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喻易再度走進地下室時, 這裏已經沒了成群停落的烏鴉。紅綠相間的燈光之下,站著一個披著白色鬥篷的人。


  披著白色鬥篷的男人麵向地下室的那個屏幕,微抬下頜,端正地站著。一如喻易第一次在LED屏上看到的那道身影一樣,橫衝直撞的燈光似乎未能在他的這身白袍上擴展出斑斕, 麵部唯一裸露在外的下巴線條冷厲,膚色蒼白。


  他好像隻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兒,卻讓喻易忍不住無端揣測, 那皮下也許是湮沒一切光芒的深邃黑洞。


  老實說, 這個男人給喻易的感覺和三危很像,一樣的冷肅端直, 不過他能夠很清楚地區分他們,因為他們一個像是祭壇上俯瞰人間者, 另一個卻更像是行走於人間者。


  三危便是那個行走於人間者, 他雖然表現得疏冷, 但行為上其實有著很多人未曾具備的溫柔。不過這個白袍男人不一樣,從他身上, 喻易隻感到了一種機械般的,無機質的冷。


  喻易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把目光落在了那個有著人的輪廓的屏幕上, 上麵的人的輪廓又暗淡下去了幾個, 到目前為止,還在發光的,隻剩下了十二個。


  喻易隻看了一眼, 便移開了目光,將視線再度聚集在了這個穿著白鬥篷的男人身上。


  “你是極夜城邦的城主?”喻易並不打算繞圈子,直接開口道。


  聞言,穿著白鬥篷的男人像是才意識到地下室裏多了一個人,轉頭看向喻易。


  “是。”城主承認了。


  他的聲音也與三危很像。


  不,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


  喻易開始確定對方是刻意引他到這裏的。


  喻易心中千回百轉之時,出乎喻易預料的是,看起來似乎要把兜帽永遠戴下去的城主,竟然摘下了那個遮臉的兜帽。


  一張蒼白而俊美的年輕男人的臉呈現在了喻易麵前。


  “你和三危是什麽關係”在見到了城主本人後,喻易便排除了“三危是選手,但並沒有通關”的這個可能。


  “我發現,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城主沒有回答喻易的問題,而是不明不白地如是說道。


  說是這麽說,他的麵上卻沒有展現出分毫驚色,聲音也是如初的無波無瀾,這讓喻易有一瞬間覺得他在與一台機器對話。


  “在那之前,先說說你的推測吧,你應該已經看到了很多東西。”


  不過城主似褒實貶的話讓喻易覺得自己總算是在和一個人對話。


  “白天與夜晚的城邦公民,呈現出的仿佛是極善與極惡的兩端,然而實際上,卻是情緒的兩端。”


  “你所謂的永生實驗,其實是分離並凍結了城邦公民的情緒,讓他們白天呈現出極端的正麵情緒,夜晚呈現出極端的負/麵情緒。”喻易沒有拒絕,線索已經足夠多了。


  他一開始見到的房東一家以及前台之所以維持著那樣恒定而僵硬的微笑,現在想想,應該正是因為他們的情緒被定格在了極端的正麵情緒上。


  同樣的道理,房東一家突然對他爆發出強烈的敵意,則是因為他們在夜晚被定格在了極端的負/麵情緒上。


  喻易想起了他在列車站台上看到的那則新聞。


  新聞講的是一個老好人捅了他的鄰居數刀。記者采訪的時候,這個老好人的其他鄰居紛紛表示難以置信,因為這個老好人一向是個好脾氣的人。


  他們覺得出了這種事大概是這個老好人被該鄰居的粗糙話激得動了真怒,一時鬼迷心竅……


  而的確,在極端的正麵情緒的驅使下,即使是罪大惡極的罪犯也有動善心的時候。


  “你想通過分離與定格他們的情緒,徹底犧牲半日的秩序,塑造半日的烏托邦?”


  喻易並不清楚城主到底有著怎樣的意圖,但是日記中的“綁架失蹤”一事給他提供了思路。


  即使是被定格在正麵情緒之中的惡人,也並不一定就能表現出善麵,當這些惡人出現在近乎烏托邦的白天中,作為城邦管理者的城主不可能發現不了。


  喻易懷疑,那個讓一些人無故失蹤的“綁架犯”就是城主本人。城主為了維持半日的理想鄉,剔除了這些在他烏托邦藍圖中的“瑕疵”。


  按照這個思路,他對人渣挑戰賽也有了猜測。


  像他們這些人渣挑戰賽的選手們,來自極夜城邦這個篩選世界之外,也就是說,並沒有經過城主定格情緒的洗禮,依舊是正麵與負/麵情緒的矛盾體,是個變數。


  根據人渣挑戰賽的屆數來看,這樣的變數是持續性的,無疑會對半日的烏托邦造成威脅,城主為了去除這個威脅,創造了人渣挑戰賽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情。


  一來,他可以借助人渣挑戰賽直播,讓夜晚的公民們發泄負/麵情緒,二來,他可以讓外來者這些不穩定因素相互消耗。


  喻易能想到這個地步,剛才在大廳發生的事情給了他很大啟發。


  在那隻烏鴉化作的黑煙鑽入一位選手的體內時,那位選手因莫名的理由被激怒了。而現在,地下室的屏幕上,這個選手的輪廓中,幾乎被綠色的光占據。


  他於是意識到,紅光與綠光標注中的“+”與“-”,分別代表正麵情緒與負麵情緒,這些人的輪廓中的紅綠光,反應了每個選手的正負麵情緒的占比。


  烏鴉大概是人的負/麵情緒的集合體,所以當烏鴉化成的黑煙進入那位選手的體內時,那位選手才會突然變得憤怒。


  “用情緒支配行為,支撐生命,你不覺得,這很可悲嗎?”在喻易對極夜城邦真實的狀況有了猜測之後,他看著城主道。


  “你知道的很多,這出乎我的意料。”城主變相承認了喻易了猜測,並不避諱此前對喻易的低看,或者說,他隻是在陳述一個他認定的事實,“為何會可悲如果我沒有凍結他們的情緒,這個世界永遠都充斥著悲哀、焦慮、憤怒、痛苦,還有這些負/麵情緒醞釀而成的悲劇。”


  “現在我凍結了他們的情緒,至少在白天的半日裏,這個城邦中隻有快樂、友善與和諧。並且在凍結了情緒之後,他們獲得了永生。”


  “你的永生不過讓虛假的更加虛假,讓真實的也顯得虛假。”喻易輕嗤一聲,沒管自己麵前的是不是這個城邦神秘而強大的城主,說話難得沒有客氣,“你想追求秩序,卻將你的秩序建立在另外半日的混亂之上。你自以為帶給他們的永生,卻讓他們提前結束了他們應走完的,作為一個人的壽命。”


  “這個城邦中的所有人都沒有影子,原因你不是很清楚嗎?”


  “因為在你分離與凍結他們情緒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死了啊。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就無法用一個人該有的方法去思考,去生活,他們已經不再是一個健全的生靈。”


  “而這麽多時間過去,他們的軀體早就腐爛了吧,留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情緒集合體。”


  “你犧牲了所有城邦公民的生命,鑄就的理想鄉,隻不過成全了你自己心中的幻影。”


  “那又如何?”城主隻是神色平靜地聽喻易說完,平靜地像是一台永遠沒有情緒波動的機械,“白天的他們活在愉悅與和平的永生之中,這就夠了。”


  喻易笑了:“尊敬的城主大人真的還想自欺欺人下去嗎?”


  “可惜這半日的烏托邦並沒有如你所想的那樣,永恒地維持下去。多年來,白天與黑夜分離的情緒已經開始融合了吧。”


  “那些由負/麵情緒構成的烏鴉守衛就是最好的解釋。你為了維持秩序,將與白天融合的負麵情緒抽出來,凝聚成了它們,為你所用,可是總有一天,你會無法控製這些試圖融合到白天的負/麵情緒。白天與黑夜的情緒,本就是一體的。”


  有關烏鴉來源的部分證據不足,其實是喻易根據之前那本日記中的“抑鬱”猜了一把,但城主接下來的反應便告訴他,他的猜測是對的。


  “你知道的太多了。”聞言,城主麵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他看著喻易,身上湧現出了強烈的殺意,“這個世界不需要真相,你必須死。”


  在城主話音落下之時,喻易感到來自周邊空氣的壓力驟增。這當然不是錯覺,喻易眼前墨鏡的鏡片當即破碎,一種無形的壓力迫使他向下彎腰。


  喻易咬牙,勉強撐直了身子,但是在這樣的壓迫之下,他的四肢根本難以動彈。


  “我知道你有一些小伎倆。”城主走到了喻易的麵前,動作輕柔地掐上了喻易的脖子,用與三危一模一樣的聲線低聲道,“隻是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我不管你是零階也好,五階也罷,都不過是螻蟻而已。”


  “是嗎?”在命門被他人掌握,麵部肌肉也受到無形壓迫之下,喻易卻扯著嘴角笑了,“既然我的生死隻在城主大人你的一念之間,想必你應該不介意我這個螻蟻再說上幾句吧?”


  “說。”城主沒有拒絕。


  “很遺憾,那個你寧可花力氣模糊認知,也不想傳出去的真相,已經眾人皆知了。”喻易鼻梁上的破碎墨鏡已經鏡片支離,墨鏡後的眼睛目光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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