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掛鍾上的時針, 恰好指到了“9”。


  喻易將百葉窗拉了上去,隔著鐵柵欄望向窗外。他沒有眨眼地從鐵窗的左上角掃到右下角。絲絮似的白霧團依舊是這扇窗呈現的外界的全部。


  從今天早上八點整到九點整,喻易每隔十五分鍾都會不厭其煩地拉開百葉窗,觀察窗外,隨後又將百葉窗妥帖地拉回原處, 將拉線固定在牆壁的紅色禁止符號前。


  因為這個紅色禁止符號,禁的正是拉開百葉窗的這個動作。


  隻不過短短一個半小時的探索,以及窗外一般無二的空無一物, 並不允許喻易得出其中原委。


  一個半小時前的早上七點三十分鍾, 喻易進入了這個世界。身上的白大褂,以及白大褂上的身份銘牌, 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一名與他在樣貌上完全一致的精神科醫生。而他現在所處的, 是精神病院的一間醫生辦公室。


  至於他為什麽在這間辦公室, 還要從D島島主紀河清失蹤談起。


  在舒笑笑收到消息不久後, 三危也向他發來的消息,讓他前往D島。經過舒笑笑的技術定位, 他們得知,黑醫生劫持紀河清去往了高次宇宙規則最紊亂的地方, 碎星群。短時間的討論過後, 眾人決定由三危與他前往碎星群, 解救紀河清。


  隻不過在通過空間躍遷技術抵達這個世界後,他與三危就失散了。來到辦公室的那一刻,喻易就確定了這一點。


  除此之外, 他的個人終端在碎星群混亂的磁場中失了效,所以借此與三危聯係的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出於種種考慮,喻易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去尋找三危,而是果真如身份銘牌上顯示的那般,扮演起了一位精神科醫生。


  當然,在沒有監控的人後,這樣的扮演並不需要特別嚴謹。


  喻易繃緊了手上的力道,手下的鐵柵欄隨之彎曲。他鬆開手,原本受外力而彎曲的鐵柵欄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了原,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合金製品,倒像是刷了金屬漆的橡膠。對此,喻易的麵上並無驚色,因為這與他上一次的嚐試結果是一樣的。


  這個房間似乎在維持著一種固有的封閉性。


  “咚咚咚”


  一片安靜中,辦公室門口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喻易當即將整個百葉窗精準地恢複到了原位,無聲地坐在了漆皮靠背椅上,這才中氣十足地說了一句“門沒鎖,請進”。


  在喻易說了這句話後,門外的人卻沒有立刻開門進來,而是靜默了下來。在那之後,又是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


  喻易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遍相同的話。


  在這之後,門終於開了。一個清瘦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發型淩亂,著裝整齊度有待商榷,整個人傳達出的,是一種長期受迫害的失意者的憔悴。


  喻易知道,此人是自己負責的病人,而他現在需要做的,是對這位病人進行定期的心理觀察。這是他在身後壁櫥裏找到的診斷筆記提到的。


  “請坐。”喻易伸手示意這個男人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


  男人步伐虛浮地飄落到了椅子上,深坑的眼眶裏探出陰惻惻的目光。


  喻易伸出手指,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平光眼鏡。這也是他從身後的壁櫥裏找到的。被他視作本體的可憐圓墨鏡已經被他收進了儲物空間裏。畢竟沒有哪個病人或者精神科從業者,會信服一個看起來像是江湖“神算子”的精神科醫生。


  喻易從辦公桌的抽屜中取出了一張足夠大的白紙,平攤在桌子上,又從筆筒裏掏出了兩支圓珠筆,將一支推給了對麵。


  對麵的男人木然地坐著,過了一會兒,才抬手去觸那支筆。


  見狀,喻易開始在紙上寫:“最近感覺怎麽樣?”


  寫完後,喻易一手將桌上的白紙倒置過來,一手轉著圓珠筆,用筆頭戳了戳那行字,示意男人看過去。


  男人木然地看著白紙上的字,手掌貼著白紙躊躇地摩挲了幾道,好像擔憂紙下埋著刀片似的,他聳立的雙肩到現在都沒有放鬆下來,嶙峋的骨骼尖刺般戒備著他所處的環境。他盯著那行字,眼神有些空茫。半晌,他捏著筆,慢吞吞地用筆尖就近劃拉起來。


  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紙筆摩擦聲,喻易將手放在膝蓋上,一本正經地坐著,加上他麵前架著的這副金邊方眼鏡,他現在看起來倒是頗為“人模狗樣”。


  不過有的人表麵斯斯文文,實際上桌子下閑得慌的手正野馬奔騰似的動來動去。


  按照喻易自己的說法就是,通過不斷地活動雙手手指,實現左右腦一起開發,從而譜寫一段後天鍛煉智商成才的壯麗史詩。好在他現在腦子裏裝著別的,擠掉了此等“廣告僅供參考,與實物相差較大”的壯麗史詩。


  喻易一邊活動著五指,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這個男人。根據之前的診斷筆記,這個男人是被這裏的院長好心收留的。院裏的人隻知道他是個流浪漢,但問不出他的名姓,於是便為了稱呼方便,他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知更鳥。


  知更鳥耳膜、聲帶健全,卻堅定地認為自己說不出話,也聽不見別人的話。所以現在,用紙筆交流就成了大家與他交流的僅剩方法。


  “醫生,有人想謀殺我。”


  喻易把白紙轉過來,在離自己那行字很是遙遠的角落,看到了知更鳥寫下的字。出乎他的意料,知更鳥的字幹淨端直,透著一股子剛勁的韻味,一看就是練過的。


  “誰想謀殺你?你盡管說,我會幫你保密的。”喻易淡定地問了下去。症斷筆記裏也寫了,知更鳥患有一定程度的被害妄想。


  知更鳥繃著僵硬的肢體,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又躊躇了良久,這才落了筆。


  “是我的貓。”


  喻易稍微坐直了身子。之前知更鳥也幾次提到過有人想謀殺他的這件事,隻是一直沒有坦白他的假想敵,沒想到今天突然就坦明了這件事。


  隻是這個答案著實匪夷所思。


  症斷筆記中並沒有提到過知更鳥的貓。


  “你的貓是?或許它有什麽名字?”喻易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我的貓就是我的貓。我也忘了他叫什麽名字。”知更鳥這麽寫道。


  “他?你的貓是一個人?”喻易敏銳地察覺到了知更鳥用詞的異處。


  “貓就是貓,和人有什麽關係?”知更鳥用一句話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在那之後,無論喻易如何旁側敲擊有關貓的信息,都無法從他那裏再套出什麽話。


  後來,喻易擔心打草驚蛇,便也沒有再問,而是變著法子勾著知更鳥聊起了日常。


  二人便通過一紙兩筆聊了許久。準確地說,大多數時候是喻易起頭,知更鳥慢吞吞地回複。


  約莫十一點一刻的時候,知更鳥在回答喻易的問題之餘,多寫了一句話。


  “我得回家了,我要把我的貓藏起來,不能讓人捉住他。”


  “可是你的貓可能要謀殺你,你不害怕它嗎?也許我可以幫你消除這個隱患?”喻易見知更鳥又主動聊起了貓,當即接著問了一句。


  “不,我會讓他聽話的。”知更鳥的這幾筆寫得幾欲劃破紙背。


  “好的,需要我送你回家嗎?”喻易不想刺激到知更鳥,沒有深問。


  在知更鳥將目光挪到喻易回複的那句話後,他遲緩地抬頭看向喻易,深陷的眼睛裏寫著分明的懷疑。


  喻易鎮定地回視過去。


  雖然他不知道原因,但這時候,就是理不直,氣也要壯。


  知更鳥黑洞般陰慘漆黑的雙目定定地注視著喻易,就這麽注視了一分多鍾。


  正在喻易正考慮著如何蒙混過去時,知更鳥卻動作僵硬地低下了頭,用石膏假肢一樣的手拖著筆,又在紙上的空處劃拉了起來。


  “你來不了。荒漠裏來不了人。”知更鳥的落筆帶上了醉鬼似的潦草。


  完全沒懂的喻易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完全明白了。他麵帶微笑地將知更鳥送到門口,按下了門把。門外,一個高大的男護士沉默地站著,看起來已經守了良久。


  “你好?你是來接知更鳥的?”喻易對著男護士揮了揮手。


  男護士伸出粗壯的手臂,推了一把知更鳥,他神情麻木,對喻易主動的招呼聲似乎無動於衷。


  喻易神色自若地收回了手,目送著男護士推搡著動作遲鈍的知更鳥走出了這個走廊。


  在那之後,他轉頭看了眼辦公室裏的掛鍾,發現現在已經到了時間表上的午休時間。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他走出這間辦公室,便是合理的了。喻易掏出鑰匙反鎖了辦公室的門,打算去精神病院的其他地方看看,順便尋找三危的蹤跡。


  他之所以追求行為的合理化,是為了蒙蔽世界意誌,在這個世界留下來。


  黑醫生挾持紀河清進入的這個碎星群,還有個別名,叫時光回廊。因為碎星群規則的紊亂,碎星群內部會以最近闖入者的回憶,投映出一個世界。


  喻易現在進入的這個世界,便是以紀河清的回憶投映出的世界。一進入這個世界,世界意誌就將他的身份自動合理化成了一位精神科醫生,不過如果他的行為不符合這個世界中人的行為,便會被世界意誌判定為外來者,然後踢出這個世界。


  “吃飯去嗎?一起啊。”


  喻易正轉著鑰匙圈思忖著,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喻易尋思這附近的確也沒別的人了,排除法得知這叫的是他本人。


  他轉過身,便見一個蓄著小胡子的男人正朝著自己走來。


  男人瘦削的手臂上掛著一件白大褂,看起來同是精神科的醫生。根據他襯衫上的身份銘牌,喻易得知,這位醫生姓李。


  “好啊。”喻易笑著等待李醫生走近。


  種種跡象表明這座精神病院並不簡單,與人同行倒是個尋找線索的好機會。


  二人並排朝著食堂的路線走。


  “最近的病人真是不安分,老想著跑出去。我看集體活動的時候就不該讓他們看《飛越瘋人院》。”走著走著,李醫生用無不抱怨的語氣道,“真是,慣的他們。”


  “現在的社會,安安分分待在我們這種正規醫院,不比外麵好得多?最近東區的寡頭也暴斃了,外麵亂的很。待在這裏,說不定老天看他們這群人可憐,就讓他們活得更久一點了。”


  喻易不明情況,隻得“是是是”“嗯嗯嗯”地應和著陪聊。李醫生估計也就是憋久了想找點認同感,倒也沒讓喻易發表什麽看法,隻自顧自地抱怨著生活瑣事。這讓充胖子的喻易大大鬆了一口氣。


  等李醫生抱怨地差不多了,他借機插了一句:“我們醫院有人養寵物嗎?就貓啊狗啊之類的。”


  李醫生奇怪地看了喻易一眼:“當然沒有。我們可是正規醫院,無論養什麽都是不允許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卷是真的難產,寫綱第一遍發現撞核心梗,推翻重來,第二遍寫到一半,發現又撞核心梗……行吧,繼續推,所以大概是約等於無綱裸奔的一卷,如有bug,歡迎指出


  (ps:改後的核心梗肯定還有最初的影子,但是再改就改沒了所以不想改了,如果還是和哪裏撞了,隻能說純屬巧合,拒絕ky)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桃丸 27瓶;淡櫻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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