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墮落一
眨眼間,又到了學期末,工資像擠牙膏一樣從四百多漲到六百多,慢是慢了點,但還是讓行健高興了一把。那些拿了多年幾十元,百十元工資的教師幹到頭發白才盼到這等美事,讓行健一上班就趕上了。
這一有點錢,當老師的腰杆也硬了點,以前口袋裏遲早空空如也,現在時不時還有那麽二三百裝著。
毛天亮是村上的支書,肚皮鼓朗朗的,頭發黑油黑油的,人挺直,為人也暢快。人稱毛員外,毛舍得,毛暢快。倆兒子在外包礦,轉了不少錢,每逢過年回家,倆兒比著扔錢,都想搏個孝順的好名聲。這毛支書經常和學校打交道,要不去學校請行健幫忙搞個掃盲補習班,要不就請行健給寫個報告之類的,行健也請毛支書,有時候請他幫忙對失學兒童勸個返,有時了解一下全村入學的適齡兒童。一來二去就熟了,行健成了支書家的常客了。
但凡到一個地方工作都要拜碼頭的,如果這一點不懂十有八九就會搞出事情來的。有的校長到地方去不尿支書、村長,認為人家沒文化,自己是知識分子。結果被支書、村長給搞走的,搞臭的,搞下台的大有人在。據說,有個校長得罪了當地支書,結果那支書就天天盯校長,校長是幾點幾分走的,幾點幾分來的,一學期記了一大本子。你說哪個校長總沒有點自己私事什麽的,那支書把本本往局領導那一放,除去開會辦公事出差去了的不算,還有大部分時間沒在校,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領導一發怒,一紙公文就把校長給擼了,還有個校長得罪了當地的村長,他自己又愛打麻將,別人打牌,屁事沒有。他一上場,派出所的就來了,雖說校長沒被擼,也被驚出了一聲汗。
行健每次幫忙後,支書必是請行健到家酬謝一頓的,一來二去就熟了。
每到學期末時,他倆兒子就回來過年,家裏就跟過喜事一樣,熱鬧得很。一天行健接到支書電話,叫到他家去,有點事。
行健以為真有事,就去了。
去一看,滿屋子都是人。擺了三桌子,上麵煙霧繚繞,下麵人民幣往來穿梭。一桌子麻將、一桌子飄三葉(炸金花)、一桌子推牌九。
“壓錢,壓錢”
“我碰,別動客的貨!”
“燜兩手,跟上”
吵得更菜市場樣的。
行健立在門口,毛支書看到了出來招呼,給行健倒上茶水。
行健還沒張口,毛支書就說:“喊你來,沒別的事,就是吃飯,我給你介紹一下。”
毛支書指著坐在麻將桌上嘴裏叼根香煙,脖子上掛著筷子粗金鏈子,頭發倒梳著的三十多歲的男人說:“這是我二兒,叫毛崽。”
“你好!”
那毛崽一隻手叉開,用中指和食指縫夾開嘴上香煙,無名指上那一枚金戒指展脫脫顯著光芒。
“王校長,來了,稀客呀”剛說完,對麵喊“胡了”。
毛崽另一隻手裏攥著一疊百元鈔,抽出一張就丟給對方,然後彈掉煙灰,跟行健打招呼。
“來,王校長做我這打幾把。”毛崽做起身狀。
“不好意思,我不會打麻將。”行健趕忙說。
“不會打麻將?當校長不會打麻將,那當哪門子校長?”邊說邊又坐了回去,扔掉煙頭開始洗牌。
行健心理極不舒服,沒發作。
王支書介紹完王崽,又分別介紹了幾位剛從外地回來的中年人。有一位中年,麻子臉,穿的皮夾克袖口都沒皮了,露出白瓤子,那人邊碼麻將邊對行健說:“王校長,我兒就在你班上哩。”
“誰?”行健問。
“佘書峰”
“哦,佘書峰是我們班的,六年級的。”
“你教書教得好啊,我兒一打電話就說你。”
佘書峰,行健是知道的,學習很刻苦,娃也很聽話。一套衣服穿了一周又一周,不見換,冬天穿的那棉鞋前麵都張了嘴,有時候大拇指都跑出來透氣了。他爸卻穿得油裏皮張的,在這揮金如土,扔錢一點都不害心疼。
行健沒好氣地說:“你娃鞋爛了,記得給買一雙。”
“哦!”那中年人頭也不回繼續打牌。
王支書帶著行健介紹“飄三葉”那一桌人,那幾個正忙著燜牌,隻見一個手戴著不知道什麽牌子手表的中年人伸出五個手指頭,每喊一手,就蜷一根手指,喊到第五手,手指蜷沒了,又將蜷著的手指一個個伸展,嘴裏喊著“七手、八手……”一點都沒有拿起來看的意思。跟燜的,甩牌罵老子的,各忙各的,連回聲“你好”都顧不上。
王支書又把行健帶到第三桌,這一桌推牌九,用的麻將牌,每人拿兩張牌,比點子。坐莊的正是他大兒子毛凱,這人行事比較低調,脖子沒有鏈子,手上沒有戒指,隻是手腕上有一塊手表是皮子做表帶的,透過表蓋可以看到一些字母。與先前行健看到的那塊表比起來,不知高檔了多少。隻見他喊:“莊家通吃”,別人把人民幣都往他門上送,一會就紮起堆來,行健看得直咂舌頭。
王支書給行健介紹:“這是我大兒,毛凱。”
毛凱很禮貌地站起來,衝著行健笑。
“王校長,早知大名,今天得見。你這是大福星,你不來我手臭的不行,你一來就讓我轉運了”說著,在麵前取了兩百給了行健。
“吃個喜,拿上。”
行健忙推說:“不要”
“那咋行,我看你今天能給我帶好運,我倆綁一鍋,準贏,我就把這兩百元給你投了,跟我綁一起。”王凱不像是說笑。
行健不好意起來,趕快從口袋裏把僅有的兩百遞給王凱。
“用我自己的錢,用你的錢我不來”,行健想:輸了就輸了,大不了這兩百不要了。這真是打起臉充胖子,死要麵子活受罪了。
“行,投下了。”
王凱邊打牌,邊給行健介紹另外三個人。行健一一和那些人行禮。
王凱手氣好的不得了,每次當莊都能弄的門前百元大鈔紮堆的。
一會到吃飯了,王凱給行健分得了二千多元。
“我的媽呀,這是我兩個多月的工資啊!”行健驚歎,這牌桌上來錢也太容易了吧!他揣上錢假裝上廁所去了。到廁所裏,他喜不自禁地把錢取出來,數了一遍,又數一遍,一共二千三。數完,剛把錢裝回褲兜裏,外麵傳來腳步聲。他趕忙做係皮帶狀,邊往出走邊往褲鼻子裏插皮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