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原則之賊
老花來了,像夏天的陣雨,控製不住滴兩滴。來了就要問問,問長問短,長的時候有多長,短的時候有多短。阿枝不想說,可是忍不住還是說了,說阿香老往外跑,坐不住,心思不在店裏,心裏天天掛著雷公,像掛著個吊瓶似的,天天打點滴,有病了,真的有病,雷公成了她治病的藥水。人家是派出所教導員,當官的,有身份的人,你阿香就別打他主意了,動他的腦筋也是白費,反而耽誤自己的生意。賓館的生意沒人管了,最近差很多,客人要啥都沒有,服務不到位,都不願意來了。老花說:這個老娘們,一門心思攀高枝,到頭來一場空,白費勁倒也罷了,就怕白費油。
恰好阿香回了,聽到了老花的話,罵道:你嘴賤,說誰白費呢?我費了油關你什麽事?不會免費送給你炸你這個老油條。
老花說,我說的是一個老娘們。
誰是老娘們?比你還老啊?
不比我老也是老娘們。瞧你那一臉褶子,還到處招搖過市。
我是老娘們,人家喜歡怎麽樣?又不要你喜歡。
我才不會喜歡你呢,我的女人多的是,要多年輕就有多年輕,誰稀罕你呀。
是喲,你那些女人都是些什麽貨色,還不如我這個老娘們。
老花笑起來,道:操,個老娘們還俏起來了,老子總有一天會讓你服服帖帖。
阿香說的那個人家喜歡,明顯不包括老花,這讓老花很氣餒。那麽問題來了,她的那個人家是誰呢?大約是雷公了,隻有雷公才配得上阿香的人家。雷公固然重要,守店才是根本,根本不能動搖。老花提醒阿香,到外麵瘋可以,監控還得守,安全防範意識一點不能鬆懈。萬一警察搞個突然襲擊,如入無人之境,全抓了現行,麻煩就大了。罰款,封館,扣人,麻煩一大堆,抓得客人心驚膽戰,以後再也不敢來,生意怎麽做?阿香不以為然,鼻子吭了一下,好像在替雷公清理鼻道:靠監控就能安全?監控是死的,人是活的,警察都是大活人,都是很牛逼的大活人,監控能防得住一般人,能防警察嗎?守著個監控那是消極防禦,不如積極防禦。消極防禦無能,低效,那是沒用人幹的事。
老花說那你說說積極防禦怎麽個防法?
防人於千裏之外,殺人於無形之中。
這個太牛逼了吧!明顯不是阿香的口氣,口氣很重啊,放出來跟煤氣似的,誰給她灌的?怎麽能防人於千裏之外呢?是不是搞個衛星監控?比老美還霸氣啊!
對囉!不過不是衛星,是天上的星星,有顆星,亮晶晶,那就是我的衛星,天然衛星,天天幫我看著呐。
你說的是雷公吧?
阿香不置可否。不置可否就是可,不置一詞都是詞,無是有,有是無,無中生有,有中也許是無。
雷公是帶電的,小心觸電哦。
吃醋了是吧?不過老花說的還真有點到位,阿香一見到雷公,就像觸電似的,從第一次開始就如此,難道雷公身上真的帶電?
我靠!你個老娘們,我吃你的醋?
你也用不著吃醋吧,天天有肥肉吃,小綠小胡,全是你養的肥豬,膘肥體壯,夠你吃的。你胃口好,天天吃也不膩,用不著吃醋消化。嗬嗬!
雖然老花不把小胡小綠當作寶貝,可是阿香這麽揶揄她們,有些過了,話到老花心坎裏,像被弄髒了衣服,心坎本來很漂亮,高貴,忽然沾了個汙點,去不掉洗不淨,雖然不疼不癢,心坎總有點嫌棄。那就說說阿香吧。雷公看上你什麽啦?你有什麽讓雷公公迷戀的?一個公公,迷戀你什麽呀?我思來想去看不出,大概是風騷吧,隻有是風騷了,很顯然,你用風騷迷住了他。
甭管他是公公還是公狗,也別管我是風騷還是瘋狗,他能辦事,我能讓他為我辦事,這就是本事,你有嗎?你沒這個本事,你倒是很怕事,出了事躲得遠遠的。我不找他我找誰?
問題太尖銳,老花回答不出。回答不出就不答,老花為人從來不糾結,糾結不是跟別人過不去,是跟自己,一個人老糾結就是老跟自己過不去,那不是活膩了嗎?那麽活著還有意思嗎?所以老花一抬屁股,一拍屁股灰,去也!天上要打雷,地上要下雨,那就讓他們雷雨去吧。
阿香說的有道理,如果雷公事先通風報信,尋香樓提前做好準備,隨便警察來了怎麽查,都查不出問題,尋香樓可以高枕無憂做自己的生意,客人們可以墊高枕頭搖自己的床,哪怕發生樓震也不會有事。但是老花的話也是個提醒,得先跟雷公說好,約定下來,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我是個小店,生存不易,位置偏僻,設備簡陋,鬼都不上門,除了色鬼,其他的鬼都不來,所以隻能靠做色鬼的生意。你們可以來查,但不能把色鬼們嚇跑了,色鬼一跑,我們就斷了財路,色鬼不敢來,鬼都不來了。人的生意做不了,鬼的生意也做不了,難道讓我自己做鬼去啊!雷公你可得擔待一點,關照一點,別嚇著我們,更別嚇著色鬼。有什麽事先打個招呼,好讓我們有個準備,色鬼們有時間避避邪。
雷公說:吭!你說的屁話!所有的店我們都得查,這是上級指示,一個跑不了,誰敢包庇誰受處分。
你說的才是屁話。什麽都是上級指示,難道你跟我睡覺也是上級指示嗎?上級沒指示你還不是也幹了?
雷公很反感阿香這麽說,他忠誠於領導,但你不能拿上級來壓他,他又不是女的。阿香說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張口閉口上級指示,好像沒有上級指示你就失去了人生,就不知道怎麽活了。
雷公說凡事都得講原則,要看政策允不允許,不能違反原則,更不能違反政策。忠實執行政策,跟著原則走,永遠都不會走偏,走到邪路上去,不會犯錯誤,這是我從政幾十年的經驗。
阿香不知道什麽是原則,她隻知道原始本能,人活著不是一種本能嗎?本能賺錢,本能做愛,難道賺錢做愛之前,還得先學習一下政策,搞清楚為什麽這麽做,應該怎樣做?那不是生理衛生嗎?難道學習政策就是學習生理衛生?本能就是本能,就是想活得好一點,下意識地跟周圍的人比比,不能比別人差太多,不能丟麵子,麵子就是本能,每個人要麵子,這就是原則,其他的別跟我扯那麽多。她說你的確很有經驗,全都是狗屁經驗!床上的經驗也很厲害,超出常人。
雷公吭吭鼻子笑起來,說你個老娘們,三句話不離本行。我的意思倒不是說不能變通。原則還是要的,但可以變通,不會變通那就個木頭。我跟你睡覺,但我不強迫你,不天天纏著你,對不對?吭!必須讓你同意願意對不對?吭!這就沒有違反原則嘛,就是變通嘛。
這就對了嘛,比如說偷,偷東西犯法,可是偷人卻不犯法,如果你把偷東西的習慣改成偷人,你就不是犯罪分子了。這就是變通。以此類推,原則要堅持,可是你不會也偷偷啊?原則也是可以偷的嘛。把偷人的習慣改成偷原則,也不犯法吧?你偷人的手段很高明,相信改行偷原則也一定是高手。
雷公當然不是個不會變通的人,變則通,通則變,他鼻子不通,吭兩聲不就通了嗎?吭也是一種變嘛,別人都不吭,他吭了,就是一種變。賓館的事情也是可以變的,不變那賓館辦不下去,就不通了,堵了財路。雷公在這個問題上怎麽就不知道變一變呢?變突查為不查,變嚴管為不管。
查還是要查的,不能不查。如果不查,人家還以為我跟你有什麽關係呢。
阿香說咱們不就是有關係嗎?
雷公吭了一聲,沉默了一下:我跟你有毛線的關係,睡了幾次,算什麽關係?發生過性關係,僅此而已。發生了才有關係,沒發生就沒有關係。
隻要發生一次,那就是上下級關係。阿香說著笑起來。
操,你個老娘發生們,說的倒蠻精辟。好了,不跟你扯了。這樣好嗎?如果警察要查,我事先跟你打個招呼,你自己注意就是了。我能做的頂多就這樣,大的原則我不能違反,明麵上的事我不能亂來,不能讓人家抓住把柄。吭!
雷公畢竟是雷公,打雷下雨,說到做到。每次警察掃黃打非,對全市賓館娛樂場所大搜查,雷公都要事先給阿香打個電話。雷公電話一來,阿香馬上到沒人的地方接。雷公說了句今晚注意點,就把電話掛了。阿香喂喂幾聲,想打聽一下詳情,警察幾點鍾行動,都有誰來,這些都該問清楚,問清楚了才好做準備。可是喂了半天,手機裏早就是盲音,雷公早已掛了電話。阿香說你還雷教導呢,膽子居然這麽小。雷是專門嚇唬人的,你倒好,沒嚇著別人,先把自己嚇尿了。打打雷那是你的本職工作,虛張聲勢,不代表真的威風。
雖然雷公提前打了招呼,但警察不是每次都來,沒來是進行抽查,局部重點搜查。有時果真就來了,並且還是雷公親自帶隊,他一來,阿香就顯得特別放心。雷公坐小車,後麵跟輛麵包車,麵包車是準備裝犯人的。雷公打前,後麵跟了幾個警察,都挺嚴肅,連雷公都板著臉,凜然不能開玩笑,嚴肅的麵容配合著威嚴的警服警帽,能嚇死膽小的笑死膽大的。雷公他們一句話不說,一根煙不接,一杯水不喝,徑直呼啦往賓館裏衝,仿佛獅群直撲獵物。阿香心裏咚咚跳,雖然早作了準備,雞們早作了雞獸散,色鬼們也都變成了老實鬼,阿香還是擔心有地方遺漏,露出破綻。雷公看都不看她一眼,命令她把住宿登記薄拿出來,拿著登記薄每個房間打開看,一一查對,檢查每一個客人的身份證,把身份證和本人反複對照。有的房間門不開,開遲了,警察就一腳踹開。阿香心疼,對雷公說讓你們的人輕點,把門踹壞了誰賠啊。雷公鼻子吭了一下,不作回答,吭就是回答。查到有客人沒有身份證,雷公說罰款。阿香心裏說罰尼瑪的逼,給老娘裝。口裏還是求情說好話,保證下次不再犯了,決不會出現同樣的錯誤,拿我的清白來保證。雷公心裏發笑:靠,你有清白嗎?拿你的清白那不是活見鬼嗎?好吧,看在初犯,這次就免了,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決不輕饒!
阿香說還有下次啊?下次就別來了,你們老來,我們怎麽做生意啊?
雷公吭了一聲,道:不想讓我們來是嗎?心裏有鬼吧?你不讓我們來我們還就偏偏要來。
阿香心說你一個人來吧,你不是經常一個人來嗎?你來我還是歡迎的。
那次恰巧老花也在,警察搜查的時候他就站在阿香旁邊,一步不離,一聲不吭,跟阿香心情一模一樣,怕出差錯。雷公忽然對他產生了興趣,開始奇怪,指著老花問阿香:他是誰?客人嗎?有證件沒有?阿香說他不是客人,他哪是客人呀,你看他那慫樣能是客人嗎?雷公問那他是幹嘛的,老跟著?阿香說他是跟班,跟班不得跟著嗎?雷公不高興了,一個男跟班老跟著一個女老板,多半會踩著女老板的後腳跟,跟出問題來:吭!你還真像個老板樣,找個跟班的。有身份證嗎?
跟班就是身份,要什麽身份證?阿香就是證明,要什麽身份證?
雷公好像對老花的身份很懷疑,男人總是容易對男人產生懷疑,想多了也沒什麽,但別想壞了。
老花好像並不慌,從身上拿出身份證,遞過去。跟班談不上,順便給阿香幫幫忙,也算是兼職吧。她管理賓館沒經驗,我兼職給她管一下。
阿香瞪了他一眼,心說我什麽時候請你兼職了?你兼什麽職?雷公也瞪了老花一眼,心說你怕不是兼職,是想奸人吧。鼻子吭了一聲。阿香看到雷公瞪了老花,就又瞪了他一眼。心說你個死東西,跑這來湊什麽熱鬧?
警察在雷公的帶領下查了半天,查得挺認真,一絲不漏,好在沒出什麽差錯,雖然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不足不夠,挨了一頓批評,阿香說了許多好話,但總算順利,沒有罰款,沒有抓住把柄,沒有讓堅持原則的雷公為難,原則堅持了,賓館也沒吃虧。雷公帶隊走人,走的時候還到處瞧,瞧見院牆門口有監控,問你這是防警察還是防壞人?阿香說當然是防壞人,警察是我們的保護神,我怎麽會防警察呢?
雷公他們走了,阿香對老花說:你怎麽在這?
老花說我怎麽不能在這?我不是你的跟班嗎?
跟屁蟲還差不多。你在這多惹事,小心警察把你踩死。
有警察的時候老花還真不喜歡露麵,今天露了一把,還不是怕賓館出事阿香應付不了嗎?
阿香很自信,她有應付不了的事嗎?派出所那邊全搞定了,天上的星星在替她守望著呢,比那個什麽破監控有用得多。阿香想到花那麽多錢安監控,沒派上用途,心裏就不舒服。
安監控是老花的主意,當初阿香同意了,現在阿香後悔,老花心裏就不高興了。監控還是要安的,萬一你要沒搭上雷公呢?萬一雷公不肯幫忙呢?是不是?況且這次他幫了,以後一直都會幫嗎?人是不可信任的,還是沒有監控可靠,人會變,監控不會變。
阿香皺眉,道:什麽叫搭上?你什麽意思?
老花說:我沒什麽意思啊!你自己理解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我隻是說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了一回,靠不了永遠。
阿香覺得老花這是瞧不起自己的本事,她自認為靠上雷公,就能靠得長久。你別在那裏酸,靠不靠得久以後就知道了。
阿香知道老花最近心裏不舒服,因為自己跟雷公關係近,讓雷公吃到了葡萄,老花卻沒吃到,心裏自然酸溜溜的。老花不這麽認為,阿香這個葡萄早就沒水分了,吃到葡萄才說葡萄酸呢,沒吃到的還以為有多甜。
今晚雷公看到老花,差點產生多疑,幸虧他沒有深究。阿香說:也是倒黴,怎麽這麽巧,平時他們沒來你也不在這裏,今天他們來了偏偏你也來了。差點讓他們誤會。
老花說:你的意思是我不該來?那好吧,那我以後就不來了。說完悻悻地走了。走了以後就真的不來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