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當桑清漪從昏厥中驚醒之時, 看到的是她曾經最為依戀,可如今卻覺得有些陌生的一張臉。


  “清兒, 你感覺怎麽樣?”


  赫連端硯握住桑清漪的手,眉頭緊鎖的模樣,看起來心中甚是擔心。


  桑清漪坐起身,兩眼緊緊地盯著赫連端硯, “爹和娘呢?方才我隻是在做夢對不對?爹娘他們還好好的是不是?”。


  赫連端硯不由得緊緊地抱住了有些失控的桑清漪,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 清兒”。


  感覺到懷裏人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直,而後整個人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清兒, 你別這樣, 我”


  “硯是騙我的對不對”,桑清漪嘴唇顫抖著道,“硯是想給我一個驚喜是不是?一定是, 一定是這樣的”。


  看著不停地在自言自語的桑清漪,赫連端硯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清兒, 人死不能複生, 你別這樣,爹和娘若泉下有知,定不想看到你如此”


  “不!”, 桑清漪突然抬手推開了赫連端硯,“你騙我!你答應過我,一定會保爹娘平安無事”。


  麵對桑清漪的‘質問’, 赫連端硯卻是無言以對,沉默了良久,“對不起”。


  桑清漪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對不起?”,看著眼前的人,淚終究是沒忍住,滑落了下來。


  “那我問你,方才的監斬官”,桑清漪頓了一下,方才有勇氣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是不是硯你”。


  赫連端硯看著桑清漪淚濕的眼,“是”。


  桑清漪仿佛聽見自己的心碎裂成片的聲音,閉眼,微微仰起頭,卻仍止不住淚往下流。


  赫連端硯欲上前為其擦去臉上的淚,卻被桑清漪阻止了。


  “我累了,你出去吧”


  皇城以北的孤山上,一座簡單的墳中,葬著當朝丞相與其夫人,墓碑上隻寫著桑朝黎、楊初語之墓,桑清漪、赫連端硯立。


  桑清漪跪在墳前,從竹籃中拿出祭拜用的瓜果糕點,還有香燭紙錢元寶。


  “爹,娘,女兒不孝,都未送你們最後一程”


  跪了足足有半個時辰,桑清漪才起身,跪的雙腿都失去了知覺。


  玉音伸手扶住桑清漪,“王妃請節哀”。


  桑清漪看了玉音一眼,“謝謝”,轉身,望著不遠處諾大的皇城。


  “都說皇家最是無情,果真如此”


  “一切皆為了權勢”,玉音眺望著遠方,“當權位重於感情之時,便會生出許多無情之事”。


  桑清漪並未言語,玉音轉過頭,看著她冰冷的側臉。


  “但其中也有深情之人,王妃應該清楚”


  桑清漪側頭看著玉音,清冷的眼眸看來卻有些許迷惘。


  “可權勢會讓一個人徹底改變”


  玉音直視著桑清漪的雙眸,“那王妃覺得爺會變嗎?”。


  直到桑清漪與玉音走出了好一段距離,赫連端硯才在墳前現身。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赫連端硯不禁有些恍惚。


  許久方才轉過身,看著墓碑上自己親手刻下的名字,耳邊響起當初桑朝黎所說的話。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爹,娘,硯兒在此立誓,絕不會讓你們白白犧牲”


  用晚膳時,桑清漪並未到飯廳用膳,赫連端硯看著一桌的飯菜也未動手。


  命人備了點飯菜後,赫連端硯便親自端去了雲硯軒。


  站在房門口,卻遲遲未推開門走進去。如雨打開門時,被嚇了一跳,“王爺”。


  赫連端硯把飯菜遞給如雨,“讓王妃好好用膳”。


  說完,赫連端硯轉身便走,如雨想要開口,卻終究沒有叫出口。


  赫連端硯站在緊閉的窗前,久久地看著從裏麵透出的光亮。


  “爺真不打算解釋些什麽嗎?”


  赫連端硯回過頭,就看到站在院中的玉音。


  “我能說什麽”


  玉音看著赫連端硯幽深的黑眸,“爺難道不知,爺的沉默對王妃而言是最深的折磨嗎?”。


  沉默了一會兒,赫連端硯才幽幽地開口,“她,恨我嗎?”。


  “王妃對爺愛之深,何從恨起,可經此一事,又讓她何從愛起”,玉音說著,微微抬頭看著天上的一輪殘月,“人生在世,愛一個人,恨一個人,都很容易,最難的便是這愛不能,又恨不得,而王妃現下對爺便是如此”。


  “那玉音呢”,赫連端硯突然問。


  “玉音信爺,不論何時,何地,何事”


  直到寅時,桑清漪才闔上眼,一直在旁照顧著的如雨忍不住輕輕鬆了口氣。


  昨夜都一宿未睡,今夜若再不睡會兒,如雨真擔心桑清漪的身子會給累垮。


  夜,靜謐無聲。睡夢中的桑清漪眉頭緊鎖,神情痛苦。


  “午時三刻已到,斬!”


  凶神惡煞的劊子手手起刀落,鮮紅的血噴濺而出,斬落的頭顱骨嚕嚕滾到了腳邊,似是死不瞑目般睜著眼睛瞪著桑清漪,桑清漪整個人都抖的厲害,想要驚叫卻又叫不出來,喉間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一樣,難受的快要不能呼吸。一抬頭,卻見監斬台上赫連端硯冷漠的臉。


  “清兒,清兒!”


  從睡夢中驚醒的桑清漪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赫連端硯心疼地把桑清漪摟在懷裏,不停地安撫道,“沒事,沒事了,我在,有我在”。


  熟悉的的溫柔聲音在耳旁不停地回蕩著,桑清漪也隨之慢慢安定了下來,但雙手依然緊緊地抱著赫連端硯的腰身。


  “沒事了,清兒”


  桑清漪聞聲抬頭,在看到赫連端硯的臉的瞬間,眼前是滿眼的血紅,滾落的頭顱,還有死不瞑目睜大著的雙眼。


  “不!”


  赫連端硯被推了開來,想要再靠近,桑清漪卻抬手製止了她。


  “很晚了,硯回去休息吧”


  桑清漪一直低著頭,並沒有看赫連端硯。


  赫連端硯站起身,“我就在門外”,遲疑地伸出手,卻終又收了回來,而後轉身便出了房間。


  一直到天亮,桑清漪都未再合眼,隻是雙手抱膝,呆呆地坐在床上。


  而赫連端硯則在窗外一直守到了天明,一夜都未合眼。


  直到天已大亮時,赫連端硯方才離開,不過並不是去上早朝,而是去了廚房。


  從昨日開始,桑清漪便沒怎麽吃東西,又連著兩日未睡,今日若再不吃,赫連端硯擔心她真的會把自己折騰倒下。


  堂堂王爺竟然進了廚房,可把裏麵的人嚇了一大跳。


  赫連端硯什麽也沒說,徑直走到灶前,而後命人拿了米、百合和薏仁,洗淨後放在一個砂鍋之中,便開始煲粥。


  足足煲了有半個時辰才煲好,赫連端硯先盛了一碗出來,其他的便倒進了一個有蓋兒的容器裏,而後一起端去了雲硯軒。


  正好,赫連端硯剛踏進後院,便看到正欲出去的如雨。


  “王爺”,如雨恭敬地行禮道。


  “把這個送到房中,讓王妃趁熱喝”


  如雨伸手接過後轉身便往雲硯軒走,“等等”。


  如雨轉過身,“王爺還有何吩咐”。


  赫連端硯皺著眉,“不要告訴王妃,這粥是本王送過來的”。


  飯廳內,赫連端硯心不在焉的用著早膳,坐在對麵的玉音忍不住開口道

  “爺若先倒下了,又如何去照顧王妃”


  赫連端硯回過神,看著玉音波瀾不驚的眼眸,“如今她怕是再也不需要我的照顧了”。


  昨晚的情形依舊曆曆在目,赫連端硯感覺,桑清漪似乎連看都不願再看到她。


  玉音眉頭微蹙,淡淡道,“爺何時變成這麽容易放棄的人了?當初王妃那般待爺,爺不是依舊信心滿滿嗎?!”。


  赫連端硯輕撫著手中的杯子,“今時不同往日”。


  玉音剛欲開口,守門的護衛便突然來報,“聖旨到,請王爺出去接旨”。


  來傳旨的竟是赫連端承,縱然有百般不情願千般不願意,赫連端硯還是必須在他麵前跪下。


  赫連端承笑的分外得意,不緊不慢地打開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叛國一案中,端王深明大義,不徇私,不姑息……主動請做監斬官……特賜錦緞百匹,黃金千兩,以資獎勵”


  “十一弟,接旨吧”


  赫連端硯伸出雙手,“臣接旨”。


  “十一弟此番能大義滅親,父皇委實是高興”


  赫連端硯皺起眉頭,“若無他事,六哥便請回吧”。


  赫連端承卻看著赫連端硯笑得古怪,“六哥有些好奇,十一弟主動請做監斬官之事,是如何與弟妹說的”。


  “那與六哥無關”,赫連端硯冷道。


  赫連端承笑著聳了聳肩,“嗯,確實與我無關,隻不過是有些替十一擔心而已”。


  感覺到身旁的玉音突然動了她一下,赫連端硯回過頭,卻看見不知何時站在院中的桑清漪。


  桑清漪什麽也未說,轉身便往後院方向走,赫連端硯想也未想,便跟了過去。


  直到走進了雲硯軒中,桑清漪才停下腳步,卻並沒有回頭。


  赫連端硯手握著聖旨,沉默地站在身後。


  “方才聖旨上所言,皆是真的?”,桑清漪的聲音聽來平靜到可怕。


  赫連端硯看著眼前人的背影,“是”。


  桑清漪微微仰起頭,忍不住闔上了雙眸,過了好一會兒,“硯沒有話要說了嗎?”。


  桑清漪一直在等,等赫連端硯告訴她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可卻遲遲未等到她開口。


  “是我沒能兌現對清兒你的承諾,對不起”


  赫連端硯終於開口了,可說出的話卻不是桑清漪想要的。


  “我知道,硯不可能違逆聖旨,我也知道,要救出爹娘並非易事,可我不明白的是,硯為何要主動請纓,親自”,桑清漪有些說不下去了,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方才繼續,“為何要親自斬殺爹娘,還有,為何不告訴我,不讓我見她們最後一麵……”。


  桑清漪的每一個為什麽,都直戳赫連端硯的心底,很疼,卻隻能忍著。


  “為了大延江山能夠萬世永固,就得做出犧牲,不論是爹和娘,還是我和你”


  當赫連端硯跨出雲硯軒的那一刹那,桑清漪的淚終是沒忍住落了下來。


  夜已深沉,桑清漪卻仍舊獨坐桌旁,呆呆地看著慢慢燃燒的濁火。


  如雨站在一旁,小臉皺得都快哭了,也難怪,就這麽看著自家小姐從白日坐到深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不眠不休,心急的想哭,也擔心的想哭,可她根本就勸不住小姐,而唯一能勸住的人,出去後到現在都未回府。


  “小姐,夜深了,咱們還是就寢吧”


  桑清漪卻像沒聽見似的,依舊瞪著那濁火,過了許久,才說了一句,“你去睡吧”。


  如雨哪放心回房去睡覺,給桑清漪披上披風後,便又默默站到了一旁看著。


  紅燭燃,血淚凝,是否紅燭也有情?有傷心?有難過?


  明明心痛難過到不能自已,可桑清漪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她知道,爹娘的死不該怪那人,罪魁禍首應是那赫連端承,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當今聖上。


  可知道仇人是誰又如何,這一生她注定都報不了此仇。


  因為當今聖上是那人的父皇,她不會讓她殺了他,縱然是那人願意,她也下不去手。


  失去至親的痛苦她已嚐過,又怎忍心讓那人再經曆這樣的傷痛。


  而且,爹爹也不願看到她這麽做。爹爹一生忠君愛國,又怎會讓她做出弑君此等謀逆之事。


  可是,難道就當這一切都未發生過一樣嗎?她做不到!

  爹爹一生為國為民,為朝廷鞠躬盡瘁,最後不僅落得個枉死的下場,還需要背負一世的汙名,她如何忍心!


  她無法再麵對那個皇上,也做不到坦然麵對那人。


  每一次看著那人的臉,眼前出現的都是爹娘慘死的畫麵,想到的都是當今皇上可憎的臉。


  明明是此生最讓自己眷戀的臉,可她卻再也不能與其凝望,觸摸到那柔情的溫度……


  如雨突然驚了一下,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睡了過去,忍不住晃了晃腦袋,一抬頭,卻見小姐已經躺在床上睡了過去,連忙過去蓋上了錦被。


  看著桑清漪平靜的睡顏,如雨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終於睡著了。


  悄悄起身,走到桌旁剛欲把蠟燭吹滅,卻見桌上放著一張信紙,如雨瞧了一眼,倏地就變了臉色,迅速走到了床邊,“小姐,小姐!”。


  床上的人卻是一點反應都無,如雨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轉身便衝了出去。


  “嘭嘭嘭”,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赫連端硯蹭地坐起身,而後迅速衝到了門前。


  打開門的刹那,就看到滿臉是淚的如雨,“王,王爺,小姐她”。


  如雨話還沒說完,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赫連端硯衝到床前,看著閉著眼像是睡著了的桑清漪,卻突然不敢靠近了。


  “清兒”,赫連端硯試探性的叫了一聲,“清兒”,桑清漪卻始終沒有睜開雙眼。


  赫連端硯迅速坐到床邊,輕輕扶起桑清漪,“清兒!清兒!!!”。


  “小姐她”,如雨的哭聲突然傳來。


  赫連端硯眉頭緊鎖地轉過頭,看著如雨遞到麵前的信箋,顫抖著手接過。


  “硯,自與你在一起後,我以為這藥便再也用不上了,沒想到最後我還是吃了下去。


  爹娘離開後,硯便是清漪此生唯一的眷戀與依靠,可清漪卻再也不能凝望硯深情的雙眸,無法觸摸到硯柔情的眉眼。


  此生於清漪而言,已無任何意義。


  硯,願來世你我都不生在這帝王家,可以平淡安穩的攜手終老”。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年開啟了,願這一年大家都順利、心想事成~~~

  也希望自己能達到自己的目標,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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