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時程將身體依在陽台的欄杆旁, 小心讓自己不穿透過去,接著從煙盒裏刁出根香煙,便用打火機點火。


  由於自能觸碰物體之後已使用了好些次,因此這整串動作他相當熟練, 完全是一氣嗬成。


  與祁蕭抽著一樣的香煙, 宛若感受著祁蕭的味道,時程相當滿足於這個, 因此也抽得格外大口,然而吞雲吐霧之後, 他才意識到自個兒這想法有多愚蠢, 畢竟祁蕭人就睡在裏麵, 他隻要進到屋裏去,隨時就可以感受到他。


  祁蕭就在自己身邊, 真切的守著自己、愛著自己,回想半個月前, 在G星還因對對方有所猜忌而各種難受,最後甚至連一走了之的心都有了,時程就覺得現在這副安穩美好彷佛是在夢裏一般。


  已經是清晨了, 海平麵的另一端正透出些微白光, 原本漆黑的天空也轉成了淡灰色, 湊著這一縷光線,時程抬起手,便去看祁蕭送給他的那隻戒指。


  這戒指說來奇怪,分明是個實體物, 可自頭一次祁蕭讓他想象形狀時用了些意念之後,他縱使因其他事沒能繼續想著它,卻也沒有因此從手上脫落。


  倒不是如祁蕭說的一帶上去便拔不掉的功能,到底目前為止他還是能自由拿取的,可這戒指卻莫名像他始終穿著的那些衣物一樣,好似成為隨身對象的一部分。


  任何東西都不行,唯獨戒指。


  這不禁讓時程想起出陽台前祁蕭說的那番話。


  無論是什麽事兒都無法讓你離去,你來這兒該不是為了我?


  時程知道祁蕭沒睡熟,到底在他起身那會兒,他看見祁蕭的眼皮有著一瞬的跳動,所以他知道親吻祁蕭時對方就是在裝睡。


  這讓那一連串的生日吻顯得有些難為情,可也因此,他沒把祁蕭說的當作夢話。老實說,時程並不知道他穿越將近千年的時空,來到未來的理由究竟是什麽,隨著些本猜測的事愈發圓滿,他也跟著愈不明白。


  現在他卻不願再去想這些,因為他已有了祁蕭。


  他隻想陪祁蕭過好往後的人生,就當一切正如祁蕭所說,他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與他相遇。


  祁蕭的終端響了,這也使他沒法再裝睡下去,房裏總算傳來細微的動靜。


  時程本想等他出來,他想知道對方在迎來二十九歲生日的早晨,會怎麽對自己,是會喊他名字,從後方擁抱他,或者幹脆扳著他臉來個猛烈的吻,可到底哪一項都讓他期待不已,他覺得有些緊張,背部甚至因此而繃緊了線條。


  但在聽見他叫對方慎年時,時程卻是猛的轉頭。


  經過上次那會兒的事,時程獨自思考了許久,對於他的死因他一直有異常的糾結,他想知道真相,甚至連片血跡都能讓他起疑,他從來都不是這麽多疑的人,就是這次的感覺非常強烈。因此縱使祁蕭不大想他知道,他仍無法停止自個兒的好奇。


  不過經過昨晚之後,他已然下定決心,既想好好陪在祁蕭身邊,那還去糾結那些都過去的破事兒幹什麽,所以他打算要祁蕭別查了。


  這話得慎重點說,時程還在盤算時機,可既然顧慎年打了電話過來,那此刻順道和祁蕭說明白該是最好的,想著祁蕭若知道他願意放下,心裏大抵會挺高興,愈是想時程愈等不及,用著沒夾煙的那隻手,就想穿透陽台的簾幕進了屋裏……


  豈料就在此時,明明擺在簾幕上的手還未穿透過去,手背上卻是越發透明,轉眼間便消失不見。


  看著自己隻剩下手腕的右手,時程簡直嚇傻了,他從未見過如此衝擊的場麵,扔了煙就想用左手去抓住,但左手還沒碰到手腕,手腕卻也跟著消失,一路向上,就像蔓延的病毒似的,很快他整條右胳膊就被吞噬在空氣之中,而剛碰著右臂的左手掌居然也開始不見。


  時程從沒這麽慌張過,他是真急壞了,氣息順不過來,幾乎險些就要窒息。


  感受自個兒的身體正起著未知的變化,他壓根來不及想,唯一的念頭就是得告訴祁蕭。祁蕭就在簾幕的另一邊,即使海風聲很大,但在這兒依然能聽到他和顧慎年說話的聲音,就隻是一片薄薄的簾幕而已,要以往穿透過去根本用不著一秒鍾,即使兩條胳膊已經完全消失,時程心中一橫,渾身使力就想衝撞進去。


  然而這卻是事與願違,時程隻覺渾身宛若被個巨大的鐵圈給圈住,低頭一看,就見本來還完好的雙腳也在逐漸消失。


  “祁……”


  眼看就連軀幹都要消失無蹤,時程朝著房內方向便大喊一聲,他渴望祁蕭能聽見,就算隻是一瞬間拉開簾幕也好,可他卻連對方的名字都沒能喊全,聲帶便被奪去了聲音,海風聲與祁蕭的說話聲也越來越遠,爾後他眼前一片模糊,便再也沒了知覺。


  時程墜入了黑暗裏。


  和上會兒墜入山穀的感受大同小異,速度很快,是那種讓人以為就要摔死的快,可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摔成爛泥的時候,下墜的速度便又緩慢下來,像在空中緩緩飄著,直到落到一個平麵裏。


  時程就依著個躺姿在這平麵上躺了很久的時間,他的四周還是一片漆黑,身體就像被無形的枷鎖給桎梏,不隻動彈不得,還完全使不上力,他的太陽穴很疼,劇烈的痛楚導致腦袋運作遲緩,渾渾噩噩,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


  這個時候照理說隨著身體的感受睡過去,才是個較為輕鬆的選擇,時程被強烈的倦怠折磨著,險些便要這樣做,可就在意識要完全脫離的一剎,他突然想著了祁蕭。


  他還沒見著祁蕭,甚至叫他也沒聽見,他得趕緊回到祁蕭身邊去才行,於是即使滿身痛楚,時程還是劇烈的掙紮起來。


  “祁…蕭,祁…蕭!”


  他用力的擺動手腳,便想擺脫這些沒來由的桎梏,喉頭也是一樣,縱使一片堵塞,但他仍試圖找回自個兒的聲音,好不容易就在察覺渾身有所鬆動的瞬間,時程狠狠一咬牙,便猛的使勁。


  “祁蕭!”


  他朝頂上喊了一聲,這回嘶啞的喉音傳了出來,身體也霎時解開了束縛,接著一道白光把整片黑暗劃破開來,時程也頓時睜開了眼睛。


  一片白,卻是模糊的白。


  宛若白光的延續,時程發覺自己啥也看不見。他感到雙眼被刺的生疼,因此便反射的閉起眼睛。這次的閉眼持續很長,時程也再度落入了黑暗裏,然而他卻已沒方才那般驚恐無助,因為他感到意識及各種感官正在回歸。


  先是眼睛因耐不住強光而本能地流下生理淚水,淚水滑過臉龐產生濕黏感,鼻腔裏逐漸湧入一股濃厚的藥水味,接著就是耳邊越發清明的嘈雜聲。


  他聽見許多的雜音,交談聲,物體碰撞聲,滴水聲,甚至湊在他耳邊沙沙的響聲,時程覺得有些吵,他想看清楚這些聲音來源於何,那股好奇便使他再度睜開了眼睛。


  他本以為即使張開眼前還會是一片白,然而大約是經過了調適,這會兒視線一打開,方才的模糊雖仍在,但卻有漸漸散去的趨勢,他的視覺正在恢複,不一會兒,一些較確切的形體便映入眼裏。


  那是一片純白的天花板,死板的沒有任何的花紋,上頭吊著個暖色光的吊燈,室內的光線不算亮也不算暗。


  就著這燈光,時程有些吃力的轉了轉眼球,便見左側是高掛的輸液瓶,右側則擺著一整排不明的儀器,那些儀器上正顯示些微的波動,還發出平穩的滴滴聲。


  這些全都是醫院才有的東西,也就是說,他現在就待在醫院裏?

  時程身子些微的挪了挪,發現後腦杓正枕著枕頭,身下也有床鋪,這才輕輕的舒了口氣。


  親眼見著身體消失的那一刻,他是真嚇傻了,就怕是出了啥問題,或是莫名就要離開人世,他擔心自己再也無法醒來,因此即使再虛弱不濟還是堅持喊著祁蕭的名字,所幸他沒放棄,這會兒才又能清醒過來。


  謝天謝地,他還沒離開人世,他還有機會見著祁蕭,還能繼續和他處在一起。


  時程隻覺一顆懸著的大石終於放下,他想祁蕭發現他這模樣肯定是急壞了,得趕緊說沒事讓他放心才行,使了使勉強還能動的左手,就想抬手找人。


  豈料就在他好不容易抬起一根手指,指腹滑過被單,久違的明顯觸感讓時程一愣,他頓了頓,接著腦子也倏的清明過來。


  分明沒使用任何意念,他怎能摸得著床單?

  還有,他就是個魂體,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醫院裏,還正一副被救治的模樣?

  察覺到這些事的反常,也讓時程立刻驚醒,心中隱約有股不祥的預感襲來,他單手扶著床沿就要起身,這時耳邊便傳來個尖銳的女音。


  “天啊,時先生您醒了!”


  那是一個身材微胖但動作卻利索的女人,穿著一身白衣,該是護士打扮。她一見時程似乎驚訝過度,手上的數據文件全灑了一地,可她卻沒顧得上撿,趕緊就湊到時程身邊來。


  “你還很虛弱,還不能隨意起身,別擔心,醫生等會兒就來了,周先生也還沒走,人就在外邊。”


  她一麵說一麵按下床頭的呼叫鈴,接著便要將時程扶回床上去,但時程並未依順著她。


  就像要確定什麽似的,他手一使勁,便攥住女護士的手腕,似乎被他攥疼了,女護士還當場叫了聲,然而她的哀號很快便被時程失控的叫喊壓過去。


  “你見得到我?你知道我是誰?”


  時程的聲音顫抖著,他的手因抬舉過高又用力過猛,輸液的管線正在倒流,女護士見著管裏的血更驚了,就想把他的手壓下來,但時程還是沒理會。


  “祁蕭呢,祁蕭在哪裏,是他送我來的吧,是吧,你知道他麽,一個身高挺高又好看的男人。”


  他對女護士道,對方雖急想安撫他情緒,但卻又不知他說什麽,隻得隨意道:“你別慌,誰送你來的我已經忘了,但是周先生在的好麽,周先生剛才下樓去買東西,他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們會派人通知他。”


  時程哪管那“周先生”是什麽人,他滿腦子隻想著祁蕭,因此將女護士推了把,就想掙脫她下床,可由於身體太過虛弱,他幾乎是腳一碰地就軟了,整個人險些要癱下去,幸虧這時醫生及時趕來,幾個人便合力把它搬回了床上。


  再來便又是一片混亂,好幾人正手忙腳亂的摸在他身上,他們互相報著數據,並調整各類儀器,時程隻覺渾身一陣陣的疼,他痛苦的喊叫,嘴裏卻仍沒忘了那個名字。


  “祁蕭呢,祁蕭在哪裏,我要見他,我想要見他!”


  他賣力的掙紮著,反抗中似乎打掉一名醫生的眼鏡。


  估計是這行為太過強烈,被注射了類似鎮定劑的東西,他也不知喊了多久,最後腦袋一歪,便又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時,時程覺得自己的心緒已經平穩不少。不像上會兒的焦慮煩躁,嚴重的心悸感也已消失,他想那大概是被用藥的緣故,可一旦人冷靜下來,腦子恢複運作,用以推理及思考的機能正常後,更殘酷的事實也明擺在眼前。


  “醒了?要不要喝些水,你的體溫還很高。”


  這會兒耳邊已不聞那女護士尖銳的女音,取而代之是個男人平穩的嗓音。


  這聲音在他而言很熟悉,畢竟他已聽了整整十年,不會光是五個月時間便忘掉。明明該懷念的,但時程卻說什麽都不想聽到。


  他甚至不想睜開眼去看那個人的臉,可就算閉著眼,他已動了身子,男人便知曉他醒來,噓寒問暖的聲音不斷傳來,每一句都在提醒他那無可否認的事實,再怎麽逃都逃不過。


  於是,當淚水擠出他閉起的雙眼,從眼角滑落下來時,那分濕黏的難受還是讓他張開眼睛。


  “周哥……”


  “太好了,幸好你還認得出我,我要被你擔心死了,小程。”


  男人還是記憶中的那張臉,並沒老也沒比較年輕,隻是似乎比過往更瘦一些,看著也更憔悴,時程想那也許是因自個兒傷病的緣故。


  他被男人小心的抱在懷裏,由於男人的懷抱,他身體的顫抖消停了一點,那個擁抱的姿勢維持很久,他在掉淚,對方也好似靠著他肩膀哭,他猜對方哭是擔心他,又或許是他突然醒來的喜極而泣。


  時程為對方的難過感到愧疚,其實他隻得說一句:“我醒了,一切都沒事了。”,大抵就能安慰對方,可時程隻能由著他頭枕著,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這個人是周連,照顧了他要十年的經紀人。


  而既然這個人會在眼前,他對身體的感受又如此踏實,即使來龍去脈還沒導清,所有的答案也都隻指向一個可能。


  他已回到原來的時空。


  在海邊別墅的陽台消失後,他不僅沒死,還在原本的時空蘇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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