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尋香樓記> 第七十四章 風雨滿樓

第七十四章 風雨滿樓

  所謂跑了就是跑路,故事的梗概很簡單:某一天文化局上班,大家發現葉局長沒來,沒有人知道他去向,副職們不知道,辦公室也不知道。本來局長去哪,是不需要告訴更無需請示任何人,大家不知道很正常,無需大驚小怪。同理,小荷沒出現大家也沒大吃一驚,小小的猜疑是有的,畢竟雌雄同體,同呼吸共消失,本屬常理,可以理解,理解的同時保留猜測的權利,隻要大家都不說出來,心裏猜猜不違反組織紀律。但是機關的辦事原則,凡事都得一把手簽字,一把手點頭,許多會議得有一把手主持或參加,上級領導來電話和通知常常要找一把手,一把手不在了,多少把手都跟著癱,七手八腳抓瞎。一天不在可以等,兩天不在可以拖,三天不在大家有點急,幾天不在大家就著慌。音信全無,有人覺得是不是該報警。還是一位老副職,老到已經成精的副局長阻止了大家,報警不好,咱們還是向上級領導匯報吧。


  不久,紀委的領導來了,向大家宣布,葉前任局長有重大違紀行為,現已攜情婦小荷潛逃,組織上正在追逃。全局幹群要堅守崗位,不信謠不傳謠不燒窯不逛窯,樹立高度的政治覺悟和責任心,把各自的本職工作搞好,堅持做到“三個一樣”:沒有局長和有局長一樣,沒有人領導和有人領導一樣,沒有工作安排和有工作安排一樣。全都一樣一樣的。


  還是一樣一樣的嗎?就盼著一樣,就怕不一樣,世界上什麽都一樣該多好,就簡單了,沒那麽複雜。葉局長做的說的現在還認賬?他親筆簽字的尋香樓的住宿費也認賬?別搞人亡政息人走茶涼,複雜得讓人腦子不夠使,心不夠強大,嚇死寶寶。


  阿香撩開大步趕緊回家,把文化局的賬歸攏一處,帶好發票和公章,斜挎肩包,趕到文化局。文化局的人卻說現在非常時期,暫停所有開支,等恢複常態後再清理賬目。現在不是常態?不是都好好的嗎?大家都在上班,文化局大樓安安靜靜,看起來跟平時沒啥區別。現在不是常態那是什麽態?是變態嗎?真他媽的變態,葉局長跑了跟我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我拐跑的,難道還要我買單?

  阿香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撼山易,讓阿香放棄難。找一家不行換另一家,找一個領導不行換另一個領導,從辦公室到財務科,人事科,黨辦,從各科室負責人到每一個副局級領導,阿香把整個文化局大樓都跑遍了,成了每一間房每一個職員的常客,但是大家都麵臨無法替她解決無法施以援手的問題:沒有一把手簽字,誰能說了算。


  換個一把手就有那麽難嗎?辦事效率怎麽這麽低?實在不行隨便找個人當,如果把看門老頭往一把手位置上一擺,杯子一端,架子一拉開,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一把手,誰見誰怕。能驅動別人的不在乎你是誰,在於你那個位置,在於誰能爬上那個位置。做領導的本事不在於當領導後,而在於之前,不在於你會不會當,而在於你能不能爬上去。曆史上多少個傻子白癡當皇帝,想殺誰就殺誰,大家照樣服服帖帖的,那麽多明白人聰明人能幹人都得聽那個傻子,國家照樣好模好樣。


  阿香的宏論石破天驚,有人說:我靠,那讓你來當好了。阿香說我上麵沒人,我要上麵有個夠份量的人,我照樣當得好,有什麽值得逼逼的。


  找個唄,還不簡單。我們司機老趙體重100多公斤,夠份量吧,讓他上。


  機關是個很嚴肅的地方,肅殺的氣氛監獄排第一,它排第二,執行政府公務,哪能開半點玩笑。但是壓抑得越沉重就越有反彈的衝動,於是喝酒講黃段子偷情在機關流行最盛。下班後幾個人湊在一起喝酒的那是老實人,喝酒的時候能講黃段子的是高人。酒桌上最善於講黃段子的是機關高手,特別是機關領導,段子手的級別跟行政級別幾乎成正比。喝酒能講黃段子還能偷情的,那絕對是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不光能把黃段子講出水平,還能應用到實踐,發揮到現場,黃段子成為偷情最銳利的武器。於是,酒桌上的打情罵俏往往演變成床上的偷情掏洞,深挖洞光脊梁不白忙。


  阿香現在當然不是對司機老趙感興趣的時候,也不是懷念葉局長的時候。雖然虛榮心的滿足也是女人從男人那裏獲得性快感的重要途徑,但虛榮心的消退也並不意味著性的絕望,對於葉局長的突然失聯,阿香未免有點依依不舍,有點兔死孤悲,有點樹倒猢猻散,有點拋鸞拆鳳,有點遺珠棄璧,有點無情拋棄。越如此,越有一種緊迫感,非得把葉局長以前欠的賬結了,保證改朝換代不會殃及阿香的錢袋。


  阿香每天來得比文化局的人早,走得比他們晚,知名度一度弄得很高,幾乎跟葉局長齊名。當前階段,能和葉局長齊名的也就小荷,那是他們文化局內部的人,大家都很熟悉,心知肚明,現在冒出來個阿香,一度轉移了人們的視線,從小荷那裏轉移到阿香身上。人們發現,其實他們關注的題材遠遠不夠,眼睛向內,隻知道小荷,完全不了解山外青山樓外樓,樓樓都有一阿嬌。不光有青樓,還有紅樓,不光有逍遙樓,還有煙雨樓,巫山雲雨卷重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整個文化局大樓又是風來又是雨。


  阿香可不管什麽樓,風雨無阻,來去自由。文化局的人她已經基本上都認識了,哪個環節該找什麽人,誰好說話誰比較屌,都門兒清。重點從主管財務的副局長下手,纏住他不放,像條蟒蛇纏住獵物,直到他愛上蟒蛇,跟蟒蛇交上朋友,跟蟒蛇不離不棄,便可以鬆手,不光鬆手,連纏住的身子全鬆掉。副局長怕了她,躲都躲不開,繞都繞不掉,隻好把阿香當朋友,和顏悅色交心談心,把知道的都教給她,能做的都做了。那些個賬局裏人大都沒經手,不了解,誰也不敢隨便簽。都是葉局長幹的事,別人給他擦屁股,把他當初生嬰兒,不嫌手髒。不過領導的屁股一般不髒,要不每天那麽多人拍,豈不是人人手上都是臭味?新局長不知何時才到,如果等不得,怕夜長夢多,最好先到財務室審核,審核簽完字,新局長一來就可以報賬。


  財務科那一關副局長說了不算,這一關很關鍵,基本決定後麵的通行。把關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婆,很嚴肅,不笑,摳門,古板,一絲不苟。尋香樓是什麽賓館?聽都沒聽說,怎麽會在那裏住宿,還那麽多的住宿費?經辦人簽了字的我一筆筆對,沒有經辦人簽字的我一律不看。住宿多半是葉局長,有時他一個人,為的是睡阿香,有時帶小荷,睡的是小荷,別人當然不知道,誰也不敢鬥膽替他簽字。難道都白睡了?好在文藝演出的那次是辦公室主任簽單,那個賬是跑不掉的。


  最後歸攏下來,有萬把塊錢的賬沒法報。老太婆這一關好比娘子關,千軍萬馬都殺不過去,媚眼嬌喉一顰一笑都不起作用,又不能貼身肉搏,老太婆不吃那一套。同樣是女人何必難為女人?正因為同是女人,女人的優勢就失靈。阿香嚐試搞糖衣炮彈,嚐試往老太婆家裏轟,都沒用。人家老太婆做了一輩子賬,已經變成賬簿上一行一行的格子,直線不拉彎,四周有邊框,橫向不過七八個格子,縱向也就十幾個,想從行列裏加塞,門都沒有。


  經過阿香的不懈努力,報賬這件事暫且告一段落,該簽的字都簽了,簽不了的以後再想辦法。至於何時報賬,得等新的一把手上位,現在留一手,說不定是個機會,這一手留給未來新的一把手,說不定是顆種子,從一把手發展到多麵手鹹豬手左右手,上下其手,愛不釋手。無緣見麵不相識,有緣千裏來牽手。等著瞧吧。


  阿香這些天在外奔波,就靠老花守店了。老花閑著不完全是閑著,是休整。錢賺多了,該退隱一會,蟄伏一段時間,養精蓄銳,待時而發。最近代孕被媒體炒得很凶,引起社會關注,太被關注不是什麽好事,如果別人都是黑夜,你一個人秉燭夜遊,一定會引來各種飛蟲蜂擁圍攻,把你像具腐屍般分了。如果不是明星,不是做產品,最好默默賺錢,別聲張,聲張死得快。老花多年摸爬滾打,很早就悟出這一點。他跟“搖一生”商量,暫時把代孕的生意停了,以後做不做看情況,風聲不緊市場好做,再重操舊業,目前是把賺到的錢捂緊,別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凡是參與的人給一筆安置費,錢不一次性給,建立賬戶,一年往裏打一次款,防止她們嘴多漏話。誰敢把話漏出去,那就等於在自己的錢袋子裏捅一個洞,所有錢的一也漏而光。


  戚大姐帶著兩個孫子回家了,雖然現在沒有了工作,所幸有了一筆意外之財,生活才有了著落。這個意外,完全出乎她自己的預料,跟她毫無關聯,而與她死去的老公黃經理有關。黃經理曾經是文化局下屬單位新華書店經理,被葉局長告發貪汙公款,判了三年刑。出獄後工作工資待遇全無,抑鬱中得癌症而亡。葉局長攜小三潛逃後,他當政時諸多問題被揭露,大家開始替黃經理鳴不平。畢竟是文化局老員工,感情基礎還在,特別是一些退休老幹部,尤為同情他的遭遇。黃經理的所謂貪汙行為,說有就有,說無就無,幾萬塊錢的事情,手一濕隨便就能沾點。官場的人哪個不手濕?手濕誰能保證不沾上點什麽?姓葉的純粹借刀殺人,借反腐搞清算,扶植自己的勢力。老幹部中有幾個出頭,找市裏領導,為黃經理伸冤呼號。過去的案子當然不可能翻過來,波及麵太大,有損政府威信,同時得罪一批相關幹部。但是黃經理人去財空,一家老小生活淒涼,市裏領導菩薩心腸,關愛民生,同意補發黃經理工資,從被抓開始到七十歲,現在每個月還可以繼續領。過去癌症治療的費用也可以報一部分,大家幫戚大姐想辦法,搞到醫院治療發票。另外,低保政策下來,每個單位都要報名單,文化局還有誰比戚大姐更符合條件?理所當然戚大姐就進了低保的籠子。這麽下來,戚大姐一家的生活問題基本上就無憂了。


  戚大姐又重新回到了文化局大院。她現在不需要幹什麽,隻把孫子孫女帶好就行。文化局的人為她做了一件好事,不圖回報,沒有利害關係,所以她覺得這個院子好,充滿善意和陽光,因此喜歡多在院子裏走,帶孫子孫女在院裏玩耍。順帶的,別人上班了她可以幫他們看看門,收撿落在室外的東西,傳遞接力各種信息。仿佛成了一個紐帶,把文化局大院長期閉關鎖國的家家戶戶聯係起來,推動了全院化進程,大家也都從中獲益。


  公關的工作天生就適合女人幹。雖然男人是攻擊型動物,但是公關不是攻擊,而是腐蝕,如水浸堤,遇孔而入,遇鐵而鏽,不被它摧毀就是被它浸透。阿香在外征戰,老花守在店裏寸步不離,從來沒有這麽盡職盡責。


  生活一旦沒有激情,人就容易消沉。老花現在很不同往常,不再那麽興致勃勃精神亢奮激情洋溢,而是有點打不起精神,提不起興致,萎靡不振。尋香樓客人少,連個打情罵俏的對象都沒有。沒有比守店更無聊的事情,特別是老花這種過慣了轟轟烈烈生活,生活無處不精彩的人。錢是賺夠了,已經不能提神,提神的作用還不如花露水。即使是代孕生意成功,賺了一大筆錢,也沒有特別興奮。老花為了錢奮鬥一輩子,浪跡江湖,飽經波濤,如今功成名就,怎麽就萎了呢?這太不符合人生了,對那些正在奮鬥的人們而言,這絕對是負能量。


  也許阿香能給他激情,也許他現在等的就是阿香。阿香每天如風一般,來去飄忽,何時停下來,風平浪輕,回到尋香樓,到老花的身邊,浪輕輕搖動,拍打著老花,在唇邊觸吻?


  無聊是想象的溫床,老花的腦子是想象的樹兜,有那麽個高度發達激素淤積的樹兜,各種想象如同雨後春筍,老花很享受這種想象。有的人能在想象中活一輩子,活得非常自我也非常陶醉。老花不能活一輩子,但起碼能活一陣子,活過這一段無聊時光。


  老花的想象不完全是胡思亂想,而是有目的有計劃能實施,隻缺時機,時機一到,趁機而動。就等阿香停下來,像在陽光中舞動的蝴蝶,輕輕停在他身邊,收起翅膀,朝他撩撩觸須。停下來罷,停下來罷。


  我也想停下來休息,可是停得下來嗎?那麽多賬,一年時間,你完全不管,你要管事我就不需要奔波了。


  沒事,你奔你的波去吧,我堅持,等你。希望你的波越奔越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