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擁藍關前
“啪!”祭司抬起手掌扇了他一耳光,憤然離去。巫櫟逃離神巫嶺,到處流浪,後來聽說神巫嶺出現天災,他立即趕回來。
這裏到處是火,一如人間地獄,且到處是著火的死屍,整個村寨都陷入火海,生人成死屍,死屍變白骨,白骨化灰燼……
“祭司這是怎麽回事?”
“你之前不是問神存在嗎?現在你看到了吧,神降下譴責!今日我一身殉天,平息神怨,剩下的族人就交給你了。好好帶著他們走下去,你一直是最有憐憫心的,最像神的一個,我相信你!”老祭司推開他,跳入祭台中央的火堆中。
“不!祭司!師父!”他跪在火堆旁流淚,匍匐在地上自責懊悔,“師父,要是我當初不離開,會不會是一個不一樣的結局?師父!你聽到了嗎?”
火焰在向四周肆虐,吞噬一切的生靈,正狂妄無邊,天降大雨,一點點抹平火焰的燒灼,他在雨中流淚,在雨中哭泣,撕心裂肺地喊著他師父……總以為歲月靜好,時光綿長,豈不知頃刻間便樓塔城傾,萬世罹殃。
易朝在一旁看不下去,他覺得心上壓著一塊石頭,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更我有什麽關係?是誰想讓我看到這一段曆史?這段曆史又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在心裏猜測。
幻境再次變換,這是一個重建後的寨子,已經沒有之前的寧靜安詳了。巫櫟成了新的祭司,不過他沒有毀容,老祭司走得太匆忙,沒有留下泯滅人性的記載。不過,這種技藝應該會在羊皮卷中記載,他去找了,卻被告知,老祭司將相關的都燒了。所以師父一直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之後還查到前任祭司留下的一些遺言,希望他完成聖女羽化成仙的任務。聖女羽化成仙需要鮫人引路,以鮫人作為祭品,引導聖女飛升。
“師父之前不是讓你們去南海找鮫人嗎?找到了麽?”他戴著麵具在桌邊問祭司助手。
“找到了,隻不過鮫人善偽裝,之前一直關押在祭台底下,隻是後來天火降臨,鮫人失蹤,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
“快去找!”他拍案而起,有些不滿手下人的做事懈怠。
後來,聖女巫昀與一個男子私奔,得知消息時,他立即親自去把人抓回來。私奔的男子竟然就南海鮫人!
這莫非是天意?他捏著茶杯在思考。飛升的儀式如期舉行,鮫人被當做祭品丟如火中,聖女巫昀哭得死去活來:“不要!”
鮫人在火中流淚,淚化為珠,滴滴答答落在祭台上……忽然一場雨降臨,打斷了飛升儀式,聖女巫昀與鮫人消失在人們眼中。
“怎麽回事?快去找!”巫櫟在祭台上大喊,“一定是他們逃走了!快去找!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找回來!”他瘋子一般拿刀在祭台上四處亂砍,其中一道砍向易朝……
易朝在昏迷中看到了一些幻象,一切都太過於真實,他不由得從夢中醒來:“啊!”
待鎮定下來,發現自己在一座宮殿裏麵,布置得極其輝煌華麗,梁柱燭台,無不雕花刻字,羅帳畫屏,風簾翠幕。不過不是中原風格,是南越的風格。他沒有多少驚訝,畢竟南越的二殿下都待在自己身邊大半年了。
他穿上外衣,出去。五個侍女剛好從門外端著金盤路過,她們行了個禮。
“等等,你們二殿下可在?”易朝問。
“不知。二殿下時常不在宮裏。”走在前麵的宮女答。
“沒事,你們下去吧。”
“是。”五個侍女往東走去,東邊是另一座宮殿,鬥拱飛簷,看得出受中原的影響很大。
門前一片蒼翠的桂樹,樹下還有映山紅、玉蘭……花園中央是一座八角涼亭,亭中有石凳石桌。他走過去,石桌上還有一盤未下完的棋局,黑子被白子圍困,局勢緊張,可如果稍加用心,仍可以在死局中獲得一線生機。
“嘿!你在看什麽呢?易大人?”岑暮從身後拍了一下他。
“沒什麽,就看看這殘局。”
“有何高見?應該走到死局了吧?”岑暮低頭看看棋局,這是昨晚他與哥哥下的,他執白,王兄執黑子。
“在這兒,能扭轉乾坤。”易朝從旁邊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的左下角。
岑暮看著不禁大加讚歎:“確實一子轉乾坤。走,你想吃什麽?”
易朝看著他,眼角垂下來,思考良久道:“這裏離桂州還有多遠?”
他忽然想起對方是謫遷來的,不是來這兒遊山玩水的,自己保護了一路,反而有點戀戀不舍:“不遠,過幾天我親自送你過去。”
“嗯!多謝二殿下。”
不知為什麽,他聽到他稱呼自己為二殿下,一下子那麽陌生,“怎麽不叫我名字了?”
“畢竟身份有別。”
“是嗎?也對。你愛怎麽叫怎麽叫。”他有點強顏歡笑,“對了,魏小冉和小七我手下都找到了,送去桂州了。”
“多謝。”兩人互相看著彼此,卻找不到什麽話可說。異獸爐中焚有香,那是一種他從未聞過的香。“你這邊點的是什麽香?很特別,味道不濃,卻讓人戀戀不舍。”
“這叫悠夢,用排草香[1]加多種花香調製而成,有安神清心的作用。對了,你在祭台上看到了什麽?”對著滿桌珍饈美饌,岑暮想起了要問的事情。
“看到了很多。”易朝將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東西都講了一遍,唯一的隱瞞的就是聖女跟自己很相似。
“二殿下,大王聽說易大人醒了,想接見他。”一個宮女過來傳話。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岑暮揮揮手,隨後轉向易朝,“你去嗎?我阿娘、阿爹想見你。”
可以不去嗎?他想問,可是看到對方滿臉期待的表情,話到嘴邊變成了:“你希望我去嗎?”
“希望。”岑暮說話向來直率,不像是在王族中長大的,倒像是在江湖草野中任情瀟灑,放浪不羈的俠客。
他笑笑:“那便去。”他的父親易澤也曾被貶來南越做官,並且跟南越的王族有些交情,這也是他將自己摘出京城,選擇來南越的原因。
這是一場普通的會見,所以不在政事大殿上,而是在紫煙閣。剛一進門,南越王和王妃便從座上起來迎接。
易朝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麽熱情:“大王,王妃,在下易朝,字曉天。”
“不用拘禮,你是故人之子,孤與令尊易雲海先生是故交。”南越王高興地問,“令尊怎樣了,可安康否?”
“回京之後就西去了。”
“請節哀!不談那些傷心事了,你就當做是家宴。”
易朝:“……”家宴?他看向岑暮,你跟你爹娘說了什麽?
對方趕緊撇清關係:“我什麽也沒說。”
“王兄,你什麽時候帶了個阿哥回來?”南越的公主,岑暮的妹妹岑思思進來問。
“你大哥呢?”
“大哥一會兒就來。”
岑暮白了妹妹一眼:“沒大沒小的,以後有好事都不叫你了。”
“別嘛!王兄,我知道錯了。易大人跟我王兄很般配啊!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天造地設……”
岑暮趕緊捂住她的嘴,就怕她什麽都往外亂說一通。
易朝被“天造地設”這一個詞驚訝,掉了筷子,她真的知道天造地設是什麽意思麽?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易曉天,我妹妹學藝不精,亂用詞語,你別介意。”他急忙救場。
易朝自然也不會在意。
“大殿下好。”門外的宮女喊道,接下來走進來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身形欣長,容貌與岑暮相似,但要比岑暮多幾分老道和棱角。
“阿爹,阿娘,我來遲了。易大人,幸會幸會。”他進來完全沒有什麽慚愧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易朝覺得眼前這個人看似有點散漫隨意,對什麽事情都不上心,但骨子裏卻處處透著計較,“大殿下,幸會。”
“沒事,這次算是自家人,下不為例。”南越王帶著點責怪語氣。
“是,阿爹,我會注意的。”他落了座,坐在岑暮旁邊。
“王兄,你最近很忙啊?”岑暮問。
“是啊,水災剛過,一切重建的工作都得安排妥當。”他笑著說道。
“阿爹阿娘,你看,王兄這麽勤政愛民,以後肯定會是個好王,不如就別等了,早點立王兄為儲君不好嗎?”岑暮的話就這麽說出來了,在一旁的易朝懷疑他是不是沒經過思考。
“現在是家宴,不適合談這事,以後再說。”南越王收起了笑容。旁邊的岑荊也陷入沉默。
這是他們的家事,易朝在一旁也不好插手,他之前吃過了,來這隻是見一麵父親的故人而已。
離開宴會,他踱到了紫雲閣東邊的小花園,花園的南邊還有一座小樓,古樸別致,清幽且富有江南特色。
出於好奇,他走過去,門前的額匾上龍飛鳳舞地書寫這三個字:流雲閣。門兩邊還有一副對聯:花開花落自在心,雲聚雲散本無人。穿過半圓拱門,他看到裏麵的屋子並未關門,有一男子披發撫琴,身旁焚香縷縷,像是隱世君子。
那人發覺有人來了便問:“既來了,何不進來飲一杯?”
“在下易朝,字曉天,昨日剛到南越王宮。”他進來,沒想到眼前撫琴的人竟是個盲人。
“我知道,阿暮跟我說過。”男子抱起七弦琴,放回原位,又叫人備茶。
“不知先生貴姓,與岑暮是何關係?”
“免貴姓裴,名停,字流風。他師父,教習官話,詩書和劍術,讓您見笑了。”他拿起茶杯倒茶,如果不是看著對方眼睛上的白絹,易朝斷然不敢相信對方是個失明者。
“您謙虛了,岑暮該是您最得意的弟子吧?”
他高興地笑道:“是啊。”
“師父!”岑暮從門外進來,看見易朝在這兒,立即收斂了自己的行為,“易曉天,你怎麽在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 幹寶《搜神記》: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淚泣為珠。
[1]排草香:宋·周去非《嶺外代答》:排草香,狀如白茅草,諸草香無及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