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醉情1
慕棠記掛著媚晚，但決定先回了胭脂樓，想確定甜甜是否無恙，然到了胭脂樓前樓前，卻見一道白色單薄的身影靠著亭子斜立著。衣衫微微滑落，頭發散亂披散著，半遮著臉，在風中搖擺。慕棠輕步上前，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隻見地上散亂著十來個酒壇子，慕棠不由蹙眉，抬眼看向亭上的人，“央玉公子？”
夜色漸薄，空氣中彌漫著柔柔的花香，略帶著絲絲青澀，好像心裏某個深藏著苦澀的地方，輕輕一碰，便讓人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央玉公子懶懶地回頭，眼眸微啟，露出黑亮動人卻是布滿血絲的雙眸，他慵懶地掃了慕棠一眼，“慕公子，你回來了。”他輕笑著說，居然有一種莫樣的風骨媚人，央玉公子舉起手中的酒壇，“你要不要喝一杯？”央玉公子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能夠摔下去。
慕棠瞥著央玉公子微熏的臉，實在有點兒不放心，還是走了過去，抓住央玉公子的手，奪過了酒壇，眉頭輕蹙，勸開了口，“央玉公子，你喝醉了。莫再喝了，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誰說我醉了。我沒有醉。我很清醒。”央玉公子說著，抓住慕棠的衣襟，輕拍了他心口幾下，“我還知道你是慕棠。媚宮的小主子，媚晚的好徒弟，還有……孟家的乘龍快婿。嗬嗬嗬……”就是，不是我的誰。
“春雨姑娘呢？”慕棠垂眸問道，“我去叫她們來伺候你休息。”
“我讓她們回去了。”央玉公子隻是笑說，“你還我酒。”央玉公子一手攀住慕棠的肩，另一手則努力伸了長要拿回慕棠手上的酒。
“你不能夠喝了。”慕棠退後一步，見他執意要搶，索性將手中的酒倒掉了，央玉公子撲了個空，慕棠隻好接住他，發現他真沒多少重量，比他平日裏看起來還要瘦弱，隻怕和一般女子體格差不多。
央玉公子為了不讓自己掉下去，伸手摟著慕棠的脖子，帶著酒味的溫熱的氣息撲在慕棠脖子上。央玉公子沒能夠拿到酒，嘴唇靠在慕棠耳邊有點兒委屈的嘟囔道，“慕棠，你還我酒。你阻止我殺孟染，現在還不讓我喝酒。你憑什麽？你是我的誰啊？”像極了個受委屈的孩子。
月沉雲出，銀色光華不知什麽時候被黑幕侵噬，蒼穹陷入漫漫黑暗中，“央玉公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慕棠雙手抱住央玉公子，央玉公子雖然一身的酒氣，然並不粗俗，至少他一點都不討厭。
“你放開我，我不要回去。”央玉公子奮力撲騰起來，想要掙脫慕棠，如玉的眼瞳裏，閃爍著微妙情愫，他平素看來高雅又沉穩，而這會兒，帶著微微哀怨，好像精致的麵具忽然破碎，露出了幾分真實而陌生的神色。“慕棠，我要殺了你。我真的會殺了你。孟染為什麽要傷了甜甜？甜甜那麽可愛，那麽懂事情，和她無冤無仇的，她真是找死。你為什麽那麽幫孟染，她明明不對，你為了她是非不辨。如果，今天孟染傷得不是甜甜，而是姐姐，你也會幫著她，說‘無心’嗎？算了，跟你說也沒用，你偏袒誰都好，總之，都不會向著我一毫。你給我酒，不給我，我現在便殺了你。”
“對不起，央玉公子，然的我不會給你酒。你的身體便算還可以喝酒，然亦不該酗酒，這太傷身了。”慕棠有點兒莫名歎息，有一瞬間，心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央玉公子，好好照顧好自己，不要讓你身邊的人再為你擔心，好嗎？”酒水潑灑在地上，碰撞出細微的音響，滴滴答答，催的鬧心。
“可我感覺心裏難受，慕棠，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啊。我好恨，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我自己……”央玉公子仰頭捧住慕棠的臉，向來冷靜的明眸居然盈滿了淚水，他悲痛欲絕地的開了口，“我再亦不要……再亦不能夠失……我不要再失去了，真的不好受。”
“央玉公子。”慕棠望著這樣自責這樣無助的央玉公子，莫名的有點兒心疼，真不知道央玉公子這麽瘦弱的身體裏，到底承受了些什麽。“你回去睡一覺便好了。”
央玉公子深凝著他，譏嘲而又苦澀地笑了笑，“甜甜她便能夠好嗎？”
“甜甜姑娘不會有事的。”慕棠安慰開了口，對央玉公子而言，甜甜姑娘真的便如此重要嗎？
央玉公子閉上眼整個人靠在慕棠身上，風吹動他的發梢，袍的下擺也微微飛掀，似乎要乘風而去。濃密的羽扇般的長睫在臉上勾勒出動人心魄的弧線，“我曾立誓，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能夠再失去親人，不論是什麽人，隻要是傷害了他們，我上天入地，都不會放過的。這一次，我不是怕孟家，為了我的家人，我願意與天下人成敵，隻要能夠留下他們。然，看在你的份上，我放過孟染，隻此一次，絕對沒有下次。”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抱著央玉公子往梨苑去。
春雨和冬雪都不在。慕棠隻得自己開門，將央玉公子放到床上，央玉公子的呼吸均勻好似是已經睡著了，然他的手依舊緊緊攀住了慕棠的脖子不肯放。“央玉公子？”見央玉公子沒反應，慕棠微微安心，輕輕拉開央玉公子的手。然央玉公子卻陡然睜開了眼睛，眼中的輝光卻迅速斂去，隻剩幾點寒星。
“慕棠。”央玉公子又抓住了慕棠的衣襟，臉上是笑是哭，難以分辨，然頃刻間，淚珠已然滾落而出，慕棠不禁一驚。央玉公子雙臂又攀上了慕棠的脖子，每個字都敲上了他的心，“慕棠，為什麽你非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你出生了，還要出現在我的眼前？”一滴滴眼淚滾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跟央玉公子一樣，哭的時候臉上居然不是悲傷，而是煎熬，比女子的梨花帶雨更加讓人感到揪心。
慕棠不禁輕柔的替央玉公子擦拭去臉頰上的眼淚，“央玉公子，對不起。”
“慕棠，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你做了什麽，你又對不起我什麽！慕棠，你什麽都不知道。”央玉公子輕而低沉的說，眼睛深深地看著慕棠，忽然一用力把他拉倒在了床上，自己整個人便壓了上來，黑色長發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落在慕棠的發上，兩人的長發交接在一起。央玉公子的眼淚滴滴落在了慕棠的唇上，滑入了慕棠嘴巴裏，慕棠隻感覺自己移不開眼睛，看不清央玉公子的麵容，卻能夠看清他的雙眼眸，充滿了層層疊疊的霧氣，甚至能夠感覺到央玉公子心裏那種心痛和絕望生生的擊中了自己的心，連呼吸都帶著疼，第一次品嚐別人的眼淚，原來，如此的鹹而苦澀。
“我親眼看著爹爹娘親慘死在我麵前，我眼睜睜的看著我最疼愛的弟弟死在我懷裏，我隻能夠看著那麽多人的死去，那些樹木、那些花草、連那條河都是紅色的……可是，我什麽都不能夠做……我恨我自己，一直都好恨好恨……”央玉公子低吼著，眼裏有一絲血紅，手撫上慕棠的臉，眼眸淚水晶瑩的凝著慕棠，“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沒有做錯什麽，便還是要死？你來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他們被殺？我爹爹娘親那麽恩愛，我弟弟那麽乖巧。”
慕棠無法回答，伸手想要撫慰央玉公子，卻被他打開了，央玉公子抿了抿嘴，眼神一凜，失控的吼叫道，“慕棠，我恨你，我恨所有傷害我的家人的人。這麽多年來，我很努力的挽留，卻隻能夠一次次的失去，我從來都不曾得到過什麽。我爹爹娘親、我弟弟……還有姐姐、主子……我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死去，離開我，看著他們被人害死，看著他們死不瞑目。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我爹爹娘親渾身是血的樣子，聽著我弟弟喊著，姐姐，我不想死……”
慕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央玉公子，甚至懷疑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央玉公子，隻是個假冒的，但是眼前這個人又確是央玉公子，隻有他身上有鳳凰香。他不知道央玉公子的話是不是也在說自己也是害死他親人的人，然自己和他從來都沒有交集。而且，原本以為央玉公子會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卻沒有想到他風華的背後還有這樣一段傷心欲絕的往事情。慕棠的表情僵了僵，低聲問，“央玉公子，你可知道你的仇家？你是不是很想報仇？”
“嗬嗬。”央玉公子仰頭大笑，眼淚卻沒有停過，“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怎能夠不知道？”
央玉公子抓著起自己和慕棠糾纏在一起的頭發，眼淚顆顆落進了發中，“可是，我知道了又怎麽樣，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爹爹娘親還有弟弟便能夠回來嗎？
“不，我不希望你一心隻記掛著報仇！央玉公子，你的人生還很長，難道便不可以放下仇恨嗎？”慕棠很同情央玉公子，然而同情之餘，更多的是心疼，世間百態，仇恨太重，慕棠隻感覺央玉公子這樣雲般閑逸、輕柔的人不該承受這些。他用手指抬起她俏美的下頜，凝神看兩排蜿蜒的淚，心似是沉入迷潭卻甘願便此溺斃，“央玉公子，放下仇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