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生死

  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他聽說過相濡以沫，媚晚給他說過，然他卻在此時此刻才深刻的明白了“相濡以沫”的寓意。相濡以沫這個詞，語出《莊子》：“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委，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是說泉水幹涸後，兩條魚未能夠及時離開，終受困於委地的小窪，為了生存和活下去，兩條小魚相互吐沫來潤濕對方。這樣的情景也許令人很感動，但是，這樣的生存環境並不是正常的，甚至是恨無奈的。對於魚兒而言，最理想的情況是，海水終於漫上來，兩條魚也終於要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後，他們，相忘於江湖。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的生活，忘記對方，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慕棠，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寧可與你相濡以沫，亦不要與你相忘於江湖，我知道，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沒有我想的那麽豁達，即使是你恨我，我都不要把你忘記，也不要被你忘記。慕棠，我這輩子不能夠得到你，我也不庡其他人得到你，孟染、媚晚都不可以，你隻屬於我一個的，除非我死了。


  “吻我！慕棠，我不是開玩笑的，我說的是真的。”央玉公子一把抓著慕棠的袖子，眸子慢慢的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潮濕霧氣，繚繞得他的眸底深處有點兒不清楚，“慕棠，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多活一陣子。”說完了，央玉公子便掙紮著爬起來，雙手如藤蔓一樣纏住了慕棠的脖子，“慕棠，你還不該便這樣死去，你總是那麽的幸運，我希望、我希望你這次還能夠有運氣可以救你的命。”央玉公子說著，便送上了自己的唇，在慕棠還呆愣的時候吻上他的唇，用他還殘留著濃濃血腥之氣的舌尖輕輕舔著慕棠幹裂的唇，盡量的去濕潤它，企圖這樣能夠讓慕棠感覺好受一點兒。


  慕棠雖然沒有和上次被央玉公子親吻那會兒那樣的震驚，然帶給他的震撼也還是不小的，他抬起手回抱著央玉公子，倒不是想要回應他，而是為了不讓他這些摔倒下去，然而他們這樣的姿態也悄然間曖昧了兩人。在一片空蕩寂靜中，他們清晰的聽到彼此的心跳聲感，仿佛不可遏止的瀑布，從那望不到頂的高處洶湧著傾瀉而下，落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中，激起了振聾的回響聲。


  央玉公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搖搖欲墜的支起身子，拉著慕棠讓他整個兒壓向自己，兩人一起倒在鬆軟的沙丘上，唇齒緊緊相依，不離一分一毫，緊密親昵的貼合，便這樣過了許久，兩人的氣息才變得有點兒濕潤了，“就這樣，慕棠，我們不要分開。這就是相濡以沫。你懂嗎？不過，慕棠，我很累了，我沒有力氣了，你不要讓我再難受了。”央玉公子的雙唇依舊緊緊貼著慕棠的嘴唇，兩人的氣息如絲如縷欲斷又連的交織在一起，他們的心跳慢慢的也重合在一起。慢慢地，央玉公子合上了眼睛，神情也漸漸寧和了，好像就這樣沉睡了過去，然他的手臂依舊緊緊纏著慕棠不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慕棠打算再喂央玉公子喝他的血，此時的他什麽都顧不上了，什麽牽掛也沒有了，他隻是想著，隻要央玉公子能夠活著，那他便是死也心甘情願。慕棠隻是這麽想。然他才稍稍一動，央玉公子便驚醒了。


  央玉公子好像早已料到了什麽，他神情憔悴的看著慕棠，虛弱地開了口，“不要動，雲了棠，我沒有力氣了，我很累，你若真的擔心我，那你便不要讓我浪費體力。”央玉公子說完了，他頓了頓，緩了好幾口氣，又道，“慕棠，你現在應該喝我的血了，慕棠，是你自己說的，與其一個人苟活，還不如跟我死在一起。我要我們一起活下去。”央玉公子說著，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又送到了慕棠嘴邊，慕棠想阻止他，然央玉公子固執的伸著手，也不知道他是從哪來的力氣，就是不肯放下，然過了一會兒，他便輕喘起來，慕棠不動了，轉臉看他慘白的透明臉，心中頓時一鬆軟。央玉公子見他神情出現了緩和，輕喘道：“央玉公子，你不要跟我爭了，來，快點喝吧，你若是真為我好，那便服從我，好好的喝下去，不要浪費了。”慕棠頓了頓，隻得張口含住他的手指，央玉公子立即稍稍蹙眉，好像有點兒痛，然他依舊淡淡的開了口，“慕棠，我們每個時辰換一次血，你不用再退讓了，你要知道，或許隻有我們還能夠堅持的久一些……”慕棠，你知道，這輩子，生已太過於渺然，我過去不曾奢求老天會憐惜我，現在也不同樣不會奢求。如果上天真要這樣亡掉你我的性命，那麽，我和你能夠抱在一起，同生然同死，那於我而言將是何其的幸運，又是何其的歡喜。這應該是上天給我的慰藉了，我死而無憾。然若是我這輩子不幸，自己命喪於此大漠，而你能夠幸運的活下去，那麽便是我們這輩子有緣無分，我很遺憾，然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著，就算你還是要回到孟染、媚晚身邊，我還希望你好好的活著，活得好好的。


  兩人反複咬破自己的手指，反複的喂著對方喝自己的血，雖然很痛很痛，然他們這樣緊緊的靠著彼此，依賴著彼此的氣息，心中都滿是慰藉，就這樣堅持著，一直堅持到了翌日的中午，才一先一後的昏了過去……


  慕棠，你知道嗎？人活著，活的好好的，是何其幸運，然死對你對我，對於這樣的我們，或許亦是一個很不錯的歸宿。慕棠，你知道嗎？有點兒東西不屬於你，有點兒事情不關於你，有點兒仇恨不怪於你，然很多解不開的冤孽卻著著實實落在了你身上。而你活著，跟著媚晚，隻會將這些悲劇繼續到最大到難以收場。你痛苦，而我是何等的於心不忍。慕棠，我不想你恨我，即使你不愛我，我也很不希望你會恨我。你知道嗎？恨這個詞，是何其的殘忍。慕棠，我阻止過你，我用盡了我能想到的所有辦法，然你還是選擇了聽從了她，服從她的所有一切。她，在你眼裏是你最信仰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人。可是，慕棠，你知不知道？你若活著，便永遠在她的控製和掌控下，即使你以後能夠功成名就，然這個天大的陰謀卻可以給你輩子留下遺恨，蒙上永世不可抹滅的汙點。


  慕棠，我不能夠想象，在將來，你若知道了這些事情的全部真相，知道你最信仰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人，對你所做下的一切事情，你將如何來承受這個可以毀滅你所有的打擊呢？我不敢想象，可我知道，很難很難。與其讓你因她的各種安排而倍感糾結痛苦，還不如讓你、我還有她，便在此全部都了解。慕棠，你說願意和我一起死，那好，我們便一起死吧，我們死了，那些牽扯多年的恩恩怨怨便可以一筆勾銷了。


  愛一個人，便是要給他幸福，讓他開心快樂吧，可是，慕棠，即使我想給你幸福，也終究是給不了你，然我可以有辦法去阻止你的痛苦，這就是我能夠愛你的唯一方式，也是我能夠給得起的，連同媚晚的那份，一起來愛你。可是，不管我還是媚晚，我們都隻有一條路，隻不過是我選了為你而毀滅所有，而媚晚選了為她毀滅所有。慕棠，我不曾想過要愛你，也不曾想過要擁有你，可我做的種種蠢事都是為了你，隻為了愛你。為了你，我變得猶豫，我變得軟弱，我變得多情，因此做出許多很不理智的蠢事情，以至於讓媚晚察覺出了我的存在。


  慕棠，你知道嗎？我本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然我的存在隻是為了你一人，或許，你便是我存在的全部理由吧。慕棠，愛你，是在我這裏開始的，然而恨你卻是從媚晚那兒開始的。這一生，縱然你不情，我不願，我們都勢必會糾纏不休。隻有死，這些恩怨才會了結。


  慕棠，這一生我們無法相愛，沒有白頭到老，你有你的妻子，你有你的信念，有你的執著，然我是否便此奢侈地渴求一份生不能同在死同穴的愛。我們不能夠同生，那我們便同死吧。


  央玉公子的手依舊緊緊的抱著慕棠，自他抱著慕棠便沒有再鬆開過，而慕棠也緊緊回抱著央玉公子，兩人靠得很近很近，便好像兩尾在幹涸小窪相依相靠以口中唾沫維護彼此性命的小魚，兩人好像一直便是這麽的親密，這麽的融洽，不曾分開，甚至就是一體。生不能夠同衾，死亦要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