕭的全身都沒真正瞧仔細,就已被半拖半拉的帶進這座山洞裏。


  現在祁蕭就在另一頭坐著,手上帶的終端還閃著些微的黃光,時程透過那道光線,也終於看見祁蕭的模樣。


  隻見他不隻雙手都受傷淌血,渾身上下也是一身狼狽,坑坑破破的軍服大衣隨意搭在身上,裏頭的襯衣不翼而飛,總是向後梳的整齊的額發全落了下來,沾著一身黃砂土,臉龐也盡是髒汙,比在山上遇險的那會兒又更加淒慘,與平時俊帥的樣子壓根判若兩人。


  且他臉上正染著一股異常的潮紅,呼吸聲大且急,胸口也起伏的很快,時程心想這肯定不對勁了,不顧他阻攔就往他額頭上探,這一探果然又被燙的收回了手。


  “你在發燒,燒的很嚴重。”


  祁蕭在時程麵前始終都是很強大的模樣,就算平時累了也隻是打打嗬欠賴到床上去而已,然而他現在卻眉頭深鎖,雙眸微閉,扯著大衣的身體還有若有似無的瑟縮。


  時程知道他和自己一樣的很好麵子的人,最怕被人說拖後腿,更怕被人看不起,因此祁蕭多半會將自個兒的不適掩飾的很好,這會兒會明顯察覺不好,肯定就已到很糟糕的程度。


  正因為了解,所以時程更急了,天知道祁蕭多不舒服,還有多少隱瞞他,首要得先替他的手止血,因此時程便搶過他插在兜裏的右手。


  “把你手帕給我,我得幫你包紮。”


  “我說了,你別多管閑事。”


  祁蕭還想掙紮,他臉色很難看,一方麵是因病,一方麵則是在對時程生氣,所以他一點都不願在時程麵前示弱。


  然而時程看著他那隻血肉模糊的手,再拖下去恐怕要廢,實在是等不及,趁著他重新拿起打火機點煙的口袋,手一伸,就朝他的褲兜伸了進去。


  “別說這種話,你不配合,我就自個兒來。”


  他與祁蕭生活久了,自然知道他的些東西都放在哪個位置,這會兒手直搗黃龍似的就伸進右邊靠大腿側的褲兜裏。


  祁蕭一手還拿著打火機,一手則被時程揪著正著,受到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根本沒得阻攔,感覺時程的手就摸在他的大腿上,祁蕭身形一頓,整個人便踉蹌的站了起來。


  “時程,你別亂。”


  因為發燒又加上失血,祁蕭的腳步有些虛軟,他扶著一旁的岩壁,縱使目光依舊銳利,但身體卻有些發抖。就像隻負傷的猛獸,防衛起來也比往常還緊。


  方才在山洞外頭時,時程雖注意力不大集中,但祁蕭幾句關鍵他還是有聽的,他知道祁蕭是為了尋他專程而來,現在看來,他說不準就是急著尋他,才會扔下一身傷都沒有醫治。


  這是否代表,就算祁蕭對他沒啥特別的情意,但事實上還是挺關心?時程覺得本來冷著的心裏有些暖,原本急躁的態度也放緩下來。


  “對不起,祁蕭,你別生氣。”他歎了口氣輕聲道,接著便試圖去攙扶祁蕭。


  祁蕭本來還很拒他,暗色的瞳孔深埋怒色,好似顆定/時/炸/彈隨時要發火,但興許是聽見他的道歉,情緒便也跟著放下來。


  “你錯在那兒?”


  他沉聲訊問道,就像在審問個做錯事的孩子,其實平時時程是討厭他這樣的,但今日情況不同,於是想了想便柔聲道:“我不該隨便碰銳器,不該拿那東西打算割我自己,自殘是不對的,即使隻是玩玩也是一樣。”


  祈蕭這個人很難猜,有些生氣的點也很古怪,所幸剛才這點還挺明顯,時程也擺明知道自己做錯,這才能迅速的對答出來。他幾分討好道:“能把手帕給我沒有?”


  祁蕭這才從褲兜裏把帕子掏出來。


  “幫我開終端的照明。”


  時程趁機勒/索,祁蕭畢竟還是在意他的手的,即使不屑的哼了一聲,但沒一會兒還是照做。


  祁蕭的傷其實應該經過醫療處的妥善處理,然而外頭的雨勢越下越急,把原本探出頭的月光又遮住了,轟隆隆的雨聲加打雷,幾乎和山崩那會兒下的雨有得比,時程不知祁蕭怎麽來的,祁蕭又絕口不提,他倆現在貿然出去肯定比待在山洞裏危險,沒法時程隻得簡易的救急。


  傷口裏卡的碎石子很多,時程花了些時間幫他挑出來,用清水清洗過,才替他紮上,傷勢很深,又沒有什麽醫療器具,祁蕭該是很疼,然而他眉頭卻皺都沒皺一下。


  時程拿過另一條帕子沾了雨水,就想讓他放在額上冷敷退燒,可他手才伸過去,便被祁蕭沒傷的手緊緊攥住。


  祁蕭精神並不好,喘的也很急,但他的眼神卻很明亮,時程想他估計有話要對自己說了,放下手邊的帕子便道:“你別抓我,你現在的樣子活像要吃人,這麽跟你談判我會怕。”


  時程一說,祁蕭翹著嘴角便笑了:“怕?別說笑了,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敢做的你,還會怕我麽?”


  這句話說的很是諷刺,一聽就惹人不愉快,剛才是因他有傷在身,又專程來救自己,時程姑且討好他,可倆人昨晚延續的矛盾仍然在,因此時程本要收拾殘局的手停頓了下,便抬起頭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真的是我麽?你也不遑多讓吧,傷的那麽重也不治療,輕易的就來這種險境,吊在山崖上那時也是,季先生都那麽努力救你了,你還害他差點摔下去。我可是個鬼魂,但你倆卻是活人,若就這麽摔死,你讓我用什麽補償?”


  時程說的也有些不客氣,本以為祁蕭會回些什麽,沒想倒沉默聽著。祁蕭總是不愛聽他把話說完,在掉下山崖後時程想了很多,他一度以為他會永遠見不到祁蕭,連親自和他道別也沒有,因此這會兒逮到機會,他喉頭動了動,便決定再說下去。


  “我是鬼,你是人,咱倆本來就是不一樣,我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該繼續跟在你們身邊連累你們。”


  “所以吧,若你覺得是為我才來拍這部戲,還害你遇這麽多險,我很抱歉,我會負責到這出戲拍完為止。”


  這是時程的決定,即使有許多不舍,但在昨晚及今早見到祁蕭的反應後,這大抵是折衷之後最適合的結果,祁蕭留著那張字條大抵也是要和他說這個。


  因此他正經了臉色,便非常慎重的道。


  可他卻忽略了祁蕭的表情,那一瞬間,他因發熱而泛紅的臉龐沉了下來,眼眸間也閃過了一絲狂風暴雨。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便又重重的笑了聲。


  “說的倒是好聽,我看隻是你自己想要擺脫我吧?”


  他那嘲諷的態度與時程的慎重成正比,也讓時程的表情凝重起來。


  “什…什麽?”


  他還是沒有明白祁蕭的腦回路,正想讓他再多解釋幾句,這個時候,祁蕭便已攥著他的手吼了過來。


  “說啥不想連累我,不想添麻煩?你自作主張從懸崖上跳下去,還有打算尋死,這些難道就不是給我困擾麽?”


  他攥住時程的力道很大,絲毫不像一個生病的人,時程沒想過他傷病中還有那樣的力氣,被他攥的一疼,當場重心不穩便摔在了地上。


  雖然也許當初腦袋暈呼,時程真有想要毀了自己的念頭,無論是跳崖還是自殘,但他很快就收回那些念想,畢竟他一直都惦記著祁蕭,“我說過了,我那隻是想要嚐試,我不會真的……”


  他試圖辯解,並拉扯著想讓祁蕭放開他的手,沒想下一刻祁蕭反手一轉,朝他胸口重重一拍,接著便把他整個人壓到了地上。


  祁蕭甚至把整個身體都欺上來,時程隻覺得撞著地麵的後腦勺和關節四肢都隱隱作痛,還有些莫名的喘不過氣,他因反射緊閉的雙眼還沒睜開,耳邊就傳來祁蕭憤怒的狂吼。


  “時程,我就問問你,是我撿到了你,你做的任何事可有想過找我商量?你想的任何事,可有問過我,由我親口告訴你那一點也不麻煩?”


  “我……”


  “說走就走,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把我對你一直以來的付出都當什麽了?”


  他一副指證曆曆的樣子,時程好不容易張了眼,卻隻對上他一雙近乎充血發紅的眼睛。


  分明有許多話能說,有許多話能為自個兒辯駁,但是時程卻說不出口。因此他隻能吶吶道:“我…真的很感謝你……”


  可這種客套話隻是更加深祁蕭的怒氣,他用著受傷的手糾起時程的臉,便道:“不夠!再怎麽謝我,你都會離開不是麽?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


  他將忘恩負義四字說的特別重,簡直就像在罵個天大的仇敵,聽著這些指責,時程這會兒隻覺胸中所有的苦澀全都匯集了起來。


  祁蕭不要他的,他愛不了祁蕭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匯集而起,然後他再也忍不住,磅的一聲,那些絕望、委屈、悲傷,宛若到了極限的山洪暴發一樣。


  “不是你想我走的嗎?”


  “祁蕭,你隻會逼我,可我也很痛苦,我就是怕再像這會兒這樣傷害你,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走。”


  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全身也猛烈的顫動著,爾後隨著最後一絲理智斷盡,時程就當豁出去了,他掙脫一隻被祁蕭壓製的手,抓上祁蕭軍大衣的領口便吼道:


  “我喜歡你,我可是喜歡你的,祁蕭!”


  由於情緒太過激動,時程出口的話語幾乎破碎,還帶著嚴重的哽咽。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山洞裏,然後看見祁蕭明顯一愣,沒有回話,也沒有動作,隻是任著無數的情緒在眼中流轉。


  這複雜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是痛苦或為難,還是聽到個天大的笑話?


  時程覺得心涼了。


  雖然早有心裏準備,但他以為這秘密會永遠藏在心裏,畢竟不知曉答案總還留有曖昧的空間,無論如何都比明白的被說明真相要好。


  整個人再度躺回冰冷的地上,時程聽著山洞外的下雨聲,聞著雨的氣味,他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冷正在貫穿他的身體,從他的腳尖一路漫上了頭頂。


  他抽氣了幾下,好不容易才要勉強溢出一聲輕笑……


  就在這時,一雙炙熱的唇瓣猛的便貼上他的嘴唇。


  那是雙帶著點刻薄感的薄唇,理當該是冷冽犀利又蠻橫,然而這次雖也是狂暴,裏頭卻帶著溫暖與柔和,舌頭伸進他的牙關裏,彷佛要包裹住他冰冷的嘴,甚至是他冰冷的身體。


  這個吻和夢中的很像,一切就宛若夢境的延續似的。


  這讓時程當下便傻了眼。


  “祁蕭……”


  他嘴唇發抖著,正努力欲從喉頭裏逼出幾個字,此時男人的聲音也自耳邊傳了過來。


  “你知道我對慎年說的痛苦是什麽意思麽?”


  “我告訴他,我好像愛上了一個死人,明明他遲早要走的,我卻還是該死的愛上他。我沒辦法抑止自己的情意,我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麽做,我不曉得他願不願意接受我……”


  男人一隻手繞過他的後腦勺,一隻手則還過他的腰際,就像是在抱著個珍貴的寶物似的,將他緊緊的擁在懷裏。


  然後對方舔了舔他的耳廓,再親吻他的耳垂,細小的親吻聲在耳邊擴散之後,接著才又是對方的聲音。


  “我也喜歡你,時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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