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自靈魂傳來的撕裂般的痛苦像沒有邊際的火焰, 不斷焚燒著意誌,三危感到自己的意識,正深陷混沌之中。


  不知過去多久,一種來自靈魂的牽扯倏忽出現在神智上,原本四散的意識隨著這番牽扯緩緩凝聚。


  如此牽扯並非他發病之時, 生不如死的劇痛,而是一種輕柔的牽扯,一種來自靈魂上天然引力, 像是寒夜裏掖上被角, 不經意間的肢體觸碰;像是輕聲呼喚。


  這聲呼喚正催促著他睜開眼睛。


  他於是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個人。


  ……


  古式村莊的幻境逐漸消散,兩側的仍舊是色彩絢麗、堆疊而上的樓閣, 樓閣之上鮮豔的筆觸,似熱情也似偏執。樓閣之間, 站著三個人和一頭白獅子。


  三危以手抵唇, 輕聲咳了咳, 然後神色平靜地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個黃銅色的懷表。


  他的對麵,黑色國王宿枝, 正疑惑地注視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在她的視線中,這個男人頭頂上並沒有代表原罪值的數字。在原罪伊甸, 這是並不正常的事情。


  “你是誰?”宿枝沙啞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僵局。


  “E-三危。”三危並不避諱告訴宿枝他的名字。他一手執著出鞘的唐刀, 一手伸出蒼白而修長的手指, 將懷表上的一根指針撥至最上方的羅馬數字十二,隨後才抬眼向著此時雙目赤紅的宿枝,聲音沒什麽情緒地陳述道, “看起來,你已經失去了理智。”


  “你什麽意思?”宿芙秀眉鎖起,右手握著的權杖之上,傳來淩厲的殺機。


  三危沒有再說話,他已將懷表的表鏈纏到了手上,指針規律走動的聲音提醒他,倒計時已經開始了。


  實際上,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好,從極夜城邦一戰之後,那個病果然爆發了,來自靈魂的、撕裂般的劇痛,從他回到高次宇宙那天起,直至如今都一直在他體內折騰。那天晚上突然加重的病情,其實是起了痛上加痛的作用。


  好在多年來的訓練,讓他能夠較好地將麵部表情維持一種恒定的狀態,無論是他對麵的宿枝,還是身後的喻易,都暫時沒有看出端倪。


  他必須速戰速決,在倒計時結束之前,打敗麵前的敵人。


  想到這裏,三危瞥了一眼右手上的唐刀,唐刀在瞬間化為千萬碎片,消失在了他的手中。


  “稍微往後退一點。”三危有意收斂了不近人情的說話方式。


  喻易原本正看著看著朱紅的寬袍大袖,重新變為繡著閑雲野鶴的白色道袍袖子,意識到三危是在對自己說話後,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向後退了三步。


  “再往後一點。”三危沒有回頭,隻是道。


  “啊?”


  這家夥是在後腦勺上長了眼睛嗎?


  喻易疑惑歸疑惑,腳下卻是乖乖再退了好幾步。喻易剛收回最後一腳,便覺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迎麵而來。


  長風倏忽橫過兩道樓閣之間,拂過三危與喻易之間的空蕩,也揚起三危與黑色國王宿枝之間的細土與塵埃。被樓閣幻境圍住的逼仄空間,霎時如同蒼涼廣袤的大漠,大漠中似有羌笛傳來,漫天風沙攜著肅殺之意。


  三危膚色蒼白,手無寸鐵,就連身上的能量波動也透著一種虛浮之感。而他麵前站著的,卻是原罪伊甸的巔峰戰力,將近9階的黑色國王宿枝。


  在這陣風中,黑色國王宿枝率先動了,她權杖之上的紅寶石光芒流轉。隨即,兩側樓閣上原本分明的建築結構一下子變得抽象起來,樓閣之上的色塊更是扭曲在一起,成了一個個旋渦。


  堆疊而上的、色彩繁雜的旋渦與天空之上,那個黑色旋渦的交界變得無限模糊,一時間,除了尚還幸存的大地,整個外部世界都成了渦旋的色彩黑洞。每一個黑洞之中都傳來一種,欲將大地上站著的人撕裂的吸力。


  而大地也沒有幸存多久,在周圍黑洞成型的那一刻,整個大地上驟然出現了一道道金紅的裂紋,極熱的岩漿幾乎沒有醞釀,便衝天而起。


  三危身上的黑色鬥篷,在四麵八方的吸力中獵獵作響,當岩漿衝天,黑色國王宿枝來勢洶洶地衝過來之時,三危做的第一件事卻是一手握拳,以拳抵著下唇,虛弱地咳了咳。而在這片刻,動作迅疾的黑色國王已抵至身前。


  ……


  大地動蕩,四周傳來紛亂的吸力之時,喻易在一塊地麵上穩住了身子,從道袍的袖子中取出三張符紙,警惕地觀察著四下。


  他很確定,周邊的一切都隻是幻境,但這近9階畫家的幻境直接作用於五感,他試著用一隻手的指尖接觸濺起的岩漿,然後便見手指在肉眼之中,碳化成了焦黑色,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尖銳的痛意。


  而當周圍驚人的熱度,成為一種知覺被傳達出來之時,喻易感到自己的背部正出於一種生理上的刺激,開始冒汗。


  雖然知道這是幻境,但以往用來感知外界的五感,皆傳來被幻境錯亂的感覺,如果不是第六感總算沒有裝死,提醒他這不是真的,喻易覺得自己差點就信了。


  穩住了身子之後,喻易便也沒管周身極力恐嚇他的岩漿,而是看向了三危的方向,看著三危的背影,以及三危對麵的黑色國王宿枝。


  隨著掌握的信息越多,他現在反而越來越看不懂黑色國王宿枝了。在高次宇宙,根據啟示水晶特殊職業七大鐵則之一,畫家不得入侵心靈。


  宿枝構造心靈幻境,篡改原住民認知的行為,顯然已經觸犯了這條鐵則。原罪伊甸,好歹是高次宇宙的終局審判世界,而宿枝作為這裏的管理者,不僅公然觸犯七大鐵則之一,還肆意屠殺無辜民眾,難道高次宇宙就這麽不管不顧了嗎?


  想到宿枝是近9階的畫家,喻易的眼中浮上擔憂,他知道三危很強,三危讓他後退,應該也是有把握單獨對付宿枝,但9階可是高次宇宙的天花板,以此類推,近9階……


  視線中,黑色國王宿枝已達三危身前不遠處,拿著權杖的手微抬,滔天藤蔓拔地而起,不懼火那般,從岩漿中掀出,向著三危而去。


  這藤蔓,不是幻境!


  喻易記得剛到原罪伊甸之時,宿枝驅動藤蔓的情境。畫家可以說是基於術士的天生幻術師,宿枝的確也可以使出術士手段。


  喻易一時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之前還是應該留下,與三危並肩作戰,他一運輕功,便向向著三危的方向躍去。


  ……


  三危移開了手,總算是咳完了,但蒼白的麵色讓他看起來仍舊很虛弱。


  他平靜地抬眼,看著直衝著自己麵門而來的藤蔓,像是放棄了掙紮,什麽動作都沒有做,甚至沒有召出往常常伴身側的黑傘格擋。


  破空聲中,藤蔓的尖端近在眼前。三危的呼吸很平、很穩。


  下一刻,一座座土石建築瞬間拔地而起,圍繞在了他的身側。


  藤蔓與建築狹路相逢,卻在建築外側的崩碎中被彈開。而原本已臨至三危近旁的宿枝,也因著前方突然擋路的高聳建築,向後退開。


  而這還沒有結束,在那之後,宿枝便發現自己的身後、身側也有一座座土石建築拔地而起,直衝雲霄,在這異軍突起的建築之中,宿枝咬牙,一時進退不得。


  局勢,頃刻被扭轉。


  而戰鬥之外,喻易看著三危與自己之間,驟然建起的高樓,收回了腳步,目光微滯。


  能夠同時構建並操控如此多的大型物件……9階?

  還沒等他細想,便見一座座矗立大地的建築周邊,空間微微扭曲。暗含瘋狂的色彩旋渦瞬間被撕裂,原本壓抑的空間之中,透入了一束陽光,隨即是第二束,第三束。


  來自指尖的疼痛感煙消雲散,草木清香重新縈繞鼻端,喻易抬頭望去,看到的,是順著枝葉的縫隙間,投向大地的陽光。


  黑色國王宿枝構造的幻境,消失了。


  破壞了一個畫家的幻境,勝利也便不遠了。


  喻易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聽到重重建築之後,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隨即,那些瞬間被構建的建築,也在一瞬間傾塌。


  不對勁!

  想起三危一日多的沉睡,以及他在長廊上異常的表現,喻易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這次,他不再猶豫,足尖一點,直接向著三危的方向衝過去。


  土石碎塊漫天散落,在半空中,崩解成無,喻易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八卦陣,八卦圖坤、艮兩位亮起的那一刻,他一瞬穿過了無數暴雨般下落的碎塊,來到三危的身側。


  看到三危的那一刻,喻易的瞳孔一縮,當即伸出雙手,扶住了三危的肩膀。


  三危像是對喻易的到來無知無覺,他雙目渙散地蹙起了眉,不間斷地咳著,鮮血在他咳嗽之間,不斷從他的口中溢出,他的身體,似乎在短時間內,向著衰亡走去。


  喻易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但他也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此刻,自己不能慌。


  他一手扶著三危的身體,一手抓過三危的手腕把脈,紊亂的脈相再次告訴他,三危的身體出了嚴重的問題。


  三危感到軀體內部,喉嚨中,傳來火燒般的撕裂感。


  是那個病,疊加著二次爆發了。他想。


  懷表的倒計時還沒有走到盡頭,但指針走動的聲音正在逐漸遠去,三危覺察到自己的意識,再次走向混沌,但他知道,還有無數的事牽扯著他。


  他得清醒,他必須要清醒過來。


  自手腕傳來了滾燙的溫度,眼前模糊的視線微微聚焦。


  三危強打精神,止住咳嗽,偏過頭。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為什麽,又是這張臉?

  三危不甚清醒地看著麵前這張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臉。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他的解藥。


  是他無解命運的唯一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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