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教委紀檢組的人來了，關海南親自到101班訓話，反複強調沒看到的事不能亂說，否則要追查責任雲雲。紀檢組找王敏之了解情況時，他不得不違心地為劉少林開脫，這對他來說是痛苦不堪的事。紀檢組找了些同學問話，這些同學自然不敢說。紀檢組呆了一天，沒有什麽結果，臨走時找劉少林談話，嚴肅地批評他工作不負責任，對他體罰學生隻字未提。
紀檢組的人走後，許多老師強烈要求校長勒令唐兵退學，如果此風不煞，任何人都可以爬到老師頭上拉屎，老師怎麽工作?關海南征求王敏之的意見，這可把王敏之難住了。勒令唐兵退學，那實在太冤，於法於理都說不過去，他當然不讚成，然而，他又不能反對，如果反對，他王敏之豈不成了教師隊伍中的內奸?學校還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躊躇半晌才說：“勒令退學我沒意見，我馬上把唐兵送回家去。隻是這樣做，事情會不會鬧大?如果家長真的告到法院，法院可不比教委紀檢組，紀檢組畢竟是自家人，家醜不外揚，好說話，馬馬虎虎過得去，法院可不是隨便馬虎得了的，當起真來，隻怕事情穿包，劉老師要吃大虧，學校的聲譽也會受影響。”關海南鎖起眉頭想了一會，就說“這事暫緩”。?
劉少林對王敏之沒有一點好臉色，一有機會就指桑罵槐，冷嘲熱諷。王敏之自認無愧於心，也不怎麽理會。但劉少林上課的態度，王敏之不能不理會。劉少林已經有備課本，上課也不離開教室半步，但他總是一句話：同學們自己看書。情況反映給王敏之，王敏之以為劉少林正在氣頭上，消了氣就沒事了。可是，三天過去了，天天一個樣。王敏之坐不住了，就向劉承祖做了匯報。第二天，劉少林不再要學生自習，而是清一色的英語，滔滔不絕，像個外語係的教授，學生根本聽不懂。王敏之陪著笑臉去找劉少林，想溝通一下，化除誤會。劉少林卻十分冷淡，根本不聽王敏之解釋，陰著臉說，學生聽不懂，他劉少林有什麽辦法，隻這麽高的水平，王敏之可以到學校告狀，另外換一個水平高的老師，也可以慫恿學生家長到教委去告狀，幹脆把他的教籍也開除。?
王敏之十分尷尬地從劉少林的房裏出來，難過得真想哭。他實在不明白自己錯在什麽地方，自己從來不說傷害別人的話，不做傷害別人的事，實心實意地敬愛別人，可是愛人而人不愛，敬人而人不敬。沒辦法，他隻好每天放學後給學生補習英語，幸好他的英語功底不薄，初中英語還馬馬虎虎。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學生們喜氣洋洋，說王老師英語棒極了，是他們所經過的英語老師中，教得最好的。王敏之批評學生給他戴高帽子。學生指天發誓賭願，以證明自己的話出自內心。王敏之就罵學生“傻寶”。然而，一些老師的話卻陰陽怪氣，刺耳得很。他們說，難怪未莊的貧下中農都起了洋名字，阿Q小D什麽的，原來孔老夫子留過學。既然老夫子博學多才，門門精通，101班的科目幹脆自己全包了，班名改為老夫子班。
這些話像魚刺梗在喉嗓子裏，拔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王敏之為自己難過，更為學生難過。如果問題不能很好地解決，學生的損失可就無法計算，他們本來可以考上學校，因為受到他這個窩囊班主任的牽連失去了升學的機會，自己的良心如何能安?所以，王敏之不斷地去找關海南。開始時，關海南還能耐著性子聽他嘮叨，後來就厭倦了，一看到王敏之來就借故開溜，如果還有別人在場，就同別人大聲地沒完沒了地說話，使王敏之無法插上嘴，好像這個問題是王敏之的私事，與他這個校長沒什麽關係。?
王敏之沮喪極了，課間走到李靈芝房裏，想同她談談這個問題。他見李靈芝拿著一張紅硬紙片在玩弄，問李靈芝是什麽東西。
“餐票。”
“餐票?”
“劉少林新屋進火發的餐票，你沒收到?”
“我還沒有。”
“我也剛收到，也許正給你送去哩。”
王敏之趕忙回到房裏，看桌麵上沒有，床上也沒有，就把兩條門全部打開，等劉少林送請帖來。他先拿了本書看著，後來看不下去了，就在房裏踱來踱去，直到放學，還沒見劉少林送請帖來。
王敏之悵然若失地從房裏出來，踱到校門口，見許多人推著單車在說話。那些人都是平常和劉少林玩得最好的，所以提前一天去，或是幫忙，或是湊熱鬧，賀禮也比一般的老師重。其他老師隻要到出納室簽個名，賀禮由學校出納室統一封好，從工資中扣除。王敏之剛來學校時每人兩元，後來三元，五元的漲起來，現在已是十五元了。王敏之回到房裏，悶悶地坐了一會，在抽屜裏尋了紅紙，封了四十元，騎了一個寄宿生的單車，風風火火追出校門去。
新寨河邊，有座三層鋼筋水泥樓房，落日的餘輝將貼麵的白瓷塗成金色，這就是劉少林的新居。大家下了車，對著那樓房讚歎不已，說媽媽的油渣真是不可貌相。劉少林老遠地迎出來，笑嗬嗬的，每人敬上一支翻蓋白沙煙。有人接過煙來還要打劉少林一拳，叫道：“媽媽的油渣，真有你的。”大家便笑起來。王敏之走過去，劉少林很明顯的一愣，拿煙卷的手一抖，煙卷掉在地上。王敏之忙從口袋裏掏出紅包遞過去說：“恭喜恭喜”。劉少林接過紅包，臉上的表情變得很複雜，一把握住王敏之的手，顫聲說：“謝謝。”王敏之感到他的手很有力道，而且汗津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