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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落難知音

  雷公站在門口猶豫半天,決定還是給阿香送去,否則阿香明天早上起來找不到鑰匙,那還不急瘋?人民警察愛人民,要時刻把群眾的安危暖冷掛在心上。阿香也是人民嘛,不能不愛阿香,不能愛一個不愛一個,政策不允許。雷公是做政治工作的,具有高度的政治覺悟。他快步走到街上,站在馬路邊,打了一輛的士,直奔阿香家。


  雷公用鑰匙開阿香家門,果然就開了。推開門,客廳的燈還亮著,亮如白晝。阿香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輕輕打著呼嚕。雷公關上門,躡手躡腳走近阿香,看著阿香,心說這老娘們就這麽躺著,不著涼才怪。得讓她到床上去睡。輕輕撥了撥阿香的腳,阿香沒有反應。又拍拍她的腿,還是沒有反應。雷公輕輕喊了一聲:喂!還是沒把阿香驚醒。雷教導放下自己的包,彎下腰,一把將阿香抱起來,抱著就往房間去。用腳撥開房門,進到房子裏,走到床邊,彎腰將阿香放在床上。阿香太沉,這老娘們身上的肉不少,挺有份量,雷公支撐不住也倒下了,連同阿香一起倒,恰好壓在阿香身上。


  雷公想爬起來,因為他知道不能這麽趴著,政策不允許,阿香不允許,自己也不允許。但是雷公也知道政策是有彈性的,最主要人也是有彈性的,政策的彈性沒法跟人的彈性比,政策不允許他趴著,他彈一彈如何?不違反政策,也不違背人性,因為人就是要有彈性,要經常彈一彈,以免失性。尤其是阿香,仰麵而躺的阿香,身子豐腴,胸部飽滿,腹部柔軟,彈性非常大。不信試試,試試就試試。雷公對準了,胸部貼著胸部,肚子貼著肚子,大腿貼著大腿,最後是嘴巴貼著嘴巴。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親身實踐怎麽知道有沒有彈性呢?現在雷公想彈就能彈,想性就能性,不以政策的意誌為轉移,不以內心自我的抗爭為意誌。誰也沒辦法控製不讓他彈起來,他不由自由地彈了,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嘛。


  接下來,雷公又把自己剝光,把阿香剝光,光了好,兩個人赤誠相對,肌膚相親,一寸光一寸陰,大部分光局部陰,雷公是光,阿香是陰。光是太陽,陰是月亮,白天太陽在上麵月亮在下麵,晚上太陽在下麵月亮在上麵,太陽和月亮,中間不就隔著一個球嗎?太陽就在球上麵忙碌,一個人忙,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別人來幫手,政策不允許。月亮也不幫忙,因為月亮正睡著呢,睡著了沒有知覺,隻有一場夢。夢裏月亮被太陽壓著,壓死寶寶了。夢裏太陽的光照亮自己,照得心裏暖洋洋,好像真有個熱乎乎的東西送到心窩,是熱狗?油條?反正送來了溫暖。溫暖了月亮,把月亮從廣寒宮中暖出了知覺,知覺是快感,是月光曲,是吳剛喝下了桂花酒,是嫦娥跳起了霓裳羽衣舞,是人間仙境,地上天堂。太陽在裂變,裂變出無數的光子,光子逃逸,太陽刮起風暴,收起了光芒,變成一朵雲彩,雲軟綿無力,趴在月亮上,遮住了月亮的光潔。月亮昏昏沉沉,看了一眼雲,說:你是警察,不算違反政策。


  早上醒來時雷公不見了,阿香心裏很清楚,昨晚雷公在自己身上戰鬥過,他們現在成了同一個床上的戰友。戰友的友情不是一般的,是非常深厚,親密無奸的。不管怎樣親密,那都不算奸,不違反政策。阿香堅信,她從此以後跟雷教導分不開,就像雷公手中老端著的保溫杯,阿香是杯子,雷公就是蓋子,蓋子沒了,杯子還能保溫嗎?氣都跑了。生命什麽最重要,就是那口氣,陰陽之氣,氣沒了,生命變得冰冷。當然蓋子也離不開杯子,離開杯子蓋子還是蓋子嗎?什麽都不是了。所以雷公以後還會來找阿香,跟阿香打電話:吭!阿香,出來消遣一下嘛。


  消遣的方式很多,都是阿香喜歡的。吃飯,泡吧,嗨歌,共浴溫泉。過了三天,的確是三天,阿香數著呐。三天後,雷公果然給阿香打電話,舉杯邀阿香,對飲成雙人。好幾天沒碰,心裏癢癢的。說實話,酒還是蠻香的,酒香還得雙人飲,兩個人飲還是蠻深情的。情還是打出來的,打情罵俏,不打不成交情。交是交情的交,情是交情的情,這個是誤會不得的,不交不能發情,發情就得交一交。酒酣耳熱酣暢淋漓之際,雷公親自押送阿香回家,就如同押送犯人,抓住胳膊摟住腰。現在再也不會錯拿鑰匙了,不需要,沒必要,大家心裏都知道那麽回事,錯不了,再也不會犯錯誤。於是大家繼續深度交情起來,來到床上,在阿香床上繼續戰鬥,重溫戰友友誼。戰鬥一結束,雷公就離去,架起一朵祥雲,乘風歸去,讓阿香懷念好幾天,總盼著眼前忽然一朵祥雲飄來,雷公按下雲頭,翻身下來,一把抱住阿香,深情凝望。


  天空陽光燦爛,萬裏無雲。阿香聽了好幾天預報,不盼下雨不盼晴,就盼晴天轉多雲。雷公走了好幾天,一點雷聲都聽不見,樹葉簌簌,車馬隆隆,不是雷聲,勝似驚雷。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幾天以來,阿香心裏空落落的,深切懷念曾經的戰友。懷念戰友的方式之一是背誦他的語錄,自覺不自覺流露出雷公的教導,說話辦事,對自己對別人,都不忘引用雷公語錄,雷公怎麽說,我們就應該怎樣做。


  雷公的語錄給了阿香信心和方向感,以前出門分不清東西南北,現在方向感特好,雷公的方向在東,其他的就是南北西中。早晨起來推窗而望,東方發白,朝陽如雷公一般冉冉升起,阿香特別有自信,今天的日子是充滿自信的一天。賓館的經營開始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唯老花是聽,讓老花不免吃驚詫異,不知何故阿香特別擰起來,常常爭論,爭得麵紅耳赤,耳鬢廝磨也不能讓她改變態度。老花起初不介意,慢慢就介意了,介意阿香心裏有了聖人,有了主心骨,原來的主心骨是老花,現在換人,換成了雷公,雷公的話成了聖旨,成了偉人的語錄,老花不能不介意,介意阿香跟雷公走得那麽近,介意她漸漸冷落了自己。老花就對賓館的事情不再那麽熱心,對阿香說:我靠,我這麽說是為了賓館好,為了你生意好,你如果不聽那就拉倒,我就不說了。老花不說也就不來,來了說不上話來有何用?

  老花不關心賓館,阿香好像也不大操心。她現在沒時間操心,因為要操麵,心藏在肚子裏別人看不見,麵子天天擺在那裏,風吹日曬,時時給人瀏覽,所以麵子最重要。到了店裏就做麵膜,臉上貼得像個流光血的女鬼,露著黑洞洞的眼鼻口。跟她說事,她躺在座椅上隻會嗯嗯,不會說人話了,全是鬼話,空洞無物,毫無意義,人不懂,估計鬼也不懂。多半天是往外跑,見不著人影。跑美容店做美容,做美體,還練起了瑜伽,說是為了保持身材。阿香身材其實挺不錯的,隻是皮肉有點下沉。這個恐怕是練不好了,這麽大年紀,皮鬆弛下來掛不住,怎麽練也沒用,練得了肉練不了皮。還有時間就是出去找雷公,跟雷公玩泡摸經濟,泡到半夜,摸啊摸,卷起千堆雪,摸起許多泡,雪能化,泡破不了。上午睡到十來點鍾才起床,起床化妝也要到十二點,上午一荒廢,一天就恍惚。


  連阿枝都有點看不慣,覺得阿香現在心思像隻鳥,天空無限大,翅膀到處飛,可是天天不著地,全是天空那一套,實際問題不解決,具體事情不關心。所以阿枝就提醒阿香,用一種很小心的語氣,完全是朋友加打工者的語氣。阿香很反感,阿枝你懂什麽,難道你懂得比我多?我腦子不比你清楚?阿枝說你腦子比我聰明,從小就比我強。可是現在你有點發糊塗了,心裏天天想著天上的事,想著天上的雷公,雷公不是咱們店裏的人,打雷打炮的時候才來,刮風下雨出太陽,他都躲在雲彩裏。咱們還是多想想店裏的事情吧。阿香說我跟雷公怎麽啦?我跟他肯定比你跟那個老頭強啊。雷公專管咱們的,權力大著呐,咱們不怕刮風下雨,更不怕出太陽,就怕天上打雷,雷死我你賠啊?雷公就是我們的保護神,不打我們護著我們,誰敢跟我們過不去他就劈死誰。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你把店裏的衛生搞好,把你自己的事情處理好。我還替你擔心呢,那老頭年紀那麽大了,萬一哪天一閉眼死了,你怎麽辦?不是落了個空,什麽都沒得著嗎?不知道這個你想過沒有?好好想想吧。


  阿香說話太傷人,阿枝不言語了。可是阿香的話果真提醒了她,萬一老頭哪天死了,自己還是正當年的,又沒了依靠,那該如何是好?阿枝想了許久也找不到一個答案,幹脆就不去想了。想那麽多幹嘛?走一步看一步,以前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誰能把未來想那麽清楚呢。隻要是人,總有辦法活下去,如果人的條件都滿足不了,降低標準,做個動物也能活吧,街上的流浪漢,不就跟動物一樣嗎?不都還活著。


  阿枝再難,也沒有戚大姐難。沒了老伴,帶著孫子孫女,扛著一家的負擔,還不是在求生存,生存質量也不差嘛,看上去好好的,也沒覺得特別難受。戚大姐動作緩慢,不急不躁,即便說起老伴的死,也是很平靜很優雅,沒有一絲波瀾:我老伴本來身體好好的,什麽事情都沒有,他是被人害死的。


  阿枝驚了,居然有這樣的事?阿枝雖然不喜歡這個女人,可是人家當年畢竟是經理夫人,即便現在淪落到如此地位,跟阿枝同崗競技,但身上仍舊保持著某種貴氣,足以令阿枝在內心深處有一種仰視。那害死你老伴的人呢?沒被抓嗎?


  哪裏呀,人家現在過得好好的,心腸那麽毒,一點報應都沒有,老天不開眼啊。


  賓館的日子枯燥寂寞,跟封閉在地窖裏差不多,難得透進一點外麵新鮮消息,戚大姐的話就算是重大新聞了。他幹嘛要害死你老伴呢?

  我老伴是個老實人,老老實實,膽子小得跟老鼠似的,可是他偏偏說我老伴貪汙,活活把他氣死了。


  原來是氣死的,氣死也算是害死啊?新聞立馬就沒了價值,變得跟新聞聯播一樣。不過沒事聽聽新聞聯播也可以,不然每天黃金時間播,說明還是有人聽的。也許養成了習慣,就像洗頭,隔兩天要洗一次,不洗不舒服,頭癢,掉頭發,感覺自己特別髒。沒有新聞聯播,容易變成一個很髒的人。


  戚大姐很想傾訴,阿枝很想聽,兩人仿佛找到了知音,知音未必要知心,一個喜歡發音,一個喜歡聽音,那也算知音。戚大姐的傾訴不是一瀉千裏和盤托出式的,而是斷斷續續,不慌不忙,吐一句真相加一句點評,然後從點評引入到另一話題,接著就跑題了,並不專注在老伴的事情上。阿枝耐著性子免費做了幾天知音,最後才算弄清戚大姐老伴去世的真相:戚大姐老伴姓黃,黃經理在市新華書店當了多年的經理,新華書店的主管單位是文化局,那時的局長就是阿枝現在的相好馬老頭,黃經理跟馬局長是老鄉,老鄉老鄉,有了好事幫一幫,同學同學,做官洗腳約一約,這是官場文化。黃經理是個實誠人,實誠的優點是忠誠,忠誠人的優點是聽話,馬局長喜歡,老鄉幫一幫,也是給實誠人的回報。馬局長退休後,換了幾任局長,後來上任的局長姓葉,原來一直在局裏當副局長。這個葉局長就是戚大姐說的害死黃經理的人。


  葉局長當他的局長挺好的,幹嘛當凶手呢?凶手都有心理問題,葉局長的心結是局長這個位置。什麽事,想多了,繞過來繞過去反複想,就成了結,打結在心裏。局長這個位置他想得有點多,時間有點長,想成陳年舊結。馬局長在,他想也是白想,白想也要想,還要加夜想,夜長漫漫,沒有好夢,全是噩夢,噩夢都成故事會。最恐怖的噩夢是馬局長不幸辭世,遭受意外之災,飛來橫禍,令人痛惜。幸虧是一場夢,噩夢醒來又是無盡的長夜,伴隨長夜又是無盡的糾結。終於馬局長退休了,葉局長這下可以好夢成真了吧。可是馬局長偏偏不把這個位置給他,給了別人,讓葉局長過去的想望真的成了白想,讓葉局長的白想繼續延續到夜想,夜不斷,想不絕。這得是多大的打擊啊!

  有打擊就有報複。繼任局長沒幹多久調走了,終於輪到葉局長,終於沒有白想。想是什麽?是心字上麵一個相,丞相宰相,如果你老想,想多了把心想沒了,沒心沒肺,就能當宰相。心想才能事成,凡事都得先想。葉局長沒忘記曾經的打擊,當然也記得報複。上台第一件事是取消馬局長原先享受的各種優惠待遇,嚴令不許垂簾聽政,幕後操縱。這都不算多大的報複,跟心上那個結比起來就是下了毛毛雨,解不了渴,也解不了心結。但是想揪馬局長的尾巴還真不是那麽容易,馬尾巴的功能很強大,隨便一掃,蒼蠅蚊子都不能近身。整不了馬局長,就拿他過去的那些嘍囉下手,嘍囉也是螻蟻,一整一個準,什麽新華書店的黃經理,文化執法支隊的孫隊長,演藝公司的王經理,這些過去都是嘍囉,現在也成了螻蟻,統統拿下。調換,撤職,向紀委檢舉他們貪汙,結果這幾個都被抓起來判了刑。


  黃經理不服,戚大姐也不服,新華書店的賬目是有些問題,可是那也不能怪在黃經理一個人身上,他更沒貪汙,有些是按照文化局領導指示辦的,葉局長不是不知道。黃經理老老實實,沒貪過一分錢,家裏過的也不是什麽豪華生活。現在把所有問題都歸到他頭上,還判他的刑,這樣太不公平了吧?黃經理在牢裏關了兩年,出來什麽都沒了,工作也丟了,成天關在家裏生悶氣,抽煙,結果抽出了肺癌。他得肺癌純粹就是氣出來的,抽煙抽出來的,是那個姓葉的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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