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情定一生
“我與兩位頗有緣分,不如送二位一點自製的茶。”他從茶架上取下一小罐密封的茶葉,“此茶名為殊途同歸,紀念一位故人所做。”
“可否講講?”
“蘭若夏。當年我與她同門拜師,後來遭人陷害被逐出師門,承蒙她的關照。若你們有幸見到她,替我說聲謝謝。”
易朝還想繼續問是不是迷煙樓的蘭若夏,可是這時小二上來報告情況:“二位公子,有個老婦人要領走小夥子。”
“讓她帶走吧。”岑暮說道。
“人也領走了,我還有事先行離開。”他起身拜別離開。
易朝和岑暮也離開茶樓,兩人在茶樓對麵聽聽書,說書先生在台上講得豪氣衝天,似乎三尺之台看盡曆史大勢,台下的人也是不亦樂乎。
“話說永熹帝剛繼位時,那是意氣風發,躊躇滿誌,輔一上台,便將朝廷內外的弊病一一革除……”易朝嘴角露出了個淺笑,這一段曆史加工頗多,有失真情,不過聊為一聽倒也是可樂的。
兩人在勾欄瓦肆中度過一天,晚上夜不閉戶,燈火通明,夜裏依舊有不少的遊人前來看戲,參軍戲多少逗人一笑。
“大人,我有一個禮物要送你。”岑暮故作神秘道。
“什麽禮物?”
“跟我來。”他拉著易朝一躍飛上了封州最高的樓:摘星樓。樓下的封州城燈火如海,群星璀璨。百姓在城中熙熙攘攘,平安喜樂。
“你帶我上來就是為了看這座城?”易朝轉頭問。
“不是,你看!”他指著不遠處的天空,出現了幾百盞孔明燈,正徐徐升空,“願易大人早日實現理想,守一方太平,活一世長安。”
易朝勾起嘴角,眉間的褶皺終於完全展開:“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好歹我也是南越二殿下,查個生辰還是很容易的。”他勾起對方的手,盯著對方明如晨星的雙眸,“易曉天,我喜歡你。”
“我……”易朝想讓他再想想,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嘴就被封住了。
“不用急著回答,你好好聽聽你自己的心。”他離開對方的唇一會兒,說完話之後,再次吻上去,綿長,輕柔,像最悠長的茶,一點點沁入易朝的心。易朝的雙手原本是垂在身體兩側,可是隨著對方的親吻,他漸漸抬起手,抱住了對方。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他被誘惑了!隻那麽一瞬間,他推開了岑暮,擦擦嘴唇:“讓我再想想。”
“好,我等你。”兩人站在樓上,相對無言,眼下隻有天地一片渾融交錯的畫麵,地上的燈火是天上群星的倒影,正如湖中的倒影一樣,看起來真是卻又這麽虛幻。
“殿下!殿下!”甘啟來從遠處飛過來,他的身手又精進了。此時他手中拿著四串糖葫蘆。來到兩人麵前,他塞給易朝一串,塞給岑暮一串,“你們嚐嚐,這裏的糖葫蘆很好吃的。”
岑暮和易朝看著糖葫蘆又忍不住想起了魏城雨和魏讓,瞬間沒了食欲。“你自己留著吧。”岑暮給回他。
“啊?為什麽?二殿下你都沒有嚐過呢!”甘啟來鬱悶道。
“呃,我也不喜歡甜的。你多吃點!”易朝也給回他。
“好吧。我在樓下發現了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像是在護送什麽東西。”
“在哪兒?”岑暮問。
“在今天那個茶館的後門,你們看。”甘啟來站在摘星樓上指向一個方向。隻見那裏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從茶樓後門出來,手中有一個包袱。
“甘啟來,你跟過去看看,記住不要打草驚蛇。”
“是。”甘啟來飛身跟蹤那人。
“我們也走?”岑暮問對方。
“我再看一會兒。”
“你留戀這裏的風景還是留戀……”他再次勾起易朝的手掌,對方的手還是挺粗糙的,執筆處有一層繭子。
“算了,走吧。”易朝抽回手指。
兩人下樓之後,甘啟來直接把人抓回來了,還把人家的包袱翻了個遍,找到了一封信。岑暮扶額慨歎:“不是叫你跟蹤嗎?你怎麽直接把人抓回來了?”
“他發現了我,所以我之後把人抓回來了。”甘啟來坦率地說道,臉上絲毫沒有犯錯的樣子。
“先看看信再說。”易朝拿過甘啟來找到的信,展開,上麵隻有一行字:人已回。
“誰回來了?你要把信給誰?”易朝收起笑容問。
“……”那人沒有說話,跪在地上。
“說!”岑暮威脅道,“不說的話後果你知道的。”
“不就是死嗎?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嘴角掛上了一個諷刺的笑,接著嘴角流出一絲黑血,整個人迅速倒下去,一動不動。
岑暮伸手去探探鼻息,沒氣了,“死了。甘啟來,備船,我們得快離開這裏。”這裏距離東越很近,如果他是在給東越送信的話,恐怕他們的處境有點危險。
於是,他們從此地沿著長江溯流而上回桂州,速度也不慢。
巍山、狐狸和甘啟來三人乘坐另一條船。一路上,風景靚麗,江上煙波浩渺,江麵波光粼粼,江水之下白鰷怡然自樂。兩岸青樹翠竹,交相掩映。漁家小樓隱藏在青山綠水間,愜意悠然。
到了雲夢澤上,更是碧波萬頃,一瀉汪洋。湖上還有零零星星的幾隻漁船在捕魚,舟子在雲海裏唱起了歌,悠揚婉轉,有如天籟之音洋洋灑灑而落於九天之下。
兩人泛舟湖上,遠處的舟子唱起了一首歌:“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踰滲惿隨河湖。[1]”節奏鮮明,感情深沉。易朝的手指在船舷上跟著歌聲的節奏敲打著節拍,一下又一下,可在他看來,這骨節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指不是敲打在船舷上,而是敲打在他的心上。
“你聽得懂?”他問道,遠處的舟子唱的是吳越方言,吳儂軟語,溫柔的聲音聲聲墜心。
“聽不懂。”易朝睜開眼,一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坦率,“樂是心之聲,不需要通語言也能明白的。”
“那你從這歌聲裏聽出了什麽?”
“思念……還有求而不得。”易朝隨口答道。
他聽了這話,隻是真心覺得眼前這位謙謙君子真的很聰明,既然這麽聰明,怎麽會看不出自己的心思呢?“你想知道他唱的是什麽嗎?”
“你知道?哦,我差點忘了,你本來就是南越人,自然也懂東越和吳越的方言。”
他用對方能聽懂的官話唱了一遍:“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2]
易朝沉浸在他的歌聲中,唱完後隻是微微一笑道:“原來是《越人歌》啊!難怪這麽深情,令人著迷。”
他看著易朝:“我這麽用心地唱,難道大人不該給點表示嗎?”
“嗯,唱得不錯,天籟之音,情感充沛,聲律到位!”他簡單點評岑暮的歌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岑暮:“……”我是想讓你這麽正經地評價嗎?“大人……跟我共度餘生好不好?”
易朝冷不防被他一句話嗆到了,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易曉天,越人僅僅隻是一個劃船者,他向鄂君子皙表白都能被接受,難道你要拒絕我嗎?”
易朝並沒有回答,他不拒絕也不肯定,隻是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你還小,可能不懂這些事,感情這種事,很複雜,有時候,對一個人有好感,不代表愛……”
“我不小了,按你們儒家的說法,我也算是弱冠之年,在南越,十五六歲的人大多都已成親了。我貴為南越二殿下,又自小闖蕩江湖,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可唯獨你,是唯一的可以牽動我心緒的人。看著你哭,看著你笑,看著你假裝風輕雲淡,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甚至是微微皺一下眉,都像是在絞殺我的心。”
易朝有點頭疼,以前隻是以為這人對自己有好感,可竟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麽深。而且這兩地文化風俗不太一樣,百越本就是個民風開放的地區,青年男女雙方在歌會上唱對眼了,合心意了,就可以在一起,哪怕沒有三書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可以在一起。可是他是傳統的儒生,思想上還真過不了那道坎。“你是南越的二殿下,以後是要繼承南越的,跟我在一起沒有子嗣。”
“大人,你想得太遠了,那是你們中原的想法,我妹妹可以繼承南越,我妹妹的孩子也可以成為南越王。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隻想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我不確定,讓我再想想。你也需要想清楚一點。”
“這種事有什麽好想的,跟我在一起你又不吃虧,愛就愛了,不愛就不愛了,人活著,總歸不過百年就入土為安,你背著一身的道德倫常,不嫌累嗎?”
易朝陷入沉思:“……”有些事你這個年紀的人是不懂的。
“易曉天。”他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易朝回過神來:“怎麽?”
此時的雲夢澤上煙雲彌漫,溫暖濕潤的氣流在兩人身邊徘徊不散,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愫在這樣的環境生發,一如深埋於地下的種子,在收到雨水的召喚後,隱隱渴望破土而出。
他猶豫了良久,抿了一下嘴唇:“你……再吻我一次,我就會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
見對方沒有說話,他繼續補充了一句話:“你想想,魏讓和魏城雨,一個無緣無故地猶豫不決,一個為愛癡狂,難道你希望我重新走一遍魏城雨的道路嗎?我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你,隻要你說一個不字,我就永遠不出現在你麵前……”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會比較甜!
1.《戰國策》裏記載有
2.《越人歌》:有人認為這是一首關於兩個man之間的情歌,主要是越人的性別有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