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劉承祖帶中專考生在縣一中參加考試,學校裏的組考工作由王鬆負責。王鬆將仇學軍、趙明東、向建標幾個畢業班老師找到房裏說,如果不想點辦法,考試的結果隻怕同101班差一大截,到時王敏之占盡風頭,你們則顏麵掃地。大家就請教有何精囊妙計。王鬆說,學生湊一筆錢,由學校統一支配,一部分作為牌局活動經費,搞定教委巡視員和考點主任,一部分送給監考老師,蒙住監考老師的眼睛和嘴巴。本校擔任副保密員的老師,從考場收回餘卷時,截留一份試卷交給負責做題的老師。做題老師迅速做好答案,交給其他人謄抄數十份,傳送到教室裏。大家一聽,舉雙手讚成。於是,王鬆調兵遣將,做了周密的部署,並反複交代,不能讓王敏之聽到一點風聲。
李靈芝要到外地監考,臨走前在王敏之房裏坐了一會,雖然彼此沒說多少話,而那種難舍的依戀卻從彼此的眼神裏流露出來。其時,蘭花開得正豔,鮮豔奪目,滿屋馨香。王敏之摘下一朵送給李靈芝。李靈芝接過花嗅著,眼睛望著王敏之,有點癡癡的。
李靈芝走後,王敏之呆呆地坐了一會,然後將參加中專考試的學生召到房裏,反複交待注意事項後,才讓學生散去。鄭娟秀落在最後麵,磨磨蹭蹭的,一步一回頭。王敏之叫住她,默默地注視了好一會兒說:“娟秀,集中精力考試。”鄭娟秀點了點頭出去了。王敏之看到桌麵上有個疊成麥穗狀的紙條,展開來看,上麵寫著:“心裏愛著你,夢裏喚著你,今生今世牽掛你。”雖然是句歌詞,王敏之卻覺得紙條格外沉重……
考試的三天,王敏之身在學校,心卻時刻牽掛著中專考生。每天的考試結束後,他特別想去縣城看望,但又不敢去,怕影響鄭娟秀的情緒。王敏之心裏悶住這一個啞謎,常常一個人在新寨河邊徘徊。有時,昂了頭向天上望著,對著幾朵遊動的白雲歎幾口氣。有時,背了兩手在身後,隻管低著頭走,突然又頓下腳,停住不走了。有時,手扶了河岸的柳樹,向那東流的河水發呆。有時,微微一笑,好像突然得到了安慰。有時,坐在馬頭橋上,透過木柵欄看河底的水草、卵石、遊魚,看碼頭上紅妝素裹的洗衣婦在水中的倒影,看西山的斜陽挽著滿山滿嶺的黛綠和蒼灰匯集過來。當他看到王鬆、仇學軍、趙明東幾個和監考老師進了榮昌酒店,想起他們幾個班主任,要每個學生交二十元活動經費,就明白他們又在耍什麽把戲。
最後一堂考試結束的鍾聲一響,王敏之就把班上的學生召集起來,和他們道別。同學們依依不舍,離開時人人都噙著淚水。王敏之關好教室門窗,鎖好門走出來,隻見二樓的許多學生,將書本天女散花似的撒落下來,邊撒邊叫:“不要讀書了!”“讓書本見鬼去吧!”幾個拾破爛的老人在地上爭搶那些書本。有個學生竟把一本書點燃,扔到一個拾破爛的老人背上。樓上立時響起哄笑聲。
王敏之皺了皺眉頭,就往校門外麵走。校門口,聚集了許多人,有些人拿著棍棒。王鬆滿頭大汗,邊走邊吆喝,他身後跟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氣氛十分緊張。王敏之明白,又要打群架了,每年畢業會考後,校門口就成了戰場,學生和學生,學生和社會上的遊手之徒,打得一團糟。雖然請了警察維持,但打架之風似乎一年比一年凶猛。
不知鄭娟秀考得怎樣,必須立即見到她。王敏之趕到縣城,找到中專考生落腳的旅館,可是,考生都走光了。他在大街上來來回回走,希望遇到鄭娟秀。雖然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考生,就是沒有鄭娟秀的蹤影。天麻黑時,他已經疲憊不堪,便回家裏來。好久沒回家了,但家裏井井有條,一塵不染。王敏之很感激,到孫奶奶家坐了一會,說了會閑話。孫奶奶知道他放假了,要在家裏住,很高興地說,有什麽難處隻管開口。
第二天吃了早飯,王敏之準備買些東西去看小芹。走到百貨公司,見台階上坐了一長溜算八字、抽牌看相的人。有個瘦高老人白發蒼蒼,麵色紅潤,目光炯炯,給人以仙風道骨之感。他的生意最好,圍滿了男女老少。王敏之一時好奇,站在那裏聽他說些什麽。老人一會兒翻書,一會兒用筆計算,說得人心服口服。王敏之不覺來了興趣,請老先生看一看。
老先生眯起眼睛,端詳良久,又看王敏之左右手掌,歎氣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先生大善之相,而且天庭飽滿,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照理應是位列上流,事業輝煌,大富大貴。可是,時代變了,命相之說越來越反其道而行之。依老朽近年之經驗,先生不但與富貴無緣,且身陷下流,命途多舛,舉步艱難。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那些尖嘴猴腮,獐頭鼠目,非義而動,背理而行之輩,不但沒有算盡而死,往往青雲直上,享不盡的榮花富貴。”
老人說著,收起攤子就走。王敏之忙掏出五元錢給老人,老人卻不收。王敏之呆在那裏,愣了半晌,待他回過神來,老人已經走了十幾步遠。王敏之追上老人,霸蠻將錢塞過去。老人硬是不接,急匆匆地走了。莫名的悲哀猛然升起,沉沉地壓在心頭。曾聽母親說過,命相八字特別不好的人,先生是不收錢的。
鞭炮整天價地響起,一條街熱鬧喧闐。八輛乳白色三輪摩托戴著大紅花,徐徐開了過來,司機和放炮火的都是純白的服裝。摩托車後麵跟著一長溜車隊,各種檔次的轎車十八輛。這種排場是小小縣城前所未有的。街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家對著一輛手推車指指點點,嘰嘰喳喳議論。王敏之看那手推車上坐著一個女子,身著潔白的婚紗,臉上被各種顏料塗畫得一塌糊塗。推車的男士戴著紙紮的綠帽子,披一件紅棕色風衣,兩個茄瓜用紅頭繩係著掛在胸前,身後一串易拉罐。每走一步,茄瓜搖搖晃晃,易拉罐叮叮咚咚。這是什麽風俗?新娘新郎打扮得這麽怪模怪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時髦?當然,唯有時髦才被人羨慕而不受指責。王敏之正在暗自歎息,聽身邊有人議論,說林老板如何風光,他才知道是林誌發和倪小豔的婚禮。
王敏之心裏打翻了五味瓶,趕緊踅身走進一條小巷。走了幾十步,看見一個挑著篾籮的人,手裏“當當”地敲著鐵片,身後跟著一群小孩,拍手叫著:“當當當,賣打糖,有錢的,稱八兩,沒錢的,眼光光。”聽著這童謠,王敏之黯然的心境越發沉重,如浸了水的海綿。
在小巷裏轉了半天,又轉到了解放路。鞭炮聲沒有了,車隊不見了,隻見滿地的紅色紙屑被風翻卷著。太陽棕黃棕黃,像個剝了皮的烤地瓜,熱騰騰的斜掛在天空。一條街赤裸裸地橫在陽光下,恰如烤地瓜的爐篳子。用鐵絲拉掛在路燈電杆上的廣告橫幅,一路轟轟烈烈,活像烤爐裏亂竄的火舌。電器商行裏高頻率音響飛出來的流行歌曲,又像在烈火中燃燒著的豆箕,劈叭嘈雜,更增加了空氣中的躁烈幹枯,使人一身的不舒服。
突然聽到有人喊,扭轉身,原來是李靈芝。見李靈芝一襲飄逸的乳白色長裙,輕盈地裹著她那白皙的曲線,嫋嫋婷婷,嫻嫻地像一支荷,一朵雲,王敏之不由得就癡了。李靈芝清亮的眸子看著王敏之,溫言軟語道:“王老師,到崀山玩去?”
王敏之想都沒想,就跟李靈芝上了車。見仇學軍、唐立勤、周興平三個也在車,心裏很是別扭。他特別鄙夷仇學軍和唐立勤,覺得他們有辱靈魂工程師的稱號。王敏之扭頭同周興平說話。周興平背了個大背包,脹鼓鼓的有點重量,問是什麽東西。周興平說:“帳篷。”
“帳篷?拿帳篷幹什麽?”
王敏之十分不解,大家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