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三隻手
“走吧,天亮之後,你寫個訴狀,本官就與她對簿公堂。”
說罷,林宋就站起身朝得月樓外走去。
“錯了。”
就在他剛邁出第一步時,腦後傳來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
一愣,回頭看時,發現一個年近花甲的老者,坐在椅子上,正看向他這個方向。
“老丈是在跟我說嗎?”左右看了一下沒人,林宋疑惑地問道。
老者點了點頭:“自然是跟你說的。”
哦?
“是什麽錯了?”林宋折步走到老者近前。
“你的判斷錯了。”
判斷錯了?
剛剛他盤問老鴇一幹人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去壓低聲音。
而老者所坐的位置,顯然是可以清晰地聽到盤問的內容。
同時也知道他的身份。
林宋一時間來了興致,坐到老者對麵,問道:“敢問老丈,我的判斷是什麽?”
老者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林宋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從因推果,還是由果溯因?”
林宋一懵。
這個老頭,好像很有東西啊。
從因推果很好理解,掌握線索,推出結論。
而由果推因,就不同了。
依據因果關係,回溯推理。
這在地質、考古和科學領域都有應用。
而最讓人熟知的,是它在刑偵中的應用。
經典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就是用的回溯推理法。
但是從果推因,又被認為會出很多謬誤。
當確定了這個果之後,就已經將之默認為了真理。
接下來的一切思索(因)都將圍繞證明(果)的合理性而來。
但這個過程中,就隻會尋找有利的因,而對錯誤的因隻會視而不見。
這也是常說的,先入為主。
林宋看了一眼老者,腦海中開始回憶,他究竟是如何推理做出的判斷。
“你是根據聲音來推測是那個老鴇打暈的你?”看林宋眉頭緊鎖,老者繼續說道:“還是說,聲音,是你驗證那個老鴇就是歹徒的證據?”
林宋苦笑著搖了搖頭。
在四樓裝醉時,他似乎潛意識裏就已經認為那個阻攔他的人,就是老鴇?
而後的盤問,與其說是查線索,倒更像是驗證自己的潛意識。
這在邏輯上,是很有問題的。
因為這個“果”的正確與否,他並沒有考慮過。
但如果刨除他原本就認為老鴇是歹徒這一點,登記冊被換,也足以間接證明,老鴇和這件案子,必有關聯。
林宋心裏一定,說道:“無所謂因果果因,不如假設老鴇就是打暈我的歹徒,那我們來看剛才發生的一切。”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為什麽不假設那個老鴇不是打暈你的人呢?”
林宋一愣,寧擱這抬杠呢?
“老夫有一個朋友……”老者沒有在意林宋的反應,自顧地說著。
無中生友?
你說的這個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jpg
林宋有些好笑地看了眼老者,繼續聽著“他朋友”
的故事。
“他幼年時和十來個同齡一起,在一所私塾讀書。有一天,夫子丟失了一本書。”
“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是他偷的書。”
“因為他家境清寒,買不起書,就連上私塾的束脩,也不過是一些糧米。”
“後來,他在一個地方找到了這本書,交給了夫子。”
林宋搖了搖頭,這典型的黃泥掉褲子裏,不是屎也是屎。
但這“黃泥”萬一真是屎呢?
林宋出言打斷道:“一麵之詞,是真的無意間找到?還是故意找到?”
老者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沒有人能給他證明,那本書是他找到的。”
“而且那本書裏,還多了一些他的筆跡。”
林宋疑惑地看向那老者,說道:“證據指向是你,咳,你朋友偷的書。”
“確實如此。”老者拿起桌上的酒壺,沾滿了一杯酒,“當時夫子質問他,為何書裏麵會有他的筆跡時,他啞口無言。”
如何在被人誣陷,且證據還都指向你的情況下,去自證清白?
別人不會聽你自證,隻會在你自證過程裏,找一切可以證明你沒有被誣陷的東西。
說到這裏,老者頓了一下,撚了一些桂花糕的碎屑,撒到了酒杯裏。
然後又把那杯酒,倒回了酒壺中。
搖了搖酒壺後,又將酒杯倒滿。
指著酒杯裏的碎屑,說道:“這壺酒,摻了雜質。”
林宋搖頭笑了笑:“您這是偷換概……”
話說到一半,臉色大變,難看地說道:“您是說,另有一隻手?”
老者不置可否地敲了敲桌子,卻沒有正麵回應,而是自顧地說道:“那本書,後麵又丟了。”
林宋默然,這次,這本書,真是他偷的了。
“隔了幾天,書又回到了夫子的桌前。”
“但書裏麵,多了十多種筆跡,每一種都對應著一個私塾裏的學童,甚至就連夫子的字跡,也在其列。”
林宋點了點頭,也沒有去糾結最後的結果,而是說道:“多謝老丈解惑,我想我已經清楚了。”
打暈他的人,或許是老鴇,但也有可能並不是。
其後的一切發展,依據之上兩個猜測,全都是可以成立的。
如果不是老鴇幹的,那就是有人栽贓嫁禍。
想把這件事情推給老鴇。
所以登記冊才會換了一種筆跡。
而老鴇也心知肚明,自己是被人栽贓了,因為她一開始就認出來,那登記冊上的字,不是小燕的。
甚至,林宋推測,老鴇可能知道那是誰的筆跡。
但她沒有說。
是怕被反咬一口,說她誣陷,亦或是有其他理由。
無從得知。
總之,她無法自證。
“算不得解惑,旁觀者清罷了。”老者搖了搖頭,讚賞地看了林宋一眼:“能據供詞拷問,不用拷掠而明案的是上策。”
“現在為官能說出這句話,還身體力行的,著實少見。”
林宋不在意地
笑了笑。
問道:“不知老丈尊諱?”
“老夫顧川,字章之。”
林宋一愣,這個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晚輩林宋,字潮生。”
顧老點了點頭,站起身說道:“今晚乘興而來,本以為要敗興而歸,沒想到能遇到小友,倒也不虛此行。”
“不知顧老是為何來?”林宋疑惑地問道。
這麽晚了,一個老人家在青樓。
如果不是剛剛這番交談,林宋都要豎起大拇指,誇一句老人家身體好,興致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