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喻易從影像中抽身而出, 將目光轉向了麵前的縫嘴裁縫。
縫嘴裁縫正睜著他那雙滿布血絲的眼睛,無聲瞪著喻易。原本那根縫住他嘴的紅線,應該材質特殊,因為現在,裁縫的棕色嘴唇旁, 並沒有拆線後的孔洞,看起來完好如初。
白天不讓說話,晚上才讓說話?
喻易看著鐵匠, 想起鐵匠之前提到的, 裁縫說瘋話這事情,越看越覺得可疑。
從某種意義上說, “瘋話”是個耐人尋味的詞。清醒者指責瘋子的瘋狂行徑,瘋子覺得清醒者不可理喻。但是誰又能保證, 他就是那個絕對清醒的人呢?
喻易的思維自顧自地離題萬裏, 一時忘了他麵前的縫嘴裁縫。
可憐的裁縫白天不能說話, 如今總算離了縫嘴的紅線,也因為嘴上堵著的、那張甚至帶著幾分黴味的布, 隻能冒出含糊不清的支吾聲。
更慘的是,他的雙手被反綁在了一個椅子上, 根本難以依靠人力移除那塊布。
縫嘴裁縫手臂發力, 竭力在捆縛的麻繩內掙紮著, 麻繩隨著他的掙動輕微變形,可依舊堅固無比。隻有他身下老舊的木椅,隨著他不安動彈著的四肢, 發出尖銳難聽的吱啞聲。
椅子的移動聲,總算將喪心病狂的罪魁禍首喻易,從萬裏的神遊中拉扯了回來。與縫嘴裁縫憤怒的目光對上,喻易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心中竟然有一刻,生出了一絲一毫的愧疚感。
如果把縫嘴鐵匠拾掇拾掇的話,他現在大概像極了一個欺負弱小、無助小白花的大魔頭。喻易在心中把自己痛斥了一頓,不過痛斥歸痛斥,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笑眯眯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看著縫嘴裁縫道:“這位裁縫兄,我也不是有意刁難你的,隻是想從你這裏了解一些事情。”
他早在木屋的牆壁上貼上了隱蔽符,木屋內的聲音並不能夠傳到外麵去,所以在裁縫奮力掙紮的時候,他才有閑心神遊。
此時,沒了後顧之憂,喻易就沒有克製自己的音量。
縫嘴裁縫大概是發現了掙紮並無作用,也不掙紮了,隻是用他那雙滿布血絲、看起來睡眠不良,有些瘋狂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喻易。
“如果裁縫兄你配合的話,了解完了,我就幫你鬆綁。”
“可是,如果裁縫兄你不配合的話,那我也就沒有辦法了……”喻易捏著下巴,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番,“我猜,私藏與撒旦有關之物,大概並不是一件被提倡的事情?”
“你說是吧?”喻易邊說著,邊“體貼”地取下了縫嘴裁縫嘴上的那塊布。
他麵上掛著得體的笑,話中帶著隱隱的威脅,行動間還透著一副大局在握的從容,仿佛一個足智多謀的厲害角色。
但是隻有喻易自己知道,他現在到底在想著什麽:
沒想到我根正苗紅的喻某人,也有扮演反派角色的這一天。
喻易感到了一絲可恥的興奮。
縫嘴裁縫沉著一張臉看著喻易,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但總的來說,還算配合,因為他並沒有試圖喊叫,來達成獲得救援的目的。
見狀,喻易對撒旦與整個原罪伊甸的立場對立,有了更深的體會。
“你想知道什麽?”縫嘴裁縫沉默了一會兒,主動開口道。他的聲音粗糲,與他仿佛幾夜沒睡的眼睛差不多,透著一種深深的疲憊感。
“你對撒旦了解多少?”喻易試探性地先問了一句,“或者說,你私藏這張撒旦密碼的意圖是什麽?倒五芒星標誌象征著撒旦,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撒旦那還用說,一個被封印之後,還在給這裏帶來災難的惡魔而已。”縫嘴裁縫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道,“至於我私藏這張卡片的原因……”
“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了什麽?”喻易心中有了猜測,但仍舊問道。
“看到黑色國王殺死撒旦的影像。當你拿到那張卡片的時候,自動出現在你麵前的影像。”封嘴裁縫的聲音沉了下來,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渙散,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是,我看到了,所以?”
沒想到這張卡片的影像,不隻有他這個“撒旦代言人”可以觸發。聽起來這些原住民也可以觸發。
但是影像最初的畫麵,可是民眾為骷髏騎士送行的場景,難道縫嘴裁縫沒有看到
喻易心有所思,麵上卻不動聲色。
“哼。”縫嘴裁縫冷笑一聲道,“所以,傳說是假的。撒旦舉兵篡位的時間根本就不是白色陛下所在的白天,而是黑色國王所在的黑夜!”
“那又如何?”喻易循循善誘。
“如何?在那之後,整個原罪伊甸,就陷入了永夜!傳聞中白色陛下為撒旦所重傷,陷入恒久的沉睡,這個世界才陷入了永夜。可是,與撒旦對戰的不是白色陛下,而是黑色國王,白色陛下根本就不是被撒旦重傷的!那她又為什麽會陷入沉睡呢?”縫嘴裁縫的聲音逐漸激動了起來。
“因為重傷她的另有其人?”喻易明白縫嘴裁縫的意思。
“是黑色國王宿枝。”縫嘴裁縫肯定道。
“宿枝?這是黑色國王的名字?”喻易一挑眉梢,問道。
縫嘴裁縫用一種“你在說廢話”的眼神看了喻易一眼,大概是覺得這是一個蠢問題,他並沒有正麵回答喻易,而是用一種略帶憎恨的語氣繼續道:“是宿枝嫉妒白色陛下,謀殺了她。”
“額,何出此言?”喻易覺得縫嘴裁縫的思路有點跳。
“因為規則注定,她隻能待在永夜之中,她嫉妒白色陛下可以待在白晝的陽光下,所以就謀殺了白色陛下。
她根本就沒有想過,白色陛下死後,這個世界從此就隻剩下了黑夜。”
“可是,這隻是你的主觀臆斷,不是嗎?”喻易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縫嘴裁縫,“而且,據我得到的消息,白色國王和黑色國王分別隻出現在白天與黑夜,她們兩個應該是不能見麵的吧?”
“我當然是有證據的。”縫嘴裁縫皺起了眉頭,似對喻易的質疑感到不悅。
“白色陛下與黑色國王共同居住在黃金宮中,每一個白晝與黑夜的交界,她們都能在黃金宮裏短暫地相見、交接權柄。雖然時間非常短,但也足夠宿枝這個妒婦襲擊白色陛下。”
“這可不是我的主觀臆斷。鐵匠應該告訴你們了吧,現在的白晝時分,天上的那個太陽,是黑國王維持的。”
“這個太陽,也就能讓白晝看起來還算個白晝而已。但這可不是什麽真正的太陽,它隻是宿枝用畫家的技能,構造的幻境。”
“她構造這個幻境,可不是為了體恤子民這種扯淡的理由。是因為她一直身處陰暗之中,想要借此自欺欺人,照一照自己那顆,在臭水溝裏浸過的心罷了!”
“宿枝這個家夥可不像白色陛下,心懷天下蒼生,她在乎的,隻有自己的私欲。”
“但凡她還在乎民眾的死活,就不會放任撒旦之影行走大陸,濫殺無辜,也不會放任無數無辜的民眾,死在審判日裏!”
縫嘴裁縫越說越激動,說到後來,便一口一個“毒婦”“妒婦”罵起了黑色國王宿枝。
喻易的情緒卻沒有因此被他帶動。他比縫嘴裁縫掌握的信息要更多。
從黑色國王“宿枝”這個與A-審判之島島主“宿芙”類似的名字中,喻易覺得,黑色國王與宿枝,必然有著某種聯係。
他開始懷疑,在第二次獲得撒旦密碼的時候,看到影像中的,那個與宿芙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女人,就是那個神秘的白色國王。
之所以說與宿芙長得一模一樣,而不說是宿芙本人,是因為宿芙本人身為A島島主,以及高次宇宙總調率師,大多數時間裏都必須待在高次宇宙,而根據宇宙網的新聞,也確實就是如此。
隻是,在那個影像中,他看不出來黑色國王有分毫嫉妒白色國王的跡象。而且,那個影像明顯與縫嘴裁縫的話構成了矛盾。
喻易姑且把那片麥田當做黃金宮內部的景象,但二人在麥田相處的狀態,完全不像是,隻有短暫交接時間可以相遇的樣子。
是縫嘴裁縫在說謊,還是那個影像在誤導他?
喻易心中疑惑,麵上不顯,等縫嘴裁縫的心情看起來稍稍平靜了下來後,他才問道:“你說的審判日是?”
“審判日……”在聽到審判日三個字後,原本麵上還殘留著憤憤的縫嘴裁縫倏忽冷靜了下來,滿布血絲的疲倦的眼中,多了一分悲切。
“怎麽了?這是什麽不能提的禁忌?”喻易好奇道。
縫嘴裁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
“你知道原罪伊甸為什麽叫原罪伊甸嗎?”縫嘴裁縫大概也沒想喻易回答,自己就說了下去,“因為這個世界是一個放逐之地。“
“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你們這些外來者,還有我們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人,都背負著原罪。”
“我們稱呼你們這些外來者為罪民,可是實際上……”縫嘴裁縫頓了頓,“實際上我們也是罪民。是曾經像你們這樣,被放逐的罪民的後代。”
“背負著原罪?什麽意思?”喻易想到了自己100的原罪值。他原本以為,這種原罪值大概是和他一樣,被高次宇宙判下來的“罪人”才具備的。
難不成,不隻是他們擁有原罪值嗎?
縫嘴裁縫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喻易的猜想:“這個名為原罪伊甸的世界,已經存在很久了,比白色陛下和黑色國王出現的時間還要久的多。”
“外麵世界的有罪者,會被放逐到這個世界。在世界規則的判定中,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身懷原罪值,都是罪民,需要開采黃金,上交原罪稅才能生存。”
“最初的原罪伊甸,並沒有國王的管理。於是罪民們為了生存,為了爭奪黃金相互廝殺,世界一片混亂。”
“其中有一少部分罪民,開始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懺悔,開辟出了一個遠離爭端的地方,長久地生活了下來。”
“這些背負原罪的、最初的罪民們在原罪伊甸定居,生兒育女,直到壽命的盡頭,都在贖罪。”
“可是他們沒想到,他們原以為無辜的孩子,繼承了他們身上的原罪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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