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裸露的肌肉組織一般的走廊兩壁, 像是會呼吸的生命體。深紅的牆體微不可查地起伏,嗡嗡嚶嚶的、細碎的組織抽動聲便從四麵八方傳入喻易的耳中。


  喻易不緊不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與此同時,他腳下的地麵出現了一張半透明的太極八卦圖。太極八卦圖映在深邃的、水鏡一般的地麵上,無聲旋轉。


  極具禪意的陰陽兩魚, 緩緩渦旋滲透,陰陽八卦也隨之旋動。喻易站在原地,未曾向前行走, 但足下的八卦圖旋轉之下, 一道道銀色的水波,正以他為中心, 向外擴散。


  在最外麵的一圈水波,同時波及走廊兩邊牆壁的瞬間, 喻易足尖輕點, 向前躍去。在他雙腳懸空的那一刻, 又一個泛光的八卦圖,從地麵上一寸之遙始, 向下一壓。


  這道八卦迅速與水麵上的八卦圖完成重合,地麵上原本的八卦當即變成了六十四卦。此後, 六十四卦所處的地麵, 一時間金色的光芒大盛。


  此時如果有人仔細望去, 便會發現,正有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從地麵上的六十四卦中延伸出去。


  堆疊成長鏈的金色符文鏈像具象化的太陽光束,激射向四麵的牆壁。


  隻在下一刻, 這一方如肌肉組織的牆壁便果真像活生生的肌體一樣,頃刻向外部膨脹了出去。


  整條走廊隨之傳來一種不堪負重的、尖銳的拉扯聲,還有牆上無數浮雕眼珠子,慌忙轉動的嘎吱聲。


  當這一段走廊膨脹之時,喻易前方的走廊,就像是被拉伸到了彈性盡頭的彈簧那般,兩麵深紅色的牆壁微微向內凹陷。


  兩牆凹陷時,牆上的浮雕被迫向內凸起,一隻隻大小各異的眼珠骨碌碌地到處亂轉。而原本剛好接到了卡片的犀牛浮雕,恍若腹部受到了重擊,急不可耐地就把一張黑金色的卡片往前一吐。


  此時,運著輕功剛好躍至此處的喻易分開兩指,在半空中一剪。


  而從他動身,到浮雕將卡片投出,也隻是瞬息之間的事。


  “啪嗒”


  隻聽一陣投石入湖、波紋擴散的水聲,一襲繡著閑雲野鶴的白色道袍,從半空中斂了下來。


  喻易如他最初躍起那般,足尖輕點,穩穩地著陸於長廊另一端,水鏡一般的地麵上,兩指間還夾著一張薄薄的黑金色卡片。


  在他身後數十米遠的地方,金色符文構成的鏈條,縱橫交織著鎖滿了兩麵牆壁。


  從六十四卦圖波動出來的漣漪,波至喻易的腳跟處,堪堪停下。


  喻易神色平靜地翻了翻右手上的這一張卡片——他特意滑了滑卡麵,確定這次確實隻有一張。


  耳邊傳來了一道來自天外的聲音:

  【叮!您獲得一張撒旦密碼,接近撒旦的人,將與黑色國王為敵,是否丟棄?提示:丟棄後無法拾回】


  【是/否】


  這次是一張,比起之前,在卡片數量上總算是對得上了。


  喻易回憶起來到審判樂園的路上,他算出的、指向黑色國王的凶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默默選擇了否。


  【叮!您已獲得兩張撒旦密碼,成為撒旦代言人,原罪值+33】


  【叮,解鎖撒旦代言人綁定任務:在審判日結束前找到撒旦。】


  【失敗將被規則抹殺】


  喻易眼皮一跳,他沒想到區區兩張卡片,竟然給他帶來了如此無妄之災。他還沒來得及張開控訴,又聽到一陣聲音:

  【解鎖特殊影像,黑色國王的渴望,是否察看?】


  【是/否】


  還有影像?喻易挑了挑眉,選了是。他當然不會錯過這種疑似重要線索的東西。


  選擇了“是”的下一刻,喻易感到身邊原本的景象,當即像是被橡皮硬生生擦除了那般淡褪遠去。然後,他發現,自己正以一種全浸入式的、旁觀者的視角,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這是一個祥和的空間……


  晴日的天空之下,是風中簌簌的金色麥浪。悲憫寬宏的陽光臨於地上,紮根泥濘的麥子企盼天上。


  風息之時,一道清越的歌聲在朗闊的麥田中明晰了起來。歌聲頑皮地在一簇簇金子的縫隙間穿梭,最終浮在天地金色的交界處。撥開重重疊疊、細細碎碎的大地的浪潮,探尋歌聲的來源,現於眼前的,是一個外部塗得明豔的小屋。


  小屋前爬滿野草,木風車漫不經心地嘎吱轉動,一張藤椅擺在陽光朗照之處,藤椅之上,安然半躺著一個披著金色長發,穿著白色長裙的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正交叉著手指放在胸前,麵帶微笑地唱著歌。她皮膚白皙,樣貌極美,微笑之時,恍若神明。她的五官生得嫻靜,唱出的歌卻歡快俏皮,每個字眼都帶著蹦跳的意味,歌詞在晴空的麥田間兜來轉去了好久,最後忘卻了它們最初的模樣,變得含糊起來。


  年輕女人笑吟吟地改唱為哼,放在胸前的雙手隨著旋律輕輕搖擺,看起來絲毫沒有忘詞的尷尬。至始至終,她都注視著前方,目光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溫柔。


  她的前方,擺著一個畫架。


  而畫架後,一個麵上戴著防毒麵具,身上披著黑色長西裝的女人,正一手拿著畫筆,一手拎著調色盤,認真端詳著畫布。


  端詳了沒多久,她便一提筆尖,傾了上身,再度在畫布上塗抹了起來。她用色大膽,筆觸肆意,洋洋灑灑之下,便勾勒出一片金色的麥田。


  金色麥浪的中央,亭亭立著一道模糊的身影。這道身影有著一頭明亮、卻不灼人的金色長發,身上白色的長裙隨風飄出一道極亮的白色。


  “阿枝,別畫了,過來休息一下吧。”


  坐在藤椅上的年輕女人停止了歌唱,以手撐臉,彎著眼睛看著畫架的方向。


  披著長西裝的女人筆下一頓。她的目光繞過畫架,投落在了屋簷下的那個藤椅上。


  年輕的女人見狀,從藤椅上站起了身。


  倏忽風起,風車的嘎吱聲更響,而麥田奏起金色的交響。自由的風揚起女人純白的裙角,她長長的金發,在風中,綢緞那般的展開。


  她向她伸出手來。


  像是創世紀中,對亞當伸出手的上帝。


  ……


  喻易倏地從陌生的情境中脫離出來。麵前的,不再是金色的麥田,隻是詭異的血色長廊。


  他低下頭看去,他的手中還捏著那張用途未知的黑金色卡牌,卡牌的正麵空空蕩蕩,沒有麥田、年輕女人,和黑色國王,隻有一個不明意味的符號。


  喻易心意一動,將這張卡牌收了起來,目中閃過難解的疑慮。


  且不說黑色國王的渴望是什麽意思。他確定他剛剛沒有看錯,他看到的,影像中那個有著一頭金色長發,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


  和B-審判之島島主宿芙,長得一模一樣。


  而且,根據目前的情況,得到了撒旦代言人的他,似乎站在了整個原罪伊甸的對立麵


  紛繁的線,似乎把這個世界的謎團糾纏得愈發龐大。


  身側“嘎吱嘎吱”的、怨嬰一般的聲音將喻易從思緒中拉扯了出來。在他觀看影像的時候,長廊兩側的牆壁已經恢複了原狀。


  此時沿途的牆壁上不計其數的大小動物浮雕,正轉動著眼珠子,盯著他。它們身上深色的鎖鏈浮雕,為原本就詭異非常的走廊更添了幾分恐怖的氣息。


  這些動物浮雕讓喻易很容易想起自己身份金幣上的動物。他身份金幣上的動物是一隻梅花鹿,他一路過來,並沒有在牆上的浮雕上,找到和他身份金幣上一樣的動物。


  也不知道他身份金幣上麵的動物,和這個刻滿了動物浮雕的長廊有什麽關係。


  如果以他的金幣類推的話,刻了梅花鹿的身份金幣數額承載了他的壽命,代表的是他這個人,那麽這些牆上的動物浮雕,是否也分別代表著一個人……


  那麽這條看不到盡頭的走廊的牆壁……


  喻易眨了眨眼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他默默壓下腦海中和脫韁的野馬一般的思緒,在心中安慰自己,好歹這些動物浮雕,比他金幣上的那隻梅花鹿多了一條鎖鏈,也不一定就是他想的那樣。


  喻易回過神,再度觀察起了自己置身的這個走廊。他可沒有忘記,他進入到這個異空間的最初目的,是來找三危的。此外,就這個長廊目前的詭異程度而言,怎麽出去也是一個問題。


  觀察著觀察著,喻易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低下頭,用視線衡量過自己置身的、地麵的兩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走廊的寬度,似乎變窄了。


  喻易摸了摸下巴,刻意抬腳踏在地麵上,製造出一道水波,然後專注看向一麵牆的下端。


  牆上的浮雕依舊不知疲憊地轉動著眼珠,龐大的血肉一般的牆壁微微蠕動,仿佛被笑聲與水聲充斥的寂靜走廊裏,喻易很有耐心地盯著一麵牆壁的下端看了半晌。


  牆壁下端的一排蠟燭,在時而拂過的風中微微閃爍。


  半晌之後,喻易確定,之前並不是他的錯覺,走廊確確實實在變窄,換句話說,走廊兩邊的牆壁,正在向內靠攏。


  長此以往,結果可想而知。


  就算不提走廊閉合的危險度,光是想象被兩麵重口味的牆壁和浮雕擁擠在中間,喻易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看樣子,他得加快速度了。


  喻易轉頭看向走廊的前方。兩排燭火未能照亮走廊的盡頭,這麽筆直向前望去,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點。這個長廊恐怕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深得多。


  喻易邊想著,邊運起輕功,向著走廊盡頭行進而去。或許,他能夠在前麵找到三危的身影,以及出去的線索。


  喻易趕了半天的路,路過成百上千的動物與浮雕,依舊沒有看到走廊的盡頭,而整個走廊的寬度,已經肉眼可見地縮小了。


  真不知道這樣的路什麽時候是個頭。還有,三危那個家夥,到底去哪了?

  喻易再一次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老實說,要不是走廊兩側的浮雕確實在變,他都以為自己是在原地踏步呢。


  喻易正這麽感慨著,眼中驟然闖進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三危。


  喻易眼前一亮,不過隨即發現……


  他兄弟,似乎沒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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