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誰許情深
紅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她的臉上,葉寒竟然看不懂她的表情,多年後才明白這隻不過是第一次,但他多希望這是最後一次,隻可惜願望落空。
“我是亡國的公主?”
“是,但,這不是你的原因。”
“前朝是赫連家族,今朝呢?”
紅茵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孱弱的呼吸聲奮力留住最後一點尊嚴。
“葉家。”
“葉……寒?”
紅茵不敢猜想,葉寒難道不是葉家的人嗎?害她國破家亡的仇人,讓她顛沛流離的人,同樣是……撼動了她一生的少年。
她不敢相信,所以隻是想得到葉寒的一個答案,葉寒是她的一切,可她曾經擁有的一切最終卻是被葉家摧毀的,摧毀了她的一切又給了她一切,她竟然依賴上了她的仇人。
笑話!
可若是真的,那該怎麽辦?
怎麽辦?
怎麽辦!
她不想失去葉寒,她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想,可是葉寒……是她的一切,她在黑暗中獨行,隻有白衣男子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隻有他身上的梨花香,讓她安心。
那開在掌心的花,支線下的木偶在呼喚她。她是他掌中的人,是他盛開的花,世事盡,也隻為了他。
花種下的夢,難勘真假……
那敗在掌心的花,夢魂中的笑靨在尋呐她。他是她命中的緣,是她折敗的花,夢一場,也隻為了她。
酒釀的虛假,霧裏探花……
思緒千千萬萬,隻是在一瞬間完成,她眼中閃過的恐懼,擔憂,害怕,果斷,讓葉寒有些遲疑,但葉寒仍舊輕輕道來。
“不,這是巧合。”
葉寒的眉間沒有一絲猶豫,紅茵看不出他是在實話實說還是在隱瞞事實,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隻要是不是告訴了她,她就可以相信,主人的話,她一定會相信的。
“還好還好,嚇死我啦!”
紅茵又恢複了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卻多少有些不自然,畢竟她並不知道感情是什麽,她隻不過是向往擁有感情而已,葉寒皺了皺眉。
“難過就哭出來,你……已經沒有親人了。”
葉寒還是決定隱瞞她姐姐的存在,若是紅茵知道她還有一個姐姐,怕是要想辦法找到那個人,他也想見到赫連翹,可是,那份情誼已經淡了,甚至可能會變成恨吧。
“紅茵不會哭,紅茵不哭。”
紅茵帶著一些鼻音,眼淚終究是湧了上來,葉寒竟是被這一幕嚇住了,紅茵……真的有了七情六欲了嗎?這樣逆天而行,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可恍惚間,女子的淚珠一顆一顆滾落下來,嗚嗚咽咽的聲音也變成了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在哭什麽,哭那個自己根本就已經沒有任何感情的王國嗎?不,內心告訴自己已經忘了就忘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
她終究是被人拋棄了,孑然一身,如花一般猝然盛開又凋零,一瓣一瓣,從花蕊上狠狠撕裂,落入水中。
無影無蹤。
她曾經以為主人的笑容是那麽好看,明亮,隻是淡淡的一個笑容,如水暈染了淺淺的墨,慢慢淡化淡出了迤邐,卻是深深烙印在了紅茵的心上,可她學會的卻不是那般好看的笑,而是哭泣。
葉寒卻不知道為何,伸手抹去紅茵的淚水,盡管這淚水無休止地下落,他卻也不嫌煩躁,動作輕柔,葉寒的眉眼也有些鬆動。
門外的暗衛卻也是受到了驚嚇,葉寒從不喜歡女子哭哭啼啼矯揉造作的模樣,如今卻在安慰一個傀儡人,他們已經知道了紅茵的身份,自是有些擔心葉寒的反應,卻沒想到葉寒竟然是默許了她的存在。
“主人,主人你不會拋棄紅茵的對嗎?”
紅茵有些啜泣地說話,哭聲慢慢變小,葉寒不知為何卻摟過紅茵,眼神複雜。
“不會的,主人不會。”
紅茵似是得到了什麽讓她安心的話語,不在哭泣,躺在了葉寒懷裏,呼吸漸漸平穩,不久便睡著了。
葉寒看著懷中的女子,長長的眼睫毛隨著呼吸緩緩忽閃著,上麵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眼角帶著淡紅色,一看便是跟著剛剛哭過,臉頰緋紅,鼻尖也像山楂一樣通紅,卻是說不出的誘人,她的手還緊抓著葉寒的袖子,仿佛是怕他跑掉。
紅茵大致是接受了事實,也不準備去改變事實,她大概是已經在這場大哭中放下了原來的自己,他的紅茵,向來都是如此美好,不需要他物點綴也是奪目的光彩。
“山茶,無文。”
“屬下在!”
門外立刻響起二人清脆的聲音。
“進來吧。”
二人推門而入卻看到了讓她們驚掉下巴的一幕,葉寒懷中正抱著一個女子,分明是她們的小主子,看樣子紅茵像是剛哭過,這也就說明紅茵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
真是命途多舛啊!
當無文將紅茵的身世道給山茶說時,山茶也是無法相信,這樣天真的女孩竟然遭受了這麽多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最後被製為了無心無情的傀儡人之後才會這般天真爛漫。
葉寒並沒有顧及二人的感受,將紅茵抱到了內室。
山茶和無文卻是十分無奈,難道葉寒這是要開戒了……好吧,也隻能在心裏想想,這幾年來,哪個女子能近了葉寒的身,葉寒應該也隻不過是把紅茵當做自己的妹妹吧,要是葉寒知道了她們二人的小心思,估計是要扒了她們的一層皮了。
不過一會兒,葉寒就拉開屏風出來了,眼神淩厲,帶著一些審視,看著二人。
“照顧好她。”
不過就四個字用得著這麽強大的氣場嗎?山茶和無文剛剛嚇得小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她們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讓葉寒生了這麽大的氣,結果隻是如平日一般照顧好紅茵而已。
白衣男子的身影卻沒有平日一般果斷,背影帶了幾分蕭瑟和孤獨,或許像葉寒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吧。
高處不勝寒。
夜總是寧靜的,可這寂靜中帶著的卻是絕望的味道,男子在閣中自斟自飲,像是為了什麽而感情傷時,燭燈幽幽,這一夜,他終究是不眠,而在另一處,燈火盡歇,帷幔下的女子,卻睡得很安詳。
從第二日開始,紅茵便開始如往常一般學習,練習招式,葉寒每日都會抽一點空閑的時間來教導紅茵,旁人都覺得這已是最好的結局,可沒想到的是,隻有二人才感覺出了彼此的嫌隙越來越深,隻不過都不願意說出來罷了。
紅茵將那十多本雜冊看完後,便聽從葉寒的指導,學習自己揮舞著一把輕傘,書上所講的技法她大致都會可卻怎麽都不能模仿出來,書上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女子身骨輕柔自是適合舞傘,可她卻是連從腰間抽出再打開,如此簡單的動作卻是練不出來。
她將梨花白從床邊拿出時,卻不知這一瞬驚住了多少暗衛。
這把傘在紅茵的床邊躺了一個多月了,因為上麵蒙著一麵不起眼的傘套,山茶和無文每次收拾的時候不過隻是看一眼罷了,認為這是普通的油紙傘,卻沒想到竟然是靈器——梨花白。
這是葉寒從江湖上搜集了多少年才找來的一把寶器,葉寒竟然將這把傘輕易地送給了一個傀儡人。
“小姐,這是主上給你的嗎?”
“我及笄的時候,主人送我的。”
紅茵不知道山茶為何反應這麽強烈,不過是一把很好看的傘而已,為何每個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看著她。
無文在旁邊看著,心道,葉寒真的是對這個傀儡人上了心嗎?
門外,皇城中,帶著一些秋風的蕭瑟,吹進了易子楓的弋宮。
宮中仍傳來女子不斷的哀求和哀嚎聲,可易子楓的眼神沒有任何鬆動和悲憫。
皇帝已經下了詔書,已經寬限了期限,卻仍是狠厲決絕的話:若是在明年三月前,你還找不到陰陽人,亦或者你還沒有製作出陰陽人,廢除你的名號,株連九族!
並且因為受了太多的折子彈劾,原來建在冷宮旁的宮殿已經廢了,夷為平地,所以為了自己的小命,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宮殿變成製作的地方,血腥味很濃,濃烈的一開始他整晚整晚都是噩夢。
夢到那些死去的女子從亂葬崗爬了出來,張牙舞爪,來討回她們的命,可時間長了,易子楓也是覺得沒有什麽可怕的了,他身上背負了這麽多條人命,再多一條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報告主上,奴才在皇帝那裏打聽到了一件事。”
“沒用的事不用告訴我!滾!”
易子楓並不想聽這些小廝囉囉嗦嗦說一些根本對他沒有任何用處的消息,眼神一暗,眼中的憤怒呼之欲出,拂袖讓這些沒用的廢物出去。
“可能與逃跑的傀儡人有關。”
小廝卻隻是顫了一下,他在內宮當了十五六年的差事了,也是個見過世麵的,可不想因此而誤了茗妃娘娘的大事。
“嗯?”
易子楓來了興趣,轉身坐在了紫檀鑲理石靠背椅上,帶著一些具有探究意味的眼神看著小廝,這大概是內宮裏的人,看著倒是眼熟。
“有一個府中進貢來的丫鬟,前幾日在百梅街碰到了原來的主人,這丫鬟的畫像是這樣的。”
那小廝的笑容越發讓易子楓有些膽寒,卻眯緊了眼眸,緊盯著小廝的袖口。小廝將袖口中的羊皮紙拿了出來,在易子楓麵前甩開。
草草勾勒的線條,一看便是並沒有多麽大的畫工底蘊,可卻是將人物的臉部線條勾勒的十分完整,柳葉眉,眼神有些空洞,卻是說不出的熟悉,易子楓皺眉,思索了一番,驟然抓緊這個小廝的手腕。
“誰派你來的!”
聲音狠厲而不留一絲情麵。
小廝看到了易子楓果真如白茗歌所說,有些失去了理智,便輕輕勾起嘴角笑了笑,娘娘做的好事讓他知道了可不行。
“大人不要急,不久皇上也會派人通知你的。”
小廝不緊不慢地將易子楓抓緊的手腕扒開,聽到這句話易子楓也放鬆了下來。
這分明是那天蔑視了他的女子,雖然神不似,但形卻幾乎一模一樣,那女子為了尊嚴竟是連名字都不告訴他,他用了強硬的手段也沒能讓她乖乖束手就擒,她竟然是陰陽人,竟然是在最後也獲得了生的可能,沒想到啊沒想到,可是,這個人究竟是誰?
“她叫什麽名字?”
易子楓盯著小廝,他正在將羊皮紙畫卷慢慢卷起來,一絲不苟,仿佛並沒有注意到易子楓的喜怒哀樂。
聽到這裏,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說。
“紅茵。”
原來這個女子叫紅茵,並且還在百梅街出現過,可她沒有人救助怎麽可能活下來,身為陰陽人,雖然已經被製成傀儡,可是卻是需要和平常人一樣的食物才能生存,更何況——
“她在百梅街出現的時候有人陪同嗎?”
小廝不言語,似是已經傳達完了主子的意思,不願意過多透露。
“不久皇上會親自來找你的,這些事情,你都會知道的。”
小廝的口氣已經越來越張狂,可易子楓卻也不在意這些了,他在意的卻是那個女子,陰陽人的生存,沒有鮮血喂養,是不可能存活的,救她的人,會是葉寒嗎?
怎麽可能他已經死了。
就算是葉寒,會傻到用血去樣一個毫無用處的陰陽人嗎?
小廝緩緩退了出去,出門後便是一陣幹嘔,他在宮裏當了這麽多年的奴才,第一次去血腥味這麽濃烈的地方,自然是不舒服,剛才隻不過是一些慣用的手段而已。
子奴看見易子楓這般煩惱,便從一旁出來了,他負責監管著那些小廝給女子放血,但是卻是將易子楓和那個小廝的全部對話聽完了。
“主上,又如何了?”
仔細思索一番便踏著有些妖嬈的步子,走到了易子楓麵前,有些矯揉造作的聲音並沒有讓易子楓厭煩,相反,他不知道為何很喜歡這廝的聲音。
“那女子,果真是逃走的那人。”
子奴順勢坐在了易子楓身邊,三千青絲散亂著,用修長的手指纏著一縷黑發,繞在指間,戲弄著,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這不就找到搜尋方向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有什麽味道,讓易子楓很是著迷,若是旁人,易子楓的男寵不少,資質卓越的人,讓易子楓看上眼的卻就隻有子奴,也就子奴敢如此大膽地坐在易子楓身邊,不顧及禮節。
“那是當然,很快我就將這女子抓捕歸來。”
被子奴一恭維,易子楓自然是心情愉悅,想到皇帝會下召來不如就自己去勤政殿去找皇帝,起身。
“主上要走了嗎?”
子奴一副舍不得的樣子,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發自內心。
“子奴,我很快就回來。”
易子楓卻是相信了,悄聲說了一句,一身紫色的長袍,再有些沉重的步子中,緩緩向前行走,身影停頓了一刻,卻是不一樣的神情,僅從背影看,便知道易子楓仿佛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一樣,遂邁出了弋宮。
子奴掩麵,有些惡心的感覺翻湧而來,任誰在這樣的大殿中能呆上一個下午。
子奴扶額,有些無奈,忍住惡心的感覺,讓自己的心平複一些,後頭看了一眼幽深的內室,那裏的殘忍絕對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而易子楓的心狠手辣,他也是見過的。
四年前他求助於易子楓,便被這副皮相所救,易子楓不知為何,男寵頗多,並且子奴依照著易子楓的脾性,慢慢參透,發揮自己獨到的見解,最終爬到了這個頂端。
他看向門外。
看著遠去的身影,子奴眼中閃過了一絲可悲,不知道是在感歎自己,還是在感歎易子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