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雲積聚
月初城外,一輛馬車從幽深的竹林中緩緩駛出,車身質樸無華,細節處卻製作的一絲不苟,做工精良的車簾上,用銀青色的絲線挑著青竹紋,奢貴無比。
“王爺,帝上此舉明顯是已容不下洛將軍了,您又何必回來呢?”
岩風將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回頭對車內的蕭明溯道。
“我擔心的是洛水……咱們這位帝上最忌諱的就是夜長夢多,他之所以遲遲未處置洛將軍,恐怕是他還沒有得到他想要的……”
蕭明溯捏了捏眉心,聲音清朗中透著些許疲憊之意。
“既然如此帝上為什麽會下令明天執刑?”
岩風有些疑惑地看向蕭明溯,卻在接觸到後者的眼神時恍然大悟:“這麽說洛水已經回來了?!”
“嗯。”
蕭明溯輕點了下頭,隨手掀開車上的紗簾,馬車已經駛進了月初城,街道兩旁依舊是正在叫賣的小販們,熙熙攘攘,一如往日,喧囂而美好。
而高聳入雲的東極山上,一襲黑衣的軒轅玦正端坐在正陽殿內,手邊的水晶小碗中蜜色的瓜片在冰水中起起浮浮,看起來已經放置有一段時間了,盞邊凝結了細密的水珠,將墜未墜。
他的麵前,是一卷攤開的帛書,質地上好的絲綢上,簡單的小注後,畫著一枚古鏡的圖案,筆觸簡單,形狀古樸,周圍有蓮花纏繞。
斷念低頭向那帛書上看了一眼,有些猶疑道:“她既非洛氏嫡女,也不是司幽族後人,洛昀夫為何會將蓮華鏡交給她呢?”
“洛昀夫很聰明,雖然洛水不是他的血脈,可養育之恩還在,而當初他讓洛水離開或許也就是為了今日。”
“是屬下無能!”
斷念突然俯身請罪道。
“起來吧。”
軒轅玦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沒有情緒:“她身邊有高手相護是我也沒想到的,不過那些人的出現也讓我注意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斷念站在一邊沒有說話,當初洛水離開洛府時自己奉命前往攔截,卻遭到了一些神秘人的阻攔,那也是自己少有的幾次失手之一。
“對了,帝姬怎麽樣?”
軒轅玦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一直在鬧,中間逃跑過幾次.……”
斷念忙出聲答道。
“嗯。”
軒轅玦點點頭:“大祭司曾經教過她幾招術法,平常人是攔不住她的,從明天的任務中抽調幾名影衛過去吧。”
“是!”
斷念應聲走出正陽殿,殿外的白玉廣場在陽光下熠熠生光,與遠處的縹緲峰巒相映襯,營造出一幕如世外仙境般的太平景象。斷念看著這美景駐足了片刻,突然輕歎了一口氣。
從軒轅玦成為軒轅的王至今,已經十五年了,在他的治理下,軒轅族日漸繁榮昌盛,連征戰不休的各部落都認可了這位年輕的帝王,甘心歸順,大荒也進入久違的太平時期。
可太平了,也就無仗可打了。
於是,在這個雨水姍姍來遲的春天,當城中的柳絮紛揚而起時,軒轅帝的詔令也隨之傳遍了大荒內外:曾經的洛將軍帶兵犯上,被關押入獄,收回麾下所有兵力,處以死刑;而洛府其餘眾人,則盡數遣散。
曾經威名赫赫的軒轅族洛府,自此歸於無邊死寂。
東極山,北麵地牢。
這裏因為經年沒有陽光照射,顯得十分陰暗潮濕,行走其中,時不時會有一些陰風打著旋兒從你身邊路過,令人不寒而栗。而被關入這裏的,大多是一些窮凶極惡之徒,所以地牢設立直到今日,前來探監的人是少之又少。
看著今日的陽光還不錯,守牢門的鐵三抱著手中的長矛,斜倚著牢門,對著太陽眯著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嗬欠,準備小憩一會兒,不經意地睜眼時,突然發現麵前站了一個年輕男子,倒是嚇了他一跳。
男子身著普通的衣衫,看起來倒是很和氣,朝自己笑了笑道:“請問,洛將軍在哪間牢房?”
鐵三聞言忙站直了身子,神色也霎時變得嚴肅起來,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才壓低聲音對麵前的男子道:“這位公子,您說的那個可不是一般人啊!”
男子了然地笑笑,從袖中摸出一枚玉幣遞與他,鐵三忙伸手接過來揣入懷中,又看了下周圍,方對男子點點頭道:“你跟我來。”說完,轉身走進昏暗的牢房內,男子從容地跟上。
地牢依山而建,裏麵很是昏暗,因此,在過道的每隔不遠處,都會在牆壁或者圍欄上懸掛一盞油燈,就算如此,那如豆的一點燈光也僅僅是將牢中的形態照出個大概而已。
男子跟著麵前的獄卒轉過幾間牢房,又下了幾道石階,伴隨著牢中揮之不散的惡臭味,終於在地牢的最深處見到了那個人。鐵三將這個從未見過的年輕人帶到此處,皺著眉頭叮囑了他幾句,便轉身走開了些。
“你來了。”
一身囚衣盤膝而坐的洛昀夫抬頭看向男子,聲音滄桑,眼窩凹陷,斑白的頭發淩亂地散在臉頰兩旁,竟絲毫沒有往日馳騁疆場的意氣風發了。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男子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與當日帶領士兵衝進洛府那天的笑容一模一樣。
洛昀夫緩緩搖搖頭,笑容中有些看透世事的淡然:“我沒有想到的是,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會來看我。”
“怎麽說我也是你教出來的,如今臨別,來見您最後一麵,也算不負你教導我一場的情義。”
南熙負手而立,雖然身處肮髒黑暗的地牢,姿態卻出塵無比。
“如今你見也見過了,可有什麽所得?”
洛昀夫抬頭看他,眼中有些微微寵溺,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最疼愛也最為得意的弟子。
“狡兔死,走狗烹。”
南熙笑得依舊溫和:“這個道理您早就教導過我,可是如今自己卻落到如此境地,讓我該說您什麽好呢?”
“你還是不明白。”
洛昀夫從泛著腐爛氣息的潮濕稻草上站起身,走到他麵前,笑得同樣溫和:“他要將其置之死地的從來都不是洛昀夫,而洛昀夫,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你什麽意思?”
南熙上前一步盯著他,臉上維持已久的淡然轟然崩塌,眼底有驚恐之色漫出來。
“你走吧。”
洛昀夫走回原地,背對著他重新坐下,閉上眼睛養神,不再說一句話。
南熙還要再問,鐵三從一旁走過來,開始催促著他離開,南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恢複冷靜,轉身走了出去。
待他離開,一個人影突然從另一邊的牢房陰影處閃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麵容逐漸清晰,竟是洛昀夫曾經的副將衛紹。他輕歎了一口氣,看著南熙的背影感歎道:“他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孩子了啊!”
“是人都會變,你我都如此,又何必強求他人。”
洛昀夫睜開眼睛,沒有回頭。
“可是.……”
“你回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衛紹沒有說話,默默佇立良久,方朝洛昀夫深深地俯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