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醉情2
“倘若殺了天下的人便可以換回他們來，我一定拚盡所有殺盡全天下人，可是便算我能夠殺盡全天下的人，我的爹爹娘親弟弟我姐姐主子我所有的親人亦都回不來了。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他們……我也做不到，我也不想做到。我隻恨自己的無能，已經二十三年了，我的親人死不瞑目已經二十三年了，為什麽我還是如此的無能？連個甜甜都保護不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月亮又隱入了濃重的雲層之中，夾雜著些許寒意的微風，徐徐吹來，樹梢輕擺，樹葉嘩然。廣袤的天幕下是望也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央玉公子一把扯過慕棠的衣襟，“慕棠，你說，為什麽甜甜會受傷，她做錯了什麽？我明明才有了她這個家人，我發過誓的，我絕不容許自己再失去一次，我不準什麽人來傷害甜甜，我真的很疼她。然你那個孟染還是傷了她，甜甜隻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啊。我知道，這都該怪我，怪我沒有看好她，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是我回來的遲了。我好恨我自己，總是來不及，總是隻能夠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受苦，看著他們離我而去，而我卻什麽都不能夠，什麽都做不到……”他的眼似睜非睜，濃密的睫毛陰影遮住了他的一切情緒。
“對不起！”慕棠眉頭擰結，伸手溫柔的拭去了央玉公子麵頰上的淚水，他再不想讓他哭泣，“我什麽都不知道。”望著手心的淚珠，慕棠心裏不自禁的有點兒自責，便好像央玉公子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帶來的一樣。
央玉公子搖頭輕笑，“即使你知道又能夠怎樣？你都不是我，你是無法理解的。我真的好痛真的好恨。”絕望的語調讓慕棠的胸膛被各種情緒塞滿了，有點兒喘不過氣。
“我是不能夠完全理解，然我希望以後不論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要這樣子傷害自己，你這樣會讓很多人擔心的。”慕棠誠懇的道，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然他希望眼前這個人會幸福。
“很多人？你說很多人？”央玉公子頓了頓，眸光慢慢的聚攏，又四散開來，罩上朦朧的霧，他凝著眼抬起視線看慕棠，“可是，慕棠……這裏麵有你嗎？我問你，你會擔心我嗎？”央玉公子揚起了還帶著淚的眼眸。
慕棠看著央玉公子紅腫的眼睛以及臉上沒有幹掉的淚痕，深吸了口氣，很慢很慢然很認真的點頭。“是的，這裏麵有我。我也會擔心你。”
央玉公子看著慕棠，似是被他的話嚇到了，目光有點兒呆滯。過了好半響，央玉公子才恢複過來，唇角輕扯，想要笑，然扯到了一半，又倏然頓住了，這個笑臉便成了個古怪的模樣，央玉公子搖了一搖頭，道，“可你不是已經選擇要聽從姐姐的，要殺了我嗎？那你還來關心我做什麽？而且，我自己死了，不是更好，你還省了動手了。”他說話時，仍是帶著笑意，卻像帶著溫柔的劇毒。
慕棠神色黯然，眼底露出了別樣的溫柔卻又絲毫不顯造作，隨後又不著痕跡的將那刹那的溫柔斂去，眼神閃閃開了口，“央玉公子，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真的要殺了你。”除了本性純良，慕棠自覺於央玉公子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央玉公子有點兒驚愕，望著慕棠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他的心裏，垂眸輕輕笑，“可你已經答應了我姐姐。而且你自己都說了，你一定會殺了我，便算你現在不殺我，然等我拿到了暗王寶藏，你還是會殺了我的。”
“我曾經說過，便在你跳舞的那天晚上。”慕棠沒有閃躲，對著央玉公子的眼睛，認真地開了口，“央玉公子，我對你發誓說，隻要我還活著，我在一日，我便會保護你一日。因此，我是決計不會殺你。”如果沒有今晚央玉公子如此軟弱如此無助的哭訴，或許自己永遠都不會提起這個曾經輕易許下的誓言。
“嗬嗬嗬……”央玉公子蒲扇般的睫毛輕顫了顫，笑著抓了抓慕棠的頭發，將他的一縷青絲纏繞在手指尖把玩，不經意地亦卷入了自己的烏發，兩兩糾纏，唇角微微翹起，“那姐姐呢？慕棠，你要為了我而違背她的命令嗎？”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違背主子的。”慕棠非常堅定的道。這個世界上，他誰都可以違背，誰都可以背棄，誰都可以對不起，唯獨不能夠違背媚晚，不能夠對不起媚晚。否則，便是妄做人了。
“嗬嗬，那你要怎麽做？”央玉公子挑挑眉，帶著淚的眼眸再度綻出了笑意，“‘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世無兩全，慕公子，你非完人，你隻能夠二選一。”
“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候再說吧。”慕棠不想去想，稍稍壓抑開了口，“央玉公子，我保證，我既不會殺了你，也不會違背主子。”
央玉公子目光盈盈的凝著慕棠，唇角緩緩勾起了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卻又透著無盡悲涼的開了口，“慕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們才認識幾天？”辦法會有的，他會想出來的。
慕棠蒲扇般的睫毛輕顫了顫，看著地麵，不語，半晌，似是經過許久的思考，吐出口的，卻仍是，“我不知道。”慕棠說的是實話，有點兒事不是需要去考慮的，順從自己的心意，是最簡單的。因，有點兒東西，即使想白了頭也不會有結果，既然考慮了沒有結果，還不如隨心而來。
那夜，央玉公子的舞，那般美好，簡直是傾城難再得，或許在時光中，自己都有點兒淡忘記了，然在他訴說這些悲傷時，才驀然驚覺那些不以為然的瞬間，其實這一切的一切在冥冥中早有注定，而且，瞬間成永恒，刻骨而銘心。
央玉公子停了半晌，甚至連呼吸都摒住了，他沒有想到慕棠隻有這三個字，心頭好似被人抖了三抖，一股辛酸由心底泛出，緩緩溢到身體每個角落，化作嘴邊無力的笑：“嗬嗬……”
他眸子慢慢的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繚繞得有點兒不真切，他忽然低頭掩嘴笑了出來，抬起瘦弱如骨的雙手，輕輕覆上慕棠的手，用盡全力地握了下去。慕棠渾身一顫，然沒有掙脫他，看著他一點點的握住，然後貼上了自己的臉頰，眼光好似揉碎的春光，起起伏伏。
淚水再次滑落，央玉公子仍是冷笑，笑得讓人不安煩躁，不急不緩道，“慕棠，為什麽是你？我真希望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便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便可以不恨，也便不必如此為難。”
慕棠隻覺自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心裏卻有種莫名的釋然，是不是這樣，他心裏的那些悲傷就能夠減少一點呢？突然，央玉公子單手撐起了身子，白衣斜落露出了白色的底衣，他的眼眸平靜到如同午後的池塘，波瀾微微，卻一波接一波不曾停息。
“慕棠，你要我怎樣，我說的話，你一句都不聽，我叫你不要娶孟染，你還是娶了，我很生氣很難過，可我亦沒辦法。而且，我不能夠說，很多事我都不能夠說。慕棠，對不起！將來，不管發生什麽，我都希望，你不要恨我，慕棠，你答應我，好不好？”央玉公子眼裏的光亮破碎，如星辰隕落，瞬間黯淡，卻是笑著哀求。
慕棠的心被狠狠扯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要輕輕地拭去央玉公子眼角的淚花，央玉公子並沒有躲閃，反而定定地看向他，那神情有點兒落寞，有點兒哀傷，有點兒期待，仿佛有很多的苦楚無法訴說的憋屈。
央玉公子渾身一震，順勢撲在他的懷裏，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前，手指痙攣地用力抓住他的衣服，這麽多年來淤積在心的痛苦，她所愛之人被人殘忍傷害及殺害的痛苦，她可以向誰發泄呢？沒有人。自以為已經積壓收藏得妥貼無痕的悲慟，原來隻需他的一句話，就能夠如此輕易地勾引出來。
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晴朗了起來，原來被遮掩住的月亮也慢慢的露出了全貌。一輪明月正當空輝照，月光落在屋簷樹梢，反射出一層霧氣蒙蒙般的銀光。月光透過半闔半開的雕花窗子傾灑進來，映出了一地淩亂的月光碎片，點點瑩光浮動著，隱約帶著一種特別的柔和。
或許是受到了如此撩人月色的蠱惑，夜色也不知不覺變得深邃起來，空氣裏也似乎在暗暗湧動著幾縷曖昧不清的氣息。
央玉公子的眼淚很快便沾濕了慕棠的衣襟，慕棠的衣服也在他手中皺成了皺巴巴的一團。拚命壓抑的隱泣從胸前傳來，慕棠的心也隱隱作痛，“好，我答應你，央玉公子，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恨你的。”
慕棠看著他臉色稍稍緩和，即使是他心裏有點兒責怪央玉公子某些極端的行事情，然亦不會恨他。他的手指不知不覺貼上他的臉，似乎想要抹去那一縷看著礙眼的苦笑。
那略有粗糙的觸感，溫柔，輕柔，帶著微妙的酥癢感。仿佛有一種很是奇異的力量，平和，清新，悠遠，如花蕊吐氣一般，似檀線燃香似的，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慢慢安撫著他躁亂的思緒和傷感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