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傷痕累累
相憶閣中，紅茵將小兔子放在書案上，拿起一根胡蘿卜挑逗著，發現這小兔子大致是吃飽了，便將胡蘿卜放在一邊，用有些冰冷的手指頭撫摸小兔子的額頭。
小兔子似是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冰冷的手指讓它有些害怕，瑟縮著，但緩慢的，這小兔子也習慣了紅茵的撫摸。
“你叫小小，你叫白白，好不好。”紅茵拿著指頭觸摸著小白兔柔柔軟軟的身子，胖嘟嘟的，真是好玩，剛才在大街上發生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後，那女子明黃色的衣服不知為何卻仍然在她的腦海不停閃現。
晃了晃腦袋，索性不再管這件事情，興致勃勃地趴在書案前看著兩隻小兔子。
“好可愛啊～”
山茶從窗外就看到了四隻毛茸茸的小耳朵，進來便看到紅茵正在戳這兩隻小兔子的身子。
“對吧！對吧！好好看的，今天主人買的。”
“主人……葉寒……買的？”
“對啊！對啊！”
山茶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葉寒從來不喜歡任何毛茸茸的東西，理由也不過就是葉寒這類人喜歡清淨，並且掉了毛還要打掃……這次竟然破格買了兩隻。
“這隻叫小小，這隻叫白白——好聽吧！”
紅茵一臉期盼地看著山茶，講真，山茶真的沒有分清這兩隻小兔子有什麽區別，都是圓圓滾滾，矮矮胖胖……純白色的毛，看上去倒是乖巧。
“好聽，好聽……”
這名字起的真的挺隨意的，沒關係，紅茵喜歡就好，山茶看了看兩個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小東西，心裏不覺得有些暖融融的。
或許葉寒也渴望這樣的溫暖吧，這樣冷冰冰的一個人，他小時候並不是這樣的，四年前國破，葉寒便不見了蹤影，直到暗衛發現葉寒氣息奄奄在喊來救兵時卻被人救活，隱匿於別處，最近也是傳書回來，說是要住回來，便讓人早早地打掃幹淨了。
沒想到的是，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在那一天，葉寒將這小姑娘的身份告訴了府中的所有人，他自然是不怕有內奸，因為這個院子中所有的奴才丫鬟都是葉寒的心腹。
這些暗衛死士，明裏暗裏加起來至少有一百人，葉寒曾從師郗骨，郗骨留下的暗衛也有十多人，但都是以一擋百的精英，這些人看似陌生，但事實上都在暗地裏保護葉寒，所以最少也在葉寒身邊呆了六年，出生入死不知有幾回，所以這個地方看似危險，卻是最安全的。
葉寒自從回來之後，便沒有出過門，無文他們都被派去查找紅茵的身世了，所有的暗衛都全麵保護著這家庭院，尤其是紅茵身邊，山茶雖然感覺身邊並沒有任何人監視，可沉沉的壓迫感讓山茶有些無奈，自己卻不知道那些暗衛在哪裏。
整個院子中，天真的人，也就隻有紅茵一個人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維持多久。
毓寒閣中。
“身份依舊不明，但冥水玉……”
淩一身素衣，單膝跪地，眼神中有些不可思議的神色，卻猶豫不決，不知道這話是講還是不講。
葉寒緊鎖的眉頭鬆開了些，似是很期盼淩帶來的消息，修長的指節輕輕敲打著手中的玉樽，裏麵的清酒緩緩地蕩著，淩霜傲雪四人，淩傲是男子，霜雪為女子，都是他一手栽培的暗衛。
“說。”
葉寒將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雙眸的瞳色瞬間暗了下來，看著跪在地上的淩，身邊的寒氣讓淩都打了一個寒顫。
“冥水玉是前朝皇後——紅憶之……在江湖上搜集來的，時間是……十六年前。”
淩緩緩道出這一事實，他發現時也是不敢相信的，但如今看來，應該是真的，畢竟冥水玉這般寶物不是尋常之人所能尋到的，但是卻查不到當時是誰找到了這塊寶玉。
“紅憶之……紅茵……”
“並且……前朝皇後有一子二女，但記載卻為一子一女，子為赫連綏陽，女為赫連翹。子於四年前一戰死於沙場，另一女生死未卜，至今未尋到下落，整個皇室的人，隻有兩個男子為階下囚，三名女子不知所蹤，剩下的成員皆死於那場戰爭。”
葉寒若有所思，為什麽皇室要隱瞞紅茵的身份呢？
“接著查。”
葉寒將密報全部燒毀，冰冷的聲音讓人看不出來他的情緒，這樣的聲音讓淩有些毛骨悚然，他們從不敢妄自揣度葉寒的心思，可這次卻是深深的壓迫感讓他不得不有些在意葉寒的心情。
“是。”
葉寒起身，他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下午，午飯也是沒有心情吃，手中的杯子被瞬間捏得粉碎，杯中的酒從指縫間流出，淩有些吃驚地看著葉寒，主子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表現，如今卻在屬下麵前失了態。
淩快速從身旁的小門出去，在門外等候的無文看到淩出來，剛想進去卻看到了緊隨其後的葉寒。
“主子。”
行雲流水的單膝下跪讓葉寒看得有些礙眼，他擺手讓無文起身。
“查清白府了嗎？”
葉寒派無文和霜，雪二人去調查白府的勢力和紅茵當初在白府的情形。
“四年前小姐被白夫人帶入府中，在府中是個普通的二等丫鬟，最近負責教導白小小姐一些禮儀詩詞，卻有了轉折，五個月前紅茵被秘密送出府，之後便無音訊。”
無文翻著手中的小冊子，上麵潦草的畫著一些常人根本看不懂的字符，那是暗衛之間不同於他人的交流方式，看樣子是霜雪二人發回來的。
“至於白府，是一個二品官員的府邸，白大小姐是白茗歌，葉子祁的妃子，大公子和二公子都為朝中之人，白小小姐便為白木槿，仍在閣中。”
無文頓了頓，似是在看葉寒的臉色，她感受到了身旁空氣的溫度在極速降低，葉寒眼眸望向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麽，若有所思的樣子卻不顯得輕鬆，太陽照下來，這一麵是有些陰影的，愈發顯得他的臉龐陰鬱。
“霜雪呢？”
“還在調查。”
無文不卑不亢地說，她也能感受到葉寒身上不同於平時的壓迫感，有些讓無文喘不過氣來。
“讓她們回來，有危險。”
無文瞪大了眸子，她今日並沒有在白府感受到危險的氣息，自然便放鬆了警惕，讓她們二人先調查，她將這些信息傳給葉寒，難道有什麽危險在等著她們嗎？
“好。”
無文不敢怠慢，腳尖點著屋簷便跳出了毓寒軒，霜和雪的生命要緊。
葉寒從寂靜的小軒前矗立良久，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
紅茵。
這個看似天真的孩子，在失憶前竟是個傷痕累累的姑娘，國破家亡，寄人籬下，若不是自己堅持地活了下來，誰能想到這個天真的孩子會有今日。
“寒哥哥，你陪我玩好嗎？”
聲音從內心深處緩緩發出，葉寒不禁一顫，前朝的回憶，他想忘卻忘不了，那個女子長得和紅茵是那樣的相似，會不會就是紅茵呢？
可是，紅茵的身份是被掩藏的，並且那個女子並不叫紅茵，若是回想，那女子應該叫——赫連翹吧。
“哥哥，你問我叫什麽？嗯，叫我阿翹就好了。”
纖細的手指在空中向上劃了一個弧線，她思索一番，笑容和她的手指一樣明朗，那時那個小女孩不過是八九歲，他卻是十七歲了，看著這個有些聒噪的小姑娘像個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不知道說些什麽。
哪個宮的妃子怎麽怎麽了，今天太傅罰她幹什麽了，皇帝是否是誇獎她了，那兩年是他和那個女子相處的時間最長的時候。
“寒哥哥，你會娶我嗎？”
“不會。”
小女孩明亮的眸子在國破時徹底灰飛煙滅，天真的口語讓葉寒以為他又回到了從前，過去的記憶如潮湧般讓葉寒有些悶，索性不去回想，他要找的人說不定很透了他。
總角之年，女子身著一身淡粉色的連衣裙，臉上的天真是葉寒從未見過的，仿佛外麵硝煙四起，都與她無關，她隻不過是一朵皇室中的鮮花，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擁有，所以才不怕任何失去。
女子整日在花園追逐蝴蝶，蕩秋千，采花，捉蜻蜓，在湖麵上看著遊來遊去的錦鯉，找人陪她一起放風箏，什麽都不懂，不喑世事。
那時的他，算是被囚禁在了這裏，隻能看著這樣快活的小女孩，她身上好像有什麽閃爍的東西，是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的，向往美好，越是黑暗，越是向往，就算是被人背叛也不會輕易放棄對那個人的信心。
這樣的女子，卻最終沒能逃出國破的命運，淡粉色的衣服隨風飄散，帶走了一個女子的命運，帶動了一個王朝的覆滅。
這樣如此，紅茵才是最好的，赫連翹……隻是一段回憶了罷。
邁出一步，夜色已經沉沉地壓在了白衣人的肩頭，白衣男子闊步向前邁去，身旁的許多庭院都是漆黑的，無人居住，隻有在拐角處的一處庭院，依稀可以聽見女子銀鈴般的笑聲，相憶閣。
葉寒停住了腳步，邁了進去。
“小小，小小，吃蘿卜呀！”
“小小，小小，你是白白還是小小～”
“白白，你去床底下幹什麽，髒的啦！”
“小小，吃胡蘿卜，眼睛亮的。”
剛進門就聽見紅茵像是在哄孩子一樣逗兩隻小兔子，雞飛狗跳，這個收拾的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屋子在半天之內變得髒亂不堪，現在紅茵還拿著一根胡蘿卜在追著一個小兔子跑，那隻兔子也算是靈敏了，在紅茵的堵截之下各處逃竄。
葉寒看見這毛茸茸的小白點向自己飛奔而來，蹲下身，抱起小兔子，看著跟隨著白點而來的紅茵，紅茵愣了一下子便是沒站穩，摔在了地上，皺著眉有些委屈。
“主人，你來了。”
“怎麽回事？”
葉寒聲音有些不悅，但這也就是有三分，剩下的七分大多是無奈。
“小小和白白不聽話。”
紅茵嘟著嘴，有些不悅，臉上和手上都是一些髒灰，身旁的山茶卻是有些頭暈的扶額，這個小祖宗折騰了一個下午也沒有明白哪隻是小小，哪隻是白白。
“小小？白白？”
葉寒不解，這是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兩隻小兔子啊。”
紅茵抬頭，眼中的笑意格外的刺眼，似是觸動了他心頭的記憶，皺了皺眉，卻什麽都沒有說。
“你喜歡就好。”
葉寒將懷中的那隻不知道叫白白還是小小的兔子放在了書案上，似是想要說什麽的樣子，欲言又止，紅茵看著葉寒，有了感情的陰陽人竟然讓葉寒如此避之不及。
眼神中的笑意和那人是何等的相似，他是要破壞這一切還是維持原狀……
他很希望，紅茵，永遠是他的紅茵，可是知道了這一切真相的紅茵還會每日笑逐顏開嗎？紅茵若是不是這樣的性格說不定他不會想起那位故人，可是若是失去了這樣一個懷念故人的機會，葉寒心裏多少有些不甘。
他是很自私。
他隻不過想紅茵隻是屬於他該多好。
他從紅茵身上看到了那個女孩的影子，本來不能擁有感情的傀儡人卻為了美好，不惜一切代價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感情，盡管每個表情都在外人看來有些矯揉造作，但葉寒知道，紅茵已經盡力了。
追求美好，即使磕磕絆絆的奔跑也不肯慢慢悠悠的走，不管經曆了什麽，她都會忘記，她所看中的，就是當下，這樣的品質，在紅茵身上被發揮的淋漓盡致，而葉寒卻格外懷念這樣的品質，懷念這樣的一個人。
“主人？”
紅茵抬頭看葉寒，剛剛葉寒好像不知道在想什麽，走了神，眼神有些空洞。
葉寒也聽到了紅茵的聲音，從思緒中拉了回來，看著那張相似的臉頰，不由得心猛地痛了一下。
“你們都退下。”
所有的暗衛，明裏暗裏的都退下了，葉寒坐在紅茵旁邊，並且讓紅茵在自己身邊坐下。
這一刻，千言萬語湧到了嘴邊，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思緒萬千卻是怎麽也捋不清楚。
最後他選擇讓紅茵自己決定。
“紅茵，我大概知道你的身世了。”
“真的嗎？”
葉寒希望紅茵的選擇是不聽，但是以紅茵的性格來說，她肯定會選聽，葉寒也不知道為何他希望紅茵不聽，或許這樣會給她傷痕累累的心少一道裂縫，一道也是減輕。
“你選擇聽，還是不聽。”
“主人希望紅茵聽不聽？”
紅茵似是看出了葉寒的猶豫，和平日裏的果斷相對比，這讓紅茵有些不安。
葉寒並沒有料想到紅茵會詢問自己，愣了一下，卻並沒有回答。他還是要將這個問題給紅茵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才能不後悔，多年之後葉寒卻後悔那日讓紅茵自己選擇，若是她走了自己選擇的路，也許就不會讓二人陰陽相隔了。
“自己選擇。”
“我想知道。”
清脆的聲音帶著一些決絕，下定了決心，紅茵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想借此回憶一下，可是卻沒有料到自己的回憶竟然是如此痛苦不堪，可若是讓曆史從來沒，她還是會選擇這條記憶，因為，她不想錯過這個人，記憶的人和……眼前的人。
“紅茵，你，的確從白府生活過四年，而不久前，你大概是為了報答他們一家而選擇被迫製成傀儡人，而你，在四年前，經曆了國破。”
葉寒緩緩道來，一字一句細細斟酌，他不準備將全部的事情告訴紅茵，他隻是想讓紅茵認清楚自己的立場罷了。
“國破？”
紅茵有些不明白，為何葉寒向來果斷，如今卻不知道在顧忌著什麽，這樣的語氣讓紅茵有些不安，而且國破就國破了，和她有什麽關係，隻要皇帝不昏庸，誰來當都可以，卻不知道為何葉寒要在這裏停頓。
“沒錯，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可能隻是簡單的改朝換代，而你卻不一樣，你是前朝的嫡親公主，赫連茵，而你的母親為紅氏，故名為紅茵。”
紅茵仿佛大腦中灌輸了千萬消息一般，難以呼吸。
“是……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