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茵處逢笙
紅茵注意四處的人，將鞋子脫了下來，放在樹林深處，若是無人在意，這鞋子是不會被發現的，她將裙擺係緊，把帶有血漬的一麵內折，而坐處的血跡讓紅茵有些惱火，她沒辦法遮蓋住那裏。
她使勁翻過樹林另一側的院牆，這幾年的體力活不是白幹的，她的體力和耐力要比以往好得多，手上也起了繭，早不是一個貴國公主的模樣。
她翻過了這院牆，按照記憶，應該尋著石板路有一個小道，曲徑通幽處，便可以到原來的茶室，茶室有一條小路，若是不仔細，幾乎無人發現。順著記憶，她就可以找到找到自己的院子。若是沒人發現，或者現在那座樓宇無人居住，她就可以找到自己早就挖好的暗道，沒想到原來偷偷跑出宮而找人挖的隧道現在竟可以救自己一命。
紅茵仔細計劃好，卻在落地時坐到了一個軟物上。
“哎——”身下的活物竟是個活人！不妙，紅茵準備翻身回另一個院牆，卻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抓住。
“你是誰？”聲音清澈明朗，卻帶有一絲緊張，帶有穿透力的男子的聲音。
紅茵轉頭看向那人，一襲黑衣，背著一個不大的包袱，裏麵鼓鼓囊囊的，像是些衣服。不像是巡夜的守夜人，也不像是哪家的主子奴才，穿著這一身衣服，就說明了他並不想引人注目，說明他幹的事情也不會多麽光彩。
想到這裏，紅茵猛地鬆了一口氣。
“你也是幫主子辦事吧？我也是。”紅茵肯定的語氣讓對方努力相信自己，她雖然知道自己應該不會有危險，但萬一是易子楓派出來的人就不好說了。
男子有些茫然，看向少女澈淨明通的眼睛，愣了一愣。他隻不過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辦這種事情，宮中的人想必都會認得他，但這女子真誠的眼神不像是欺騙，說不定她也有難言之隱，所以他不想惹是生非，找到那人要的東西趕快離開才是上策。
“是。敢問小姐雪見閣在哪處？”
“出了這茶室，向東不過兩座庭院，在假山南處應該會有一條小溪，順著溪上的那三座拱橋，每次都走中間的那座，自然就找到雪見閣了。”紅茵有些慶幸，皇宮這麽大，她能記住的不過其中的三分之二左右，雪見閣卻是她記得比較清楚的，因為……那是貴妃的庭院，之前散步時母後經常落腳，紅茵以為母後與貴妃的關係當真是好，沒想到就是因為母後常常‘落腳’於此，貴妃才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還好這雪見閣沒有更名。
男子有些納罕，雪見閣本是更名為了茗香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女子沒有見過茗香閣，這說明她不是宮中的人，可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呢？是原來進過皇宮嗎？剛才他仔細的打量著這個女子，除了有些髒亂的頭發和衣服，衣服邊上有些血跡，大概是逃出宮去？還算是個美人兒，不過這個時候可沒空想這些……
“那這位公子，我幫你了一件事，古人雲，來而不往非禮也。能不能給小女子一件便服和鞋子。”紅茵反手抓住了男子的袖口，輕輕的笑了笑，自信地點點頭，像是害怕他逃走。
紅茵想，碰上機會了。
男子皺了皺好看的眉毛，從包袱中掏出一件灰色的夜行衣，遞給了紅茵，又找出一雙膠底布鞋，翻來翻去仿佛是在找合適紅茵的鞋。在包袱裏，紅茵看到了一塊令牌，上麵赫然刻著一個字‘笙’。仿佛是注意到了紅茵的目光，那男子將令牌遮擋了一下，收束好包袱，對著紅茵笑了一下。
“姑娘好生眼力啊，能看出我這包袱裏是些衣服雜物。”
“過獎了過獎了，我僅僅是湊著運氣問問而已。”
尷尬的兩句閑談後，陷入了寂靜，相顧無言，紅茵仔細回憶著這個令牌到底是哪裏的，但是她好像真的沒有見過這麽古怪的令牌，算了，反正和自己沒有什麽關係，快點分道揚鑣吧。紅茵不免有點著急，時間不等人啊，這人想必也是有急事的，為什麽還不走？
“你怎麽還不走？”兩個人語氣都是一樣的不耐煩，心有靈犀般的一起說了這一句話。
“我走的話要換衣服啊，你還要看著嗎？”紅茵轉轉身，撇撇嘴，把身上的血漬給這人看。
“額，那，恭敬不如從命。”來人有些玩味的眼光打量著紅茵，他自是驚訝於這小丫頭身上的血跡，但又想想到手的美人兒，不看白不看。他自是風流，這幾日在皇宮找東西委屈了自己，著實要好好補償一下自己，挑起玩味的眼神，看向紅茵。
“你還真有閑工夫。去雪見閣辦事不怕晚了？”紅茵卻傲然看了那人一眼，輕聲地說出這句話，她知道夜行皇宮必有大事，而且皇宮是誰都可以進來的嗎？守門的人雖說有怠慢之輩，精明的也是不少，況且這可是後宮妃子所居之地，皇上怎麽可能不看緊。
“那姑娘我先走了，小心點哦，皇宮的守夜人不是省油的燈。”那人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有些懊悔地看看天邊的月亮，像是在估算著時間，看樣子這人對在這裏浪費的時間有些懊惱，他肯定是有要事在身，隻不過是臨時看到了紅茵，起了玩心。紅茵想想，算是碰見了一個好人。
“可算是走了，快到二更了。要抓緊時間出去了。”紅茵將滿是血汙的衣服脫了下來，換上那身夜行衣和鞋子。鞋子還算是合腳，衣服就大了些，有些拖遝，紅茵便三下五除二將衣服的邊邊角角都折好，卡在褲子邊上，看上去的確清爽多了，算是一個逃跑的好開端。紅茵揚了揚自信的嘴角，輕步離開了。
信宮中。
“廢物！一群廢物！連人都弄丟了！”易子楓將手中的一卷紙使勁扔向地上跪著的奴才，大踏步地從內堂裏走過來走過去。奴才們麵無血色，顫顫微微地跪著，低頭不言不語，等待主子的命令。
今日，他從宮殿外看到了血跡，他就隱隱覺得不對勁。這件事情做的決絕狠厲，為了不動搖民心，皇帝特意封死了所有的口信，對外不過宣城要充納後宮而已，除了幾個親近的人和易子楓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傀儡術的本質。那血跡是從何而來？會不會是逃跑的女子？易子楓轉頭看向的那片樹林，的確可以藏人，不過誰會這麽冷靜，死到臨頭還有心去琢磨怎麽逃跑。易子楓沒多想，就隻是吩咐了個小廝特別留意一下今天帶來的人和運出去的屍體，就算是屍體破碎了，頭總該有的，數一數就行了。一直以來什麽事情都沒事，沒想到今天無心之舉，卻查出了一條漏網之魚啊。
易子楓咬緊了牙根，攥著拳頭，從內堂走出，坐在大理石椅上，眉頭緊鎖，似是在尋找什麽對策。
“你們幾個，出去吧。讓那幾個人練練手。”易子楓不動聲色地說出這句話，奴才們鬆了一口氣，卻被最後一句嚇得魂不守舍，瞬間沒了生氣。
“求主子饒奴才一命吧！”“奴才會幫主子把那人找回來的！”“奴才還有用！奴才不能死啊……”
“奴才不想死啊！”
夾雜著“砰砰砰。”的磕頭聲，血流了一地。易子楓連看都不看，揮手便讓士兵將這幾個奴才帶下去了，那幾個奴才也著實可憐，不過派來通報一個消息，便沒了命。
“來人。”
“屬下在。”
“讓宮內的兵衛全部集合，加強兵力，搜捕任何形跡可疑的女子。”
“是！”
易子楓稍稍安頓了一下不太平穩的心，撿起可疑的人的名單，逃跑的是今日進貢來的女子，名單上有十多個，全部是在屍體中沒有發現的人臉，幾乎都是因為屍體的臉都腐爛了，辨認不出來到底是誰，但抓來和為了門麵主動送來的女子，都被一一快速地描摹過臉的輪廓。
易子楓慢慢地看著，突然一個人臉印進了他的記憶，就是那個身著藍紫色襦裙的女子，他想起那女子臨危不亂的神情，會不會是她呢？
易子楓搖樂搖頭，不再多想，隻能開始大規模的搜捕了，計劃還要繼續，什麽時候才能成功地製出一個精妙的傀儡人啊。
紅茵成功到了碎影閣，她自信地笑了笑，看來自己的記憶還是蠻好的，她輕輕抖落衣裳上的樹葉，慢慢地觀察著閣中是否有人居住，才看了一小會兒，她就斷定了——這裏竟然無人居住。
應該是當朝的皇帝沒有找到關於這件閣子的史料記載吧，畢竟在前朝，很多妃子還認為這裏是荒廢的庭院，也有以訛傳訛，傳這閣子鬧鬼，有妃子在這裏自刎，投井而死等等，總之什麽版本都有，想必今朝的妃子也不可能不迷信，自然避開了這個傳聞有‘鬼’的荒院，可誰知道，這裏可是前朝公主所居之地，自是無神無鬼，並且內飾清雅樸素，而且有一條通往皇宮宮牆處的暗道呢？
“報告主子，在樹林中發現一雙鞋，但已經看不出是什麽樣式，但在茶室外發現換下來的女子衣服。”一個蒙了麵的人，單膝跪地，將手中的衣服舉起，讓易子楓查看。
那是一身百花墜地裙，藍紫漸變而下，衣服上有不少的血跡，鞋子上全部是血跡，已經看不出什麽東西了，易子楓捏緊了衣服。
果然是她。她是誰？能在這種情況下冷靜的布好逃跑的路線，找準機會便一步一步地遠離這裏。
“搜！給我繼續搜！”易子楓揮一揮衣袖，將裙子和鞋掃在了那蒙麵人的臉上。
蒙麵人一聲不吭，但眼中流露出了一些不屑，但還是沉默退下，一個縱身，跳出了宮殿。
今天的守衛，怎麽這麽多。那個穿著夜行衣的人順著紅茵指的路線果然找到了茗香閣，放了一根迷香後開始翻找東西，不久他便找到了，回去卻沒有了之前的容易。
“今天怎麽了？”那人不覺有些納悶，連暗衛都用上了。他看到遠處輕功了得的人在屋簷上肆意尋找著獵物，他不覺得低下了頭，將那根燃燒完的迷香收入袖中，仔細找尋著小路，慢慢地離開這裏。
他總覺得官兵和暗衛都出動了，這不會是個好事情，他雖然身居宮外，但也不是不知道宮內的事情，說不定和前幾日在京城抓捕女子充納後宮有關。充納的女子呢？抓來了這麽多姑娘竟然沒有多任何一個有生氣的樓宇。這人不禁有些納悶，那個帶著血漬的女子會不會是其中之一呢？這樣的搜捕是不是和那個女子有關呢？她究竟是誰？
他來不及多想，剛一起身，卻有一人已經飛躍到他身前。
“何人？宮主！”來人一個反身將男子扭住，男子也不抵抗，隻是看著這人。
那來人猛地鬆開了手，單膝跪地後就離開了。
“連幽冥宮的人都用上了，到底是為誰呢？”說罷，這人沿著來時的路線回去，回到茶室時，並沒有發現那個女子，連衣服都沒有留下。
他蹲下，撚了一點泥土聞了聞，血的味道。想必，這些人是在追查那個女子了。那身帶血的衣服已經被找到了，雖是萍水相逢，他想起那姑娘澄澈的無一絲雜質的眼睛，莫名開始擔心那姑娘。
他看著已經五更的天，黑夜已經開始慢慢褪去。但願她可以逃出去吧。他這樣想。
紅茵藏在了碎影閣的一個空空的水缸中，因為無人居住，這裏大大小小十多個房間竟然全部被封鎖上了，這是紅茵沒有想到的，連大門都不鎖，為何要鎖住小院呢？
但她來不及思考，院外的火把照亮了夜，她知道了，東窗事發，看樣子有人意識到她的消失了，當時易子楓那個回頭就應該是這個意思。為了暫時躲避一下，她貼著牆根，沿著邊慢慢地走，生怕出任何一點大的聲音驚動了那些會輕功的人，她看到了那個大的水缸，靜悄悄地打開了，裏麵什麽也沒有，為了暫時躲一下風頭，紅茵隻好躲進這裏。
“主子，這裏肯定是沒人的，就別搜了吧。”
“你這麽肯定這裏沒人！你搜了嗎！”
“沒……這裏不是傳說……”
“有鬼是吧！你搜不到今天我就讓你去見真正的鬼！”
“可是這裏的小院都鎖了，不會藏進人去吧。”
“萬一破門而入了呢！將各個屋子都勘察一遍！聽到了嗎！”
“是，是，是。搜！”
院外的談話讓紅茵不由得提心吊膽，她怎會想到官兵會這樣快地找到她？她還以為這樣可以躲過一個晚上，到了白天，妃子多了，這些人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找人了。她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外麵的聲音，腳步聲嘈雜，大約進來了五六個人的樣子，看樣子是在劫難逃了。
汗濕潤了她的鬢角，正是酷暑天，這樣的一個密閉的空間讓紅茵怎麽受得了，但她還是握緊了拳頭，準備破釜沉舟，她聽見聲音慢慢地靠近了，有刀劍刺入床被的聲音，緊張的她呼吸都凝滯了。
突然腳步聲停下來了，大概是因為搜索了半天對這裏沒有了太大的期望，也可能由於現在的黑暗掩蓋了立於牆角邊的水缸。
他們走了，紅茵鬆了一口氣，摸了一把汗，潮紅的臉蛋上寫滿了喜悅。
逃過了一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