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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橫秦嶺

  “不去。人多。”


  “你就是在這裏待太久了,胡思亂想。別老是疑神疑鬼了!不如這樣,過了長江,有什麽疑問都可以直接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岑暮將玉佩收回懷,拍著胸口中打包票。


  “真的?為何現在不行?”易朝繼續將信將疑,其實本質上多半是不信的。


  “現在還有一些事情還未查清楚,之後再一並告訴你。我們去外麵看看拋繡球的江陽縣令千金。”岑暮拉著易朝的手,直接從窗外跳出去。


  落地時,易朝的心還在胸口拚命的撞擊,他還是第一次從三樓的窗口直接下來,驚魂尚未安定下來,岑暮便拉著他的手腕融入人群中。


  縣令千金許芳澤站在九層高的繡樓上,手裏捧著個大紅繡球,居高臨下地看著人群。底下的人,一個個仰頭喊道:“給我!”“給我!”“我,我在這兒!”


  大家擠擠攘攘,伸出手試圖想引起千金的注意。


  “格老子的!你踩到我腳了!”“你蹭到我了,滾開!”“許千金是我的!”


  底下的一眾男子互相推搡,誰也不肯讓著誰,許千金站在樓上看著這些人,忍住咯咯地笑起來,聲音像一串清脆的銅鈴,她的笑聲與望海樓四角的銅鈴聲交疊在一起,惑心迷魂。


  “女兒,看中哪個?別誤了時辰。”


  “爹爹,暫時還沒有呢!再說了,今天一整晚都是好時辰,哪會有耽誤?”


  “就你最會說話。”他坐在一旁的四方桌後,招招手,一旁的婢女趕緊上來倒茶。


  許夫人則在看著樓下的人群,她似乎不太滿意今晚來接繡球的人,大概是舍不得這個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嫁進了別人家。


  “山今木這裏人太多了嗎?還是別進去了。”


  “你看你,來都來了,再看一會兒唄!你看了紅燈籠下站著的不就是許千金嗎?”岑暮伸手指向望江樓。


  易朝順著岑暮的手指看去,隻見九層的望江樓上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人麵桃花相映紅,海棠高照泛紫光,如出水芙蓉之貌,似弱柳扶風之姿,一笑醉倒眾生,柳眉兩彎傾城國。


  “美嗎?”岑暮在一旁笑嘻嘻的問道。


  “美得不可方物!我們還是走吧。”易朝隻匆匆看了一眼,他對人的長相並不是很看重,美則美矣,與他有何幹係。


  他剛想往回走,便被人撞著了,順勢向後倒去,一旁的岑暮伸手攬腰,恍惚間,他卻覺得對方比樓上的人更讓他失神,沒有芙蓉桃花之姿,也沒有醉倒眾生,傾國傾城的容貌,卻依然令他有一瞬間的失魂落魄。


  岑暮趕緊將手放開,還未來得及說話解釋什麽,眼角瞥見一個紅色的東西從樓上飛下來,他下意識地推開易朝,自己則側身一閃,躲過了那個球。


  眾人一看紅繡球落到地上,便爭先恐後地擠過來,人群像洪水似的橫亙在兩人中間。


  他站在那看著對方,嘴角不經意露出了一絲微笑。易朝則站在對麵,也忍不住笑了,笑得風輕雲淡。


  隻有許千金是鬱悶的在繡樓上跺腳,咬牙切齒道:“傻瓜,傻瓜!兩個大傻瓜。我明顯了把球扔給你們,你們兩個還躲開,真是氣死我了。”隨後她轉頭跟她爹道,“爹爹,我不嫁。這個繡球不算,氣死我了!”


  “可你已經拋出去了。”許縣令有些無奈,他堂堂一個縣令,怎麽能失信於百姓呢?

  “誰說是我拋的?是小梅!”許芳澤拉過婢女小梅頂替自己,小梅很無奈,自己也是又急又氣道:“老爺,老爺我……不是。”


  “小梅,你替我吧!行不行?”許芳澤轉而攻克小梅。


  “老爺,小姐,我……我不行!我……”小梅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無奈地解釋乞求。


  “不行!你已經拋完繡球了!不嫁也得嫁。”許祝以父親的威嚴鎮壓住了女兒的任性。


  許芳澤隻好向母親求救,母親鄭氏也沒有法子:“芳兒!聽你爹的吧,現在不是還沒結束嗎?”


  “娘!要是醜八怪,我不嫁!”


  “好!醜的不嫁。”


  “家境貧寒的也不嫁。”


  “放心,來搶繡球的都是城裏大富大貴的人,沒有街邊的阿貓阿狗。”


  “欺負我,罵我,打我的也不。”


  “好好好。我讓他入贅,怎麽樣?”


  見到自己的要求一一被父母請答應下來,她總算氣消了點,回到欄杆邊上,最後撿到繡球的是個書生,即將上京趕考。


  許芳澤看了那書生模樣不算差,一身的書卷氣,有理有德,溫文爾雅,還有一身的才氣,尤其是為她吟了一首詩:美人如花歌月下,四海閑鶴此為家。安得比翼雙飛蝶,人生無處不飛花。


  “好詩!”許芳澤在樓上聽了,對此緣分頗為滿意。


  岑暮則撥開人群走到易朝身邊:“抱歉!破壞你的好姻緣。”


  “我覺得那繡球應該是拋給你的,憑你的身手為何不接?”


  “我四海為家,不想誤了人家姑娘的一生。”岑暮回過神來,發現人海中的易朝不見了。


  怎麽回事?他去哪了?他趕緊在人海中尋找,一邊撥開人群,一邊還喊著對方的名字,然而整片人海在湧動,剛撥開了一條縫隙,轉瞬間又淹沒在了潮水中。


  四麵的燈火在暗夜中跳動,燭光透過各色的紙,染上了紙的顏色,於是,原本無色的光也就有了顏色。


  他臉上多了幾分憤怒和自責:要是不出來就好了,萬一……他在心裏做出了最壞的打算,萬一自己完不成任務,回去頂多挨一頓罵,可易朝卻會麵臨生命危險。


  前幾日他在長安驛站裏知道自己的任務目標之後,便開始著手派人去查易朝。易朝,永熹二十年成為諫議大夫,永熹二十三年被貶,三年間一共諫三千二百人,幾乎是大半個朝廷。上到宰相皇親國戚,下到縣令知府,沒有什麽人是不敢上書直諫的,隻要他揪到。


  用通俗點的話說,他這一張嘴是天生的“諫”。滿朝文武絕大部分都將其視為眼中釘,關鍵是易朝諫的是真有其事,而且被諫的人事後都被查出了貓膩不小。


  這樣一個似有天眼的人,讓朝廷官員乃至地方官都感到不安,無論是宰相還是太子,甚至是有些中立派也希望他離開京城。


  岑暮在查的過程中隻找到了一些近期的消息,有些小時候的事情都語焉不詳,隻一句帶過:幼聰慧,十八歲入國子監,性溫良,有誌之人之才,實乃萬民之福。


  看到這一句,岑暮不禁有些納悶:按道理,這樣的一個性格平和溫柔的人應該不會去諷諫這麽多人,得罪這麽多人,他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隻是為了盡職盡責嗎?

  他在望江樓附近找了一遍,沒人!又從西虎街找到了東龍街,也沒有發現人。眼看已經快接近深夜了,人潮漸漸退去,街上的小販已經開始收攤,流光河上的輕歌曼舞也漸漸淡了。他愈發著急。


  亭台樓閣裏,一個個歌女在琵琶聲中唱到:“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歌聲,忽近忽遠,在空氣中跳蕩,醉了觀光的客人,醉了整條流光河,也醉了這一座江陽城。連同燈籠五彩斑斕的光織成了一個繁華的夢,微微有點醉生夢死,墮落紅塵的意味。


  他現在可沒心情欣賞這些綺靡的歌聲,在流光河岸一路尋去,由於太過著急,撞上了一個從轉角處走出來的歌女,她臉上塗著脂粉,紅唇皓齒,妖豔動人。


  被撞後欲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敢撞在老娘的身上,抬頭一看竟是個玉麵公子,隨即改口嗔怒道:“公子,可要隨我上樓聽曲子?”


  “抱歉,姑娘,我沒空。”


  誰知那女子腰肢一軟,癱倒在他懷裏:“公子,扶我上樓可好?我剛剛被撞得有點發暈。”她裝模作樣地用手按住太陽穴,裝作一副暈厥狀。


  “不了,我沒空,你找別人。”岑暮拒絕得幹脆利落,將女子推開,女子拽著他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他隻好露出了自己的袖中刀威脅道:“再不鬆手,你的臉明天就不能見人了!”


  女子看到刀鋒冷光一閃,瞬間臉色煞白,再也不敢多加糾纏,趕緊鬆了手轉身離開。


  他歎了口氣,轉身卻看見楊柳樹旁,燈火闌珊的地方正站著一個身形欣長,氣韻不凡的男子,就是易朝。


  垂柳的枝條,偶爾從他周圍拂過,身後的流光燈街上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燈籠,卻完美地將其映襯出來,整一個畫麵完全就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最好寫照。


  岑暮趕緊跑過去問道:“你去哪了?”


  “在河上聽小曲,你呢?”


  “我找了你一晚上!還以為……”


  “以為我怎樣?又被土匪抓?”易朝莞爾一笑。


  兩人沿著流光河走回客棧,“你聽什麽小曲?”岑暮邊走邊問道。


  易朝悠閑自得,側頭看了他一眼:“柳永的《雨霖鈴》。”隨後他輕輕哼唱起“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彼時的流光河畔,垂楊拂水,水中一輪圓月靜影沉璧,兩岸行人三三兩兩,夜風輕拂,倒是格外應景!


  “不錯,大人真是風雅。”


  “那倒不算。柳七郎淪落勾欄巷陌倒是浪費了他這樣才華。”易朝


  “大人,難道不是煙花巷陌成全了柳七麽?”


  “哦?如何說?”易朝對他這一個見解倒是挺感興趣的問道。


  “依我看就是因為柳七郎在煙花之地才能親近百姓,寫出了百姓所喜聞樂見的曲子詞,親民為民才能使得他的曲子詞傳唱不衰,而不是孤芳自賞,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所以是煙花巷陌成就了柳永。”岑暮侃侃而談,月光下,他的目光充滿深情。


  “觀點新穎!不錯。我以為你隻是個浪跡江湖的人,沒想到你還能對曲子詞有如此獨到的見解。”


  岑暮隻是默默地接過對方的讚賞,心裏隱隱感到有些許的失落:我會的遠遠超過你所了解的,隻是不方便告訴你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1]柳永《雨霖鈴》


  [2]辛棄疾《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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