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媽媽,我還想再活一天
元旦,早六點,侯壽安校長端著帶把兒的茶杯在操場上轉悠。他看看已經完工了的學生宿舍,樓頂“安生樓”三個鎏金字已經安裝到位。鋼管床架也裝進了宿舍,白牆、紅門,幹淨得水泥地麵,一切看起來是那麽的舒服,教學樓主席台上,頭一天都已經掛上了深紅色幕布。
7點半,學生已經紛紛進校,老師們也聚在操場上安排學生正在布置舞台。侯壽安此時已喝了兩杯茶水了,他拿出手機給文教辦領導打電話,詢問文教辦教研組長範成功、工會主席萬惠勇走到哪裏?本來許主任答應要來,結果有事,這讓侯壽安顯得有點失落。
元旦文藝演出定在八點半開始。這次文藝匯演,半月前就開始準備,經過緊張的排練,今天就要正式演出。侯壽安喜形於色,內心無比自豪。他為學校爭取到學生住宿樓的項目,付出的心血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但對他來說,酸楚自知。這是旺火鎮唯一的一所寄宿製學校,一但辦好了,就會成為旺火鎮的一張教育品牌,而且會有一係列的後續項目跟進。
除了硬件上,他積極爭取,在提升素質教育方麵他也下了很大功夫。當時,評價一所小學好不好就看小升初考試成績,這叫一考定乾坤,沒有哪個校長敢拿自己仕途開玩笑的。教師為了考出好成績,隻要是不考的科目都稱之為副課,副課雖上課表,但大部分上成了語數。當大家討論要學別的學校去掉體、音、美,專上語數時,侯壽安力排眾議,提出了向語數課堂要質量,不占體、音、美的口號。侯壽安為了防止有些老師陽奉陰違,把課表上的體、音、美,上成語數課。他規定,不允許老師帶自己班的副課,這樣以來,老師們用題海戰追求學生語數高分的做法就失去了土壤。
教研組長範成功、工會主席萬惠勇八點十分就到了學校,被安排在操場前排中央就座,侯壽安緊挨範成功就坐。馬思梅、鄢鈺潔、楊建慶、江俊峰、於永忠幾位中層分列兩頭。學生坐在下麵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侯壽安向教務主任楊建慶擺手,叫演出立即開始。演出提前了十分鍾,第三個節目是行健班上的,行健為他們班上編了一個小品《包公審案》,班上幾個調皮的學生都被他安排了角色。隻見一個扮演老太太的學生邊喊冤枉邊擊鼓後,一位額貼白紙月亮,頭戴硬紙官帽,嘴貼黑紙胡子、手拿驚堂木的小包公端坐在舞台中央。隻聽“啪”得一聲,驚堂木響起,“小包工”喊:“升堂”,那堂字拖的老長,這位扮包工的正是行健班上最調皮的王顯武,是那種屁股紮釘子的主,一刻都做不住。但有個好處,在老師麵前沒有拘束感,什麽都敢說,這次被行健慧眼識珠用來扮包工,算是選對人了,全場被他惟妙惟肖地演技征服了,活像有個真包工端坐在主席台上。
正笑著,由學生假扮的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四位衙役,手握拖把邊戳邊喊:“威…武……威…武……”把那衙門威嚴肅殺之氣盡顯出來。那老太婆和那不孝兒的一場官司戲開始了,結局是那扮演兒子的被四位衙役按在條凳上打屁股,下麵全笑岔了氣。
《包工審案》除了孩子們演技好,還有一個就是他用的道具,全是行健激發孩子想象力自己做出來的,驚堂木用的是黑板刷,令牌用的是鉛筆,官帽用紙箱紙剪裁的,殺威棒用的是拖把,就連那殺威棒打在屁股上的音效也是用臉盆敲出來的。那範成功、萬惠勇笑得合不攏嘴,孩子們更是笑翻了天。
全校師生正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行健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一看號碼是耿榮茂媽媽的。行健聽到電話裏頭耿榮茂媽媽的嗚咽聲,也就猜出了八九分。
行健小心翼翼的問:“耿榮茂出事了嗎?”
“他走了…就在剛才…,謝謝你們。”又是一陣嗚咽聲。
“我馬上來。”
行健隨即掛斷電話,神色慌張地給侯校長說明情況。侯校長讓行健先到家裏去看看,等演出結束,送走領導他再來。
行健叫上他的搭班梁鈞洲就去了耿榮茂家裏。
“怎麽這麽快就走了呢?”梁鈞洲在前麵帶路,邊走邊說。
“太快了,太快了,還沒堅持到一學期啊!老天真是不公平啊,多好的娃呀,要是健康著怎麽也會成才的,沒想到一個癌症奪去了他的命。”行健跟在梁鈞洲的後麵不停歎息!
梁鈞洲帶這個班兩年,對班上的情況比行健熟悉。在行健來西亮小學前,耿榮茂是他們班上學習最刻苦,成績也是最好的一名學生。在四年級下學期時候,孩子給爸爸媽媽說,腿關節有些疼痛,大人以為是娃上學走路走的,有一點疼很正常,也就沒有重視。到了四年級學期末,孩子腿疼得走不動路了,才引起家長的重視,把孩子帶到金康城一檢查,才知道孩子得了骨癌,已到了中晚期。
父親到處借錢,母親在家以淚洗麵,保守治療不到一個月,檢查發現癌已擴散,為防癌細胞進一步擴散,又進行了截肢,短短兩個月,花完家裏所有積蓄,借債十多萬。
開學時,母親給孩子來報名,取走孩子的課本,為得是讓孩子在家自學。後來,行健接手班主任後,得知這一情況,主動去了耿榮茂家一次,給孩子做了補習,教給孩子一些自學的方法,並給孩子帶去了全校師生捐款二千餘元,行健還給孩子買了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
期中考試的時候,孩子硬要爸爸送他到學校參加期中考試,行健看著拄著拐杖的耿榮茂在柴毀骨立的爸爸攙扶下顫巍巍走進教室,行健眼角都冒出淚來,孩子們也已泣不成聲。一場試考下來,耿榮茂數學又是第一。可是好景不長,該死的癌細胞並沒因為截肢而被清除,到了元旦前一個周時癌細胞又擴散了。一檢查,醫生說,已無再醫的必要。孩子躺在床上,兩口子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在痛苦中掙紮,自己卻無能為力。
當行健、梁鈞洲他們走到孩子家時,發現門半掩,裏麵傳出些斷斷續續的嗚咽聲。行健推開門與梁鈞洲進到屋裏。拉開裏屋門簾,孩子母親正坐床前小凳上,把臉埋在孩子的一隻手上,已經哭幹了眼淚,哭沒了聲音。
孩子父親起身迎接老師,行健看到孩子的父親眼裏布滿紅血絲,眼窩凹陷的跟酒盅似的,失魂落魄樣子讓人害怕。
行健低沉著聲音對孩子父親說:“節哀啊!你們已經盡力了,你們如果拖垮了,孩子會走得不甘心的。”
孩子父親點了點頭,行健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一樣,拐杖靠在床沿,枕頭邊正放著行健給孩子買的那本《鋼鐵是怎樣練成的》這本書,在書中夾著一張本子紙。
孩子母親左手仍把孩子手握在臉上,另一隻手拿過書給了行健。行健抽出那張被夾得平展展的本子紙,看到上麵一排排孩子還顯稚嫩的筆跡,手抖得不停。
行健和梁鈞洲湊到一起,走到昏黃的燈光下看了起來。
裏麵寫到:媽媽,我不想死,我想再活一天……
歪歪扭扭的字跡,不知道孩子在寫這封信時要承受多大痛苦,要使多大力氣。
行健知道孩子想再活一天,是想完成未完成心願…行健和梁鈞洲默看著信,眼淚越積越多,最終衝破了眼眶,決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