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喻易總覺得剛剛好像看到了三危, 而且還是裸著的三危。
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一定是最近想這家夥想太多了!
當眼前的場景從迷宮變為狹窄的房間時, 喻易摘下眼鏡,感到自己有點臉熱。
他在床上仰躺了半晌, 突然想道:萬一不是呢?
喻易突然醒悟般飛速戴上眼睛, 重新連上了遊戲。
“剛剛是手滑,手滑。”上線後, 見三危麵無表情地看向自己, 喻易插科打諢著蒙混過去,“不過你怎麽不穿衣服?”
“沒有衣服, 我的終端失效了。”三危已經上了岸,他站在岸邊,依舊赤著身子,語氣淡淡地解釋道。
喻易點點頭,從遊戲商城中買了一件鬥篷遞給三危。這種程度的突發狀況還在他們的可承受範圍內,不過……
“你這一個月去哪了?”喻易問道。他找了三危很久。
“我一直在這個世界裏。”三危披上鬥篷,如實回答,“起初是在一片數據中,後來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再後來就到了這裏。”
“這個世界?你是說這個遊戲世界?”喻易試探性地往三危身上丟了個鑒定術。
鑒定術顯示,三危竟是之前被幾大公會合力打敗的天文學家。
“遊戲?”三危皺起了眉,約莫是早已有所猜測, 倒也沒有過於驚訝。
喻易於是把這個月來所知的、關於這個星球的一切都講給三危聽。
“如果你指的是副本裏的天文學家的話, 那並不是我。”良久後,三危回憶道,“在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片數據海中, 且找不到出口時,我動用了空間門,在那之後我就進入了那個應該是副本的空間。副本空間裏的規則阻止我出去,我無法再使用空間門。我試過強行出去,但這麽一來,我又回到了那片數據海。”
“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數據海和副本兩邊穿梭,但一直找不到你。直到幾天後,有一群玩家開啟了副本。在副本開啟的瞬間,我感到了一道與你同源的能量波動,再去尋找時,卻又找不到了。”
“我在暗中看著那群玩家打敗了天文學家的那串數據,根據他們周身的數據變動規律推斷出了空間傳導路徑。有了定位,我的空間門重新生效,但在我打算離開副本空間去尋找你的時候,那道與你同源的能量波動再次出現,阻止了我。”
“然後你就一個人在那裏待了將近一個月?”喻易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三危平靜點頭:“我以為你另有安排,就留在了那裏。”
“你就這麽相信我?”喻易眨了眨眼睛,一臉困惑:“可是我沒去過那個副本。”
“我不會認錯的,那確實是你的能量波動。”三危神色不變。
喻易和三危相處久了,又與三危靈魂相牽,已能察覺三危細微的情緒波動。這時,他就從三危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不愉,於是哭笑不得地順著道:“好的,我知道你不會連我的能量波動都認不出。”
對此,三危沒說什麽,喻易卻感到麵前這尊大佛心情好多了。
“這段時間,你的身體可有異常?”喻易主動牽過三危的手,把了把脈。脈象倒是正常。
“並無,一切和在現實沒什麽區別。”三危在喻易打算撤手之前攥住了喻易的手腕,語氣淡淡道,“隻是你不在。”
雖然確信自己此前確實沒有見到過三危,喻易還是莫名有些心虛,覺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三危心目中的自己,於是笑著承諾道:“我以後會一直在的。”
“你向我保證。”三危扣著喻易的手,眼睫微垂道。
喻易見三危神情認真,隻得跟著認真起來:“我保證。”
他發現三危有點不對勁,以往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他稍微解釋一下,三危就當事情翻篇了。今天卻是不同。
“是發生了什麽嗎?”喻易不是個喜歡暗自揣測的性子,尤其是對三危,當即就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三危抬眸看著喻易,一字一頓道:“我不想你用概率微調,不想你觸犯鐵則,被規則同化。”
喻易不理解三危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
“那道能量波動是你的,不管是過去的你,現在的你,還是未來的你,我都不希望你出事。”三危接著道,“留在我身邊,我會護住你。”
三危一口氣說完了。他其實並不擅長將這些話訴之於口。工作之餘的生活中,他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寡言的,不會說什麽情話,隻會陳述事實,給出承諾,然後用行動說話。
“好。”喻易聽著聽著就笑了,他順著三危的手也扣住三危的手腕,“那是當然的了,我可是你的靈魂伴侶,是要對你負責的,總不會跟規則跑了。”
“再說了,”喻易用風流浪子的語氣吊兒郎當道,“你睡了我,我要是就這麽跑了,豈不是血本無歸?”
“嗯,我會負責的。”三危的聲音十分平靜,麵上依舊沒有表情,耳朵卻默不作聲地紅了,“這輩子都賠給你。”
……
與此同時,喻易所在的公共區。
一個偏僻無人的地界傳來了“刺啦刺啦”的機器運行聲。空氣氤氳著化不開的黑灰色,終年陰魂不散的煙霧中,“危險,禁止通行”的紅色標識若隱若現,星星點點的,像是墳場通了電的墓碑群。
一座廢棄的天橋就矗立在這裏。天橋臃腫的支撐柱上,繞著在高汙染空氣中死亡的紫色枯藤,枯藤上蒙著汙垢一般的顏色。
順著支撐柱往上,來到天橋的頂端,就會發現一道螞蟻般渺小的人影。這個時間,天橋上隻有一個人,一個老人。這片公共區的人們都叫這個老人老丁頭。
不服老的老丁頭正披著一件塑料薄膜外套,扣緊了領口的排扣,推著自動清理機器人,在天橋上清理垃圾。老丁頭是這一帶公共區的倉庫管理員。
倉庫管理員,又名看管自動清理機器人倉庫的管理員,是公共區除了區域管理員之外的唯一職業,堪稱公共區居民中的珍稀動物。
倉庫管理員的分量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往小了說,就是個清潔工頭子,還是個在功能性上比不過麾下的任何一台自動清理機器人的清潔工頭子。往大了說,卻是個能憑一職之力決定勞動法底薪的大腕。
老丁頭是經曆過末日時代的人。末日時代他也是個清潔工,有力氣的人扛著武器在外麵打喪屍,他那時也年齡不小了,就在後方幹幹雜活,掃掃基地,算是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可到了後末日時代的現在,他已經成了被時間風化得灰不溜秋的老古董。在大多數公共區居民待在狹窄安全的住所,沉浸在《虛擬啟示錄》的幸福中時,他會花幾乎一整個白天待在大街上,順著可供居民通行路線一直向前,向前。
就比如這時,他見著天橋成堆的汙染物,就人往那一杵,機器往前一推,硬是把電磁力的清潔機器搞成了人力發動。他大字不識一個,思維方式卻像釘子一樣頑固。擱往日,他這跨時代的行徑和不識好歹的釘子戶簡直天生一對,生孩子都不用糾結隨父姓還是隨母姓,讀作“釘子”就得了。
老丁頭強硬地用手製著自動清理器的扶手,在漫長的天橋上走走停停,清理了幾個小時的垃圾。直到天邊漸顯黃昏之色,他才有了歸意。
他停了下來,笨重的過濾麵罩將他本就鬆弛下垂的皮膚使勁往下拽,他隔著手套揩了把麵罩上不知幾次變得灰蒙蒙的視鏡,回頭檢查了一眼近一日的成果,這才雙手推著自動清理器的鐵皮,往家的方向走。
老丁頭的年紀很大了,步伐卻很矯健。他走了很久的路,走得腰酸背痛,終於在廢墟一般的黑色大地上看見了熟悉的白色建築群。他瞄準了一座低矮的平頂建築的一處,那裏不大,卻是他用倉庫管理員這個職位換來的住宿報酬。
建築的附近的空氣寂靜且荒蕪,襯得整棟建築都像是末日時代被人類拋棄的失落之地。老丁頭歎了一口氣,將自動清理器推進樓道,關了開關。手下冰冷的鐵皮被他的手心貼了一路,熨上了人的溫度。
“這下就連這老鐵塊都比人的心肝子熱嘍。”老丁頭悶悶地嘀咕了一句,這才鬆開手,順著樓道向上走。
他走到一扇門前,由著門前的掃描儀掃過他的全身,然後打開房門走進去。他的家比普通居民要大一倍,能放得下兩張床,兩張桌子,兩個高瘦的櫃子。
這是他在請示之後打通了兩個相鄰居室之間的牆的結果。他的老伴在末日的時候先走了,他和他老來才有的兒子丁平健住在一起。
老丁頭走到牆的另一頭,就見他兒子丁平健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眼上仍舊戴著那個綠眼睛,就跟今早他剛出門那時候似的。他不高興地幾步走到丁平健床邊,一把拽下了那個綠色的全息眼鏡。
丁平健和遊戲斷了聯,沒過多久就睜了眼。見是老丁頭,他立馬皺起了眉:“爸你幹嘛啊?都說了不要隨便摘我眼鏡,我幹正事呢。”
丁平健自然不高興,下線前他還在一個喪屍副本中賺積分。他得多賺點積分,多換點技能書和武器提升自己的戰力。
雖然他已經是積分榜第一和戰力榜第二了,但今天和那個戰力榜一交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成就根本算不了什麽。
他必須付出加倍的努力讓自己變強,這麽一來,才有可能改變這扭曲的現狀。
“幹什麽正事?”老丁投取下臉上的過濾麵罩,蒼老的臉上皺紋倒豎,“我倒想聽聽你還能幹什麽正事!”
丁平建低頭不語。
老丁頭深吸了一口氣,苦口婆心道:“你說說你,多大了,還整天躺在床上?叫你跟我一起去工作你不去,再這麽躺下去,你這輩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丁平健偏過頭去,用行動表示自己並不想聽。
老丁頭見狀,額上的褶皺不由的變得更深了:“你能不能懂事一點?你不做事,哪來的吃的,穿的,住的?上頭現在是有錢讓你吃得起,穿得起,住得起,萬一有一天他不讓你白吃白喝了呢?那就得用幹活來換!你要是還和現在似的,什麽都不會做,你讓我怎麽放心走?”
丁平健霍地抬起頭,冷聲道:“住的?這是人住的地方嗎?爸你根本就不懂!你還真以為那幫玻璃罩子裏的肥豬那麽好心?他們要是真的那麽好心,就不會借著監控喪屍病毒複發的借口,在公共區裝滿攝像頭,他們要是真的那麽好心,就不會明裏暗裏把我們拘束在房子裏!那幫家夥可不是在幫我們,他們是在養狗!”
老丁頭呐呐了一會兒,很快又提高了音量硬氣道:“什麽養狗不養狗的。別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人家現在供我們吃穿,你就得幹活還回去。你爸我沒讀過什麽書,但是你爸知道做人不能吃白飯。做倉庫管理員有什麽不好?你整天就這麽躺著,你心不虛嗎?”
老丁頭沒什麽文化,他一生安分守己,性格老實,堅定地認為人不能不勞而獲,隻有付出了才能得到回報。正因如此,在沒多少人願意當倉庫管理員整天出門巡邏的時候,老丁頭自告奮勇報了名。
“都說了,我在幹正事!”丁平健強調道,沒忍住過衝的脾氣,“你就別跟那幫機器人掃大街了行不行?這根本就是白費力氣!這倉庫管理員也就是叫著好聽罷了,這職位就是用來對付爸你們這種人的,你跳進去了就算了,現在還不願意出來了不成?”
丁平健與老丁頭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深夜,丁平健躺在床上,聽著隔壁老丁頭熟睡的呼嚕聲,坐起了身來。他在黑暗中向前伸出了一隻手,虛握成拳。
下一刻,空氣中的水汽像是受到了什麽感召似的,凝聚在了一起,凝成了一把劍,漂浮在丁平健身前。
丁平健把這把劍稱為變革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