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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相思雨落

  “我隨便走走,聽到此處有琴聲就過來了。”易朝看看他們師徒二人,似乎有話要說,便極有自知之明的補充道,“我先去別處看看。”


  “好!你不要走太快,我一會兒有事跟你說。”岑暮叮囑道。


  易朝走後,他將門關上:“師父,緋月教的左護法魏城雨要主持春陰祭,我們是不是該出手管一下?”


  “能主持春陰祭的人不是一般人,你確定自己要趟這渾水?”裴流風拿起茶杯,輕吹了一下,似乎在品茶香。


  “我確定。這件事他一定會管的,他隻是個普通文人,遲早會被人殺害,我不能放任他一個人去。”


  “阿暮,你要想清楚他是你什麽人,值不值得你這樣做,考慮好了再來告訴我。”裴流風年紀不過三十上下,說出的話跟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似的。


  “好。我下次再來給師父請安。”他抱拳,離開。易朝在流雲閣門口等他,那人在一盞青燈下,身形蕭條,卻處處透露著神韻,旁邊盛開的海棠花在他的身旁也失了顏色。


  “你怎麽在這兒等?”


  “這園子挺大的,我怕你找不到我。”


  “怎麽會?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他說出這話時,易朝抬頭看著他,兩人相視良久,隨後一笑泯尷尬,“你看我,說話確實有點直。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另一個意思……”他這是越描越黑。


  “不用解釋了,你不是說有事情跟我說嗎?”


  “嗯,你還要繼續查魏城雨的案子對吧?”


  “是。這件事畢竟遇上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算是我為官多年盡自己的力了。”


  “我跟你一起查,行嗎?”他怕這件事牽扯的範圍太大,不希望對方受到什麽傷害。


  易朝有點詫異:南越的二殿下做事還要谘詢他麽?但還是轉而點頭默認。


  “走!南越王宮來了一批樂工,跟我去看看。”


  “樂工有何好看的,不如去你家的藏書閣。”


  “原來你是覬覦我家的藏書閣?”


  易朝莞爾一笑,嘴角在竹影下似跳動的燭焰,忽隱忽現,“早就聽說南越的藏書閣典籍眾多,且多為孤本,僅次於集賢殿。”


  “文殊台明天再去,你先替我挑幾個水平高一點的樂工。”他拉著易朝直接飛上一座屋頂,舉目四望,南越王城中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和月爭輝,一派祥和。


  “為何不去裏麵?”他們飛過屋頂,站在窗外,易朝看他並沒有進去的意思。


  “我一生自在慣了,不喜歡這種虛與委蛇的應酬,我們在外邊聽聽就好了。”他看著裏麵的歌舞升平,繁弦急管道。


  易朝忽而問起:“你……希望將來如何?”


  他看得太認真,沒有聽清:“你剛才問什麽?你看,那個盲眼琵琶師如何?”


  易朝往裏麵看去,在一眾樂工中,唯有一個雙眼蒙著白布的樂工,懷抱琵琶,各種掃、輪、拂、彈、挑技法精湛,堪稱一絕。而且琵琶師麵容姣好,有一種病態美:“確實不錯。”


  “與雪櫻相比,如何?”


  “略勝雪櫻。”


  “好,那就選他了。要是他不是個失明之人就好了,南越王宮的樂工都是有嚴格要求的,不會對任何人網開一麵。”


  “這麽說,剛剛我是評價是無意中幫了樂工?”


  “也可以這麽說。”


  果然,琵琶師並沒有被樂官選中,他抱著琵琶從大殿裏走出來,剛邁出大門,就被人叫住了,“樂師請留步。”


  他停住腳步,側頭偏向聲音來源問:“閣下是?”


  “南越二殿下。”


  “殿下好。”他微微彎腰,抱著琵琶不好行禮,“殿下找我來是為何事?”


  “我和易大人都覺得你的琵琶彈得不錯,想請你來我殿中。”


  “在下三生有幸。”


  “先生的眼睛是為何瞎的?”易朝上前來問。


  “我是先天的。”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先生以後必將大展宏圖。”易朝在一旁安慰。


  “易大人真是說笑了,在下隻是個樂工,哪有什麽宏圖可展,若能一生精進琴藝,也是一種宏圖。”


  三人回到西泠殿,這是岑暮住的宮殿,東邊是他王兄住的,叫東陽殿。西南邊有一座思華殿,住的是他妹妹岑思思。


  當他招齊殿中所有的樂師,易朝著實被震驚,這一眾樂師裏麵,盲眼的還真不少,此外還有斷手的,殘腿的……幾乎都是肢體殘缺的樂工。


  “你看起來很震驚?”他問道。


  “是啊,但凡樂工,大家都青睞身體健全之人,你倒是找了一群這樣的。”


  “哈!我隻是比較看重才能。有才者皆可來,況且他們在外邊也難討生活,所以就讓他們在我殿中演奏了。”


  新來的琵琶師很快融入了新的群體,眾樂工合奏。琵琶叮咚,秦箏雁柱,絲竹管弦,和諧相鳴,翔九天而遏行雲,越萬世而碎流光。


  他喝了杯酒,看著易朝。後者正在認真地聆聽樂師的演奏,絲毫沒有發現某人在看著他。


  岑暮,你要想清楚一點,他隻是你的任務目標而已,你已經完成了,應該放手了。不行,還有案子還沒查完,所以他還是我要保護的任務目標。想到這兒,他稍放下心。


  “你不是會填詞嗎?填一首贈與我,如何?”


  “學藝不精,過幾天吧。”易朝回過神,笑容在燭光中搖曳,“有一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你王兄不是個簡單的人,你要多加小心。”


  “哈,易曉天,你太過擔心了,我王兄還是挺好的……”他怎麽會不知道他王兄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隻是現在他沒有證據證明,今天那一場所謂的家宴上,他也不過是試探著阿爹阿娘和王兄的關係。自古王族無兄弟,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可是他對那個位子真的沒有什麽興趣,如果他王兄肯放過他,他自然會離開南越王宮,一生天涯,釃酒臨江,縱瀟灑,忘卻人間瑣事。


  “我之前剛剛在殿外想問的是你誌在何處?”


  “我啊,就想一生遊曆天下,任情江湖,逍遙快活,哪管他權謀爭鬥,爾虞我詐!”他拿起酒杯,順便也替對方滿上。“你呢?”


  “我,跟你不一樣,我想一生為民,先憂後樂,守一方平安。”


  “別跟我說,你還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抬著醉眸戲謔道:“易大人,你真是個當門神的好料子!”


  兩人相對而笑,周圍是月光如水,樂音遍地,穿雕梁畫棟,停雲止水。


  易朝被他灌醉了,臉色紅潤,他伏在桌邊,迷迷糊糊的,如畫的眉眼中染上一層醉意,如煙雨中的西湖,朦朧而雅致。


  “喂!易曉天,你怎麽這麽容易就醉了?才喝了幾杯啊?”他抬手示意讓樂工離開。左手肘支在桌麵上,他歪著頭笑眼盈盈地看著易朝,抬起手捏捏後者的臉,嘿嘿傻笑。


  “易曉天,為什麽天下間竟會有你的這樣生得好看的人?還這麽聰明。”他抬手將人橫抱起來,向珠簾羅帳後走去,自己踩著一副踉踉蹌蹌的步伐在床邊跌倒,摔了人不說,還吻上去了!

  在這麽一瞬間,他感覺渾身上下一陣顫栗,麵紅耳赤,心跳加速,比喝了酒還醉。這是他以往從未有過的經曆,太詭異了。他趕緊離開對方的唇,不敢直視。好在對方沒有醒來,他把人丟在床上後,落荒而逃,怕多看一眼便會萬劫不複。


  夜風淒寒,南方的冬天即使無雪,也依舊能冷徹心扉。他披著狐裘,站在殿外,寒梅在風中交錯掩映,與他麵容相得益彰。


  他耳邊回想起師父的話:你要想清楚你跟他是什麽關係,值得你為他做到什麽地步。他其實也不清楚,也許隻是覺得易朝這樣的人應該平平安安,讓他守護一方百姓。要說剛剛那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易曉天這樣了,可是以前卻從未產生過這樣的感覺,難道是因為對方即將要離開了,自己舍不得?不行,我得冷靜一下!

  翌日,易朝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床上躺著,隻穿著一身單衣,他回憶了一下,確信沒有發生什麽出格的事情。可是,他卻被告知二殿下離開王宮,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既然岑暮不在王宮裏,那他呆在這兒也沒意思,跟勒詩裏說了一聲之後,便打算自己離開王宮,去桂州赴任。


  勒詩裏是岑暮手下的五大護衛之一,看身形,很像是在秦嶺上跟岑暮密談的女子,走路時還有鈴鐺聲。易朝懷疑岑暮是有意躲著他:“姑娘以前是不是都跟著二殿下?”


  “是啊!我是他手下的五大護衛之一,肯定是要跟著的。”勒詩裏回答爽快,帶著南越女子的豪氣與率真。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在詐她的話。


  “以前他化名山今木的時候,你去秦嶺見過他?”


  她摸摸頭,笑嘻嘻地說道:“易大人你都知道了?那時候二殿下還真不是故意要騙您的,您不要介意啊!”


  “我知道,那這次他去辦事為什麽沒帶你?”


  “啊……這個……哦!他帶了另一些人。”


  “都有哪些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想趕緊離開,再問下去,她的謊話就編不圓了。


  “等等,我一會兒就離開。”


  “啊?你不等二殿下回來嗎?”


  “不了,他可能不想見我。”


  “怎麽會呢?二殿下隻是太忙了。大人您莫要見怪。”她隻想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二殿下。


  “我也差不多該去赴任了,在這裏叨擾多日,感謝你們二殿下的盛情款待。對了,把這封信交給二殿下,我先走了。”易朝騎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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