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龍纏鳳
幽冥兩人無言,默契地跟著宮主一步一步地找著回去的路。
“剛才發生什麽了。”不言不語的宮主陰著一張臉看著幽冥兩個人,更多狠厲的眼光是看向了冥。
幽一臉無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輕挑著眉毛看了一眼冥,眼神中流露出了很複雜的情緒,有幾分擔憂但更多的是有些幸災樂禍。
冥不禁有些擔心自己的處境,還是老實的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並且邀功般將他所看到的一切給宮主說了一遍他自己的見解和對紅茵這個小傀儡的看法,可換來的隻是宮主一句淡淡的話語。
“我知道了。”
跟在宮主後麵也看不到宮主的心情,冥反而好奇著宮主和那葉寒交談了什麽,似是隻是將那青龍纏鳳的簪子給了葉寒,也並沒有發生什麽,略有些冰冷的神色如同水麵上毫無生氣的冰,卻如銀瓶乍破水漿迸一般破碎,雖然被有些蒼白的臉色掩蓋的很好,但隻從眼眸中的墨色濃鬱,犀利似箭,便可推斷出他應該是在壓抑著滔天的怒火與恨意。
幽和冥不禁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寒顫。
不知道這葉寒怎麽得罪了主子。
幽和冥跟著宮主時間很長了,才可以做如此推斷,有人多少年前有人曾說過這葉寒高風亮節,才傾天下、霽月風清。可從主上這心情來看,葉寒也應該是個善於利用別人感情的人,不可不防,否則他又為何不控製傀儡人而是慢慢養著,完成他的計劃呢?
按照原路返回,石頭都已經散亂了,宮主淡淡地掃了一眼這荒無人煙的山郊野嶺,黑衣隨著微風輕輕浮動,堅挺的背影有些蕭瑟但卻倔強的不肯低頭一般輕挑了一下嘴角。
緩緩走到馬兒旁邊,牽過兩匹,順勢坐在馬背上也瞬間將一匹馬的韁繩瀟灑地甩給了幽,幽接過韁繩,用力向上一挑,借勢踏在馬背上,側身坐下,說不出的風流意味。冥卻有些無辜的看著二人如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心裏咯噔一下,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可怕的事實,臉色驟然黯淡了下來。
“冥,你再把石頭擺好吧,本宮今日累了。”
依舊是平淡的聲音卻有些玩弄的意思,看樣子今日真的是諸事不宜,冥不得不歎了口氣,沒辦法是他錯在先,也不是到是不是調戲他的美人兒得罪到了,今日真的是諸事不宜!想到這裏他又碎碎念了幾句。
看著二人駕馬快速離去的背影,塵埃紛紛揚揚,隻能看到二人模糊的身影和“遝遝遝”的馬蹄聲,已經快要入秋,一些葉子已經經不住這塵土的侵略瑟瑟而下。
冥聳了聳肩,有些無可奈何,一看就是被欺負慣了的樣子,有些認天命的歎了口氣,輕踏著那些巨石騰躍而上,在腦中回憶起葉寒的石陣圖後眼眸一眯,神色突然變得狠厲了一些,從腰間抽出一道狹長的鞭子。
翠青色的鞭子夾雜著瑟瑟的寒風,冥十分麻利地出手,將鞭子向前卷去,仿佛在舞動著一個有生命的蛇一般,踏步緊促,握著鞭子的手青筋暴起,卻看不出他的舞動有絲毫的吃力,在遠處觀賞甚至可以描述為炫麗的姿態。
隨著鞭子的舞動,一塊巨石撞擊另一塊,似是有什麽人指揮一般,有條不紊地落在了起初的位置。看著巨石已經擺好,冥迅速猛烈地將鞭子收回來並快速的收入腰間,碎石瞬間停止旋轉,在冥的周圍灑落下來。
冥又看了一遍,好像是少了一塊石頭,罷了,給葉寒個教訓,讓他自己去找吧。
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冥踏馬回去,又恢複了他那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和剛才認真的那人簡直判若兩人,冥揮動韁繩,催趕著馬兒飛速前進,消失在了蕭瑟的闊葉林裏。
幽深的小村落裏,來了不速之客,葉寒猜想到這三人定是破壞了他擺下的石陣才可進入村莊的,眉眼間不禁浮上了一絲憂慮,但在瞬間便展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握著簪子的手隱隱有些發冷,不知道是有些恨意還是不甘心,手被潔白的長袖蓋住,微微的顫抖也隻不過像是微風拂過而已,盡管這小屋中並沒有一絲風吹過。
有些凝滯的空氣讓紅茵不太舒服,但是她還是靜靜地用那雙貓兒一般閃亮的眼瞳看著她的主人,帶著一些炙熱的依賴。
葉寒的手終於是輕鬆的放了下來,世事無常,多年前就曾經聽萬聖寺的菩提大師破過念:生則風生水起,落則萬劫不複。
不知道,紅茵是他的生還是落。
這簪子熟悉的紋理在他掌心的摩挲下慢慢清晰,這是一塊海玉雕刻成的簪子,雖是涼物,卻也是陽物,雖然沒有那冥水玉是純陽,而這玉也是九分陽氣的,剔透的白玉上有淡藍色的紋理慢慢流淌,鳳眼火紅灼目,龍珠翡翠晶瑩。
葉寒將這簪子拿了出來,紅茵果真被這簪子奇特的造型和靈氣所吸引住了,兩隻杏眼水汪汪地凝視著簪子,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是眼中流露出來的讚歎和好奇卻是有的。
葉寒在紅茵的注視下,一步步靠近紅茵,從她的身後做了下來。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在細碎的日光下照的有些透明,溫柔的動作將小姑娘的發帶解開,三千青絲如瀑而下,三尺青絲輕輕掃下,墨色暈染愈發輕柔。
帶有一些溫度的指腹,輕輕劃過她的碎發,遊曆於這如墨的長發之間,溫柔地將簪子穿過順滑的頭發穩穩紮住,又用發帶將那讓人移不開眼的青絲綰起來,不過一小會兒,便如行雲流水般將這個流水鬢綰好了。
紅茵有些受寵若驚,帶著一點懷春少女獨有的羞澀,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竟然微微上揚了一些。
葉寒的神色卻突然冰冷,又當做是自己大驚小怪了罷,一個陰陽人怎麽會有表情,就算是有了感情,也隻不過是表麵而不是發自內心,一定是因為今天那些不速之客的打擾,想到這裏,葉寒想起那石陣還沒有擺好,起身便要離去。
少女清脆的聲音就是這樣響起的,很多年後葉寒還記得這個場麵,那個時候的紅茵是那麽單純,那麽美好,感覺像是讓人一觸碰就會破碎的美好幻境,多少年後他卻再也聽不到那少女清脆的聲音。
“主人,這是什麽?”
略帶疑惑的杏眼輕輕上挑,在陽光下顯得那雙貓兒一樣的眼睛澄澈如海,臉頰有些蒼白卻在日光下有了幾分生氣,簪子上的光芒給紅茵添了不少的活力,朱唇微微張開,幾縷碎發在額前鬢角處漂浮,有些稚嫩青澀的語氣透露出女子少有的不安。
“簪子。女子的配飾而已,今日來的那些人給你的。”
葉寒想了想,還是將簪子的來曆告訴紅茵,畢竟這已經是屬於她的東西了,多知道一點又有何妨呢?
“主人,那些人,是誰?”
葉寒愣了一下,快速掩蓋住眼中的遲疑和驚詫,在陽光下的白色身影有些顫抖卻好像隻是幻像。
頓了一小會兒,紅茵認為是自己的咄咄逼人讓主人有些生氣或者惱怒,她感覺空氣中有什麽炙熱的東西讓她自己有些難受,當紅茵有些後悔說這句話的時候。
葉寒輕輕啟開了唇齒,仍是一副超然於世俗的神態卻帶上了一絲決絕和狠厲。
“他們,暫且是好人。”
既然沒有將他們的活動給易子楓通報自然不會是易子楓那邊的人,有了這簪子也不怕紅茵再次失控了,應當算是好人。
可,幽冥宮的人,真的是這般的好人嗎?
究竟是什麽驅使他們來尋找紅茵葉寒並不清楚,但應該是帶著利益關係的,幽冥宮從不做虧本的買賣,這次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說罷,推門轉身離去,他必須要快速的將石陣擺好,否則很有可能會暴露位置,整個村落都會因為私自收留前朝遺民的罪名而毀滅的。
葉寒的眼神驟然收緊,快速前去,他在金木水火土五個方向都擺了石陣,但應該是木的方向被破開了,因為除了那個小狗的屍體作為線索的話,根本沒有線索可以找到這裏。
是我大意了。
葉寒不禁有些懊惱,他總是窮盡千機千變卻忘記了屍毒的可怕,能夠招來許多醫者和好奇的人,而這個薄弱點就給了那三個人機會。
到了石陣,葉寒卻吃了一驚,所有的巨石幾乎完好無損的屹立在原地,石陣並沒有被破開?葉寒不禁有些納罕,可除了這個地方,他們又是從哪裏進來的呢?
葉寒踏著幾塊接連著的巨石,用輕功踏至最高點,審視著這個石陣,嘴角不由得向上勾了一下,果然是從這裏破開的,雖然已經還原了,但是仍然有碎石散落在地,這說明是受了巨大打擊的,並且有一塊看似不太重要但是缺一不可的石頭空缺了,想必是被打碎了。
自己出門慌張沒有帶劍,可以搬下來一塊不小的石頭,但卻是有些費力的。
葉寒順著記憶,在山上找到一塊石頭,回旋一踢,將石頭踢落下來,雖然碎了一些邊邊角角,但仍是一塊可以完美替代的石頭,他輕身一躍,順勢將石頭踢到原本的位置去。
葉寒看著這石陣,應該是好的了,邊準備離去,卻看到了石頭上奇異的花紋,一道一道的如雕刻品般綻放於不起眼的沙礫之間。
這是,鞭痕。
竹葉青!
葉寒的瞳孔突然變大,竹葉青,這樣遺失於世幾百年的寶物竟然在幽冥宮,並且幽冥宮中竟然有高手能夠甩起這長鞭。
竹葉青,是用劇毒泡製而成,具有靈性,隻有主物二者的血液相溶才可以充分發揮出它的靈性,若是不相容,百斤的鞭子常人幾乎無力抬起,更何況是舞動。
葉寒眯了眯眼,看向馬兒絕跡而走的蹤跡,眼神中陰暗不定。
“主人,你回來啦!”紅茵的表情縱然是木訥的,但葉寒也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開心,紅茵今日真的是很高興。
月亮已經緩緩高升,主人還沒有回來,紅茵是有些害怕自己再次著魔,判經離道,讓主人少不了一番訓責,可今日卻絲毫沒有被控製的意思,紅茵不由得感覺是自己的意誌力起了所用,果然主人教導的書還是有些用處的。
她又趁著閑,將幾道她會做的菜做了出來,想必主人一定會誇獎她的。
葉寒故意走的緩慢,但在日落前還是到家了,可為了觀察一下紅茵的狀況,葉寒又離著小草屋遠了一些,看著一個青色影子的姑娘將燭燈點燃,照亮了整個小屋,然後卻將小窗戶關上了。
在外麵隻能看到窗戶裏一抹窈窕的影子,讓人不禁有些浮想聯翩,但葉寒卻絲毫沒有欣賞的滋味,他看著紅茵的身影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麽,慢慢地,月上柳梢頭,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了,他才放下了心,想必不會再失控了。
推門而進就看到了紅茵期望的眸子,原來是那小竹桌上已經擺上了幾碟小菜,看樣子是沒有什麽大礙的,葉寒也微微挑了一下嘴角,看樣子葉寒的心情也不錯。
可這不錯的心情也在一刻鍾之後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無奈和苦笑,自己教出來小傀儡,哭著也要寵下去。
這些菜看上去倒是沒什麽事情,可是葉寒剛剛坐下,隻不過品了一片薄薄的竹筍,可是臉上卻沒有了剛剛平淡的神色,好鹹!葉寒不禁有些痛苦自己為何要品嚐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的菜。
葉寒看向那雙水汪汪地眸子,似乎在請求自己的誇獎,葉寒不禁有些無奈,這樣的飯菜沒有毒死自己就好了,還要乞求誇獎,不過刀工倒是不錯。
“其實菜的樣式不錯,隻不過五位不太協調而已。”
搜腸刮肚卻是想不出來怎麽誇獎這些菜,竹筍半生半熟並且很鹹,西紅柿有點發黑他還認為是茄子,藕片已經縮水成一小團。唯一能看的就是這些薄片,切得倒是仔細。
“那當然了,我沒找到菜刀,用主人的劍切的,挺好用的。”
自信滿滿,挺著胸脯,感覺自己做了多麽了不起的事情,若是紅茵臉上有表情,那一定是笑盈盈地在邀功。紅茵慢慢將藏在身後有些黑漆漆的一把劍拿了出來,眼神中帶著一點小心翼翼,仿佛知道自己闖了禍。
葉寒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是上輩子作了什麽孽,要收留這個小丫頭,我的毓寒……我的劍,竟然……讓這個小丫頭去做菜用了,還染成了這副模樣,就知道不應該把這個殺傷力這麽大的丫頭自己留在家裏,絕對沒好事。
“把,把劍給我。”有些無奈,葉寒伸出一隻手,帶著一些震驚,努力不讓自己的手顫抖,他的毓寒劍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做菜,並且被煙熏得黝黑,何時會如此狼狽。
“呐,給主人。”乖巧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一絲毛病,將劍給了葉寒之後,紅茵順勢便想坐在那張新做的竹骨小床上躺下,躡手躡腳,像是犯了錯誤的貓兒一樣。
“紅茵。”
不大不小,不清不淡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飄揚,帶著一絲威嚴,蠟燭沒有照亮葉寒的臉色,也不知道葉寒的心情是如何,但轉念一想,葉寒從不將喜怒哀樂溢於言表,也就罷了。
紅茵的動作瞬間凝滯,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書抄完了嗎?就《詩經》吧,那本抄上一遍。”
不容紅茵質疑,紅茵也是理虧,便邁著沉重的步子有些不如意地拖著小凳子走到書案邊去了。
葉寒低著頭,抬眼看了一眼紅茵,嘴角挑起一抹讓人察覺不到的微笑,有低眸仔細清理毓寒劍上的汙漬了。
點起幾盞燭燈,將屋子照得更亮一些。
待到兩個時辰過去了,毓寒劍上完全沒有了一絲痕跡,葉寒用藥好好的打磨了一遍,收回劍鞘中,看著那隻貪睡的貓兒趴在書案上,手中還拿著紫豪的筆,微微傾斜著,長長的睫毛如蝶翅般輕輕扇動,柔軟的臉頰在燭光下愈發溫柔。
葉寒歎了口氣,起身將紅茵抱了起來,放在那張竹床上,將自己掛在門旁的長衫批在紅茵身上,再將被褥蓋上。
看著小姑娘無邪的臉龐,那隻簪子愈發顯得刺眼,葉寒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恨意,卻又悄悄掩蓋過去。
將燭燈一盞一盞地熄滅,葉寒也躺在書案旁的那張床上,閉上眼睛,休息了。
那支簪子,在黑暗中,卻仍然明亮,藍如水,紅似火。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