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鬼村(3)
“最近村裏來了什麽人?”尚燁華端起木桌上的茶,吹了吹熱氣。
“三女二男。其中有一個女的身份特殊,是步家莊的大小姐,步詩桃。那兩個男的是陪同她的侍衛,分別是步武、步文,步家莊的武夫。”程琪睿答道,他坐在木桌的另一側,剛好與尚燁華相對。
“那另外兩個女的呢?”
“一個是洛陽捉妖的小道士,另一個並沒有查到,店家說她叫殷心怡,可我查書所見,卻沒有一點關於她的消息,就像是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沒有一點在人世的痕跡。我懷疑……”
“你的懷疑沒錯,是她。蛇族的公主殿下都蒞臨我們鬼村了,我們怎麽可以失了禮數。琪睿,去會會她。”
程琪睿點了點頭,起身出門,輕點腳尖,猶如鬼魅馳形在天際。
尚燁華是個須發花白的老人,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少歲,隻知道在鬼村存在的時候,他就在,他見證了鬼村的曆史更迭,一代又一代的村民。他是鬼村盛傳的“再生人”,卻又是高於“再生人”的存在。
“再生人”隻擁有前世的記憶,他們的壽命就和常人一樣,會生病,會老去,可尚燁華卻以這老態龍鍾摸樣存活了百年甚至千年,沒人知道他長生的秘密。鬼村的村民親眼見證了尚燁華的長壽,又因為他在鬼村生活的日子比所有村民加起來還要多,便自發地推舉他為村長。凡村裏難以定奪的事情,都會拿來與他說說。
年份越久遠的東西越容易形成精魄,有些與普通東西不一樣的能力,人也一樣。活的都快要成精的尚燁華知曉任何事。這任何事不僅包括鬼村所有,還包括這世間萬物。隻要他想知道,就連村東蔣大媽家的母雞今日下了幾顆蛋這樣的瑣碎小事,他都一清二楚。
這件事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明白,擁有這樣的能力是多麽危險的事情,當權者會覬覦他,上位者會重用他,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或是殺身之禍,他雖然對長壽已經麻木,可也惜命,怎麽也不會去趟這樣的渾水。
年輕時,想要抗拒命運,不去聽,不去想,世間萬物,興衰勝敗又與他有什麽關係,他隻想做一個普通人,隻想過平淡的人生,一屋二人三顆槐樹。
冥冥中自有命數,他曾抗拒過,也曾受到慘痛的懲罰。直到那時候他才明白,他為何存在。
他是神的使者,替神傳達他的旨意。
他有預感,神想讓他做的事就要來了,他要做好完全的準備,掌控一切,將所有不確定的存在剔除出局。
而蛇族公主的出現,究竟是棋子還是異數,他需要去了解知道。
半夢半醒之間,嬋嬋感覺有人在推她,胸口悶悶地總是吸不上氣,她氣惱,用足了氣力深呼吸,卻吸進滿腔的湖水。
腦子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入目是藍的天,白的雲,和一張麵目不清的臉。
她睜大了眼睛,視線也逐漸清楚起來。是一張男人的臉,目若朗星,峨冠博帶,一雙桃花眼灼灼其華。
是……江程?
他扶起了嬋嬋,盡量撐著她的背,手掌輕拍,她剛剛可吸進不少的水。
“我怎麽會在這裏,那條蟒蛇呢?”嬋嬋環顧四周,周圍的環境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她現在正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腳下就是寬闊深邃的湖,微風輕拂,波光粼粼。
“我並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你被浸在湖裏。”
真是奇怪,那蟒蛇竟然沒有吃了自己,當初又為什麽抓緊了我?疑問排山倒海撲來,側眸看江程,他怎麽出來了?
“對了,江程你為什麽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沉睡不醒,身體不舒服嗎?”嬋嬋直盯盯地望著江程,他的黑色外殼呢?怎麽是一副人的模樣,腦子忽然回過彎來,“你……怎麽變成人的模樣了。”
江程脫下自己的外衣為嬋嬋穿上,雖然現在太陽還在,可沾了濕氣的衣服穿在身上總是不舒服,一邊回答:“那兔子精對我下了咒,隻要你遇上什麽危險,我就能感知到。我那日沉睡是因為上次大戰傷了元氣,正在修複。”
江程說的話半真半假,美人的確對他下了咒,用嬋嬋的精血發咒,若嬋嬋遇到危險,他就必須挺身而出,若袖手旁觀導致施咒者死亡,便要一命抵一命,簡而言之,就是把嬋嬋的命和江程的命聯係在一起。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而他之所以沉睡並恢複人形,是因為那日偷吃的千年蛇芝草的滋補效用。蛇芝草本就對陰性生物有著莫大的滋補效果,對於江程更是有用。
畢竟,他是一條真真披著蜘蛛精外殼的蛟龍。
但在嬋嬋對蛇芝草不翼而飛還十分敏感的時期,江程覺得,還是少說話為妙。
“那這裏就是七秀湖嗎?”麵前所見的這汪汪湖水,在它深不見底的水下,是否真的有白龍靜息。
“是。”江程肯定地答道。他曾來過這兒,熟悉這湖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
他看了看身旁躍躍欲試的少女,鼓起了嘴巴,深呼吸著,大概又要施展她的秘傳”氣功“了。現在可不行。他拉住嬋嬋的後衣領,“現在還不是探險的好時候,你該回去。”
“這湖下麵不僅有飛龍,還有吃人的水怪呢。”
嬋嬋睜大了眼:“你怎麽知道。”
江程笑:“因為我是妖怪啊,蜘蛛精無所不知。”
原來如此,看來蜘蛛精不僅長得好看,還學識淵博,通曉世事,是了不起的妖怪呢。
看向江程的眼還帶了幾分莫名的敬佩。
話說山的另一邊,有一對人正往山下走去,步履蹣跚。
在其中的便是落荒而逃的女孩步詩桃和他的兩個侍衛步文、步武,向導趙走在前頭。
原來,步詩桃見了蟒蛇,慌忙滾了下去,差點摔進懸崖,好在向導趙和兩個男孩趕了上來,他們護著女孩走在中間,循著來時的路回村。
等到了客棧已是入夜,店家伸長了脖子問:“那兩個小姑娘呢,怎麽還沒跟上來。”
向導趙垂下了眼瞼,愧疚地答:“半路遇上了蟒蛇,她們沒跑出來。”他並沒有把自己拋棄她們的事情講出,他怕被店家責罵,怕出了這樣的事以後再也找不到活幹。鬼村生活清苦,是因為出了“往生人”、白龍遊湖這樣的事情才吸引了眾多遊客前來,村裏的大部分收入都來自外來遊客,他若丟了這生意,家裏的生活必定受影響。
店家哀歎了一聲,搖搖頭慢步踱了回去。在向導趙後麵的步詩桃也跟著進去,回到自己的房間。兩個男孩麵麵相覷,也回了房間。
“你說要不要給小姐請個大夫瞧瞧,今日驚險,她肯定被嚇到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有九個腦袋都不夠被夫人割的。”
說話的男子是步文,兩個男孩中較小的一位,他身材瘦弱卻高,與家中晾衣的杆子倒是很像。另一個男子步武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你說的對,我人粗沒想到,今日事情發生的太快,我們粗漢都沒反應過來呢,更不要說小姐了。我們現在就去問店家這裏的大夫。”
一拍即合,兩人就操手去辦了。步文年紀小,心細,步武讓他去看小姐的情況是否精神,再決定是否去請大夫。敲開了門,女孩的眼睛腫的像桃,在明豔的臉上淚跡還沒有幹涸。
“小…”晾衣杆愣了愣,還沒開頭,就被女孩的話堵在原地。
“別來煩我。”
“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穿堂風吹過步文的衣袖,他撫了撫鼻子,“還好還好,鼻子沒被夾到。”躡手躡腳地回去複命:“小姐關門氣力十足,不像被嚇到虛脫的。武子你可以鬆心了。”
武子點了點頭。
門外有打更的聲音傳來,該息業了。店家讓小二弄熄門匾旁的紅燈籠,收拾著桌子,關門上樓。還沒走上樓梯,門外就有敲門聲。
店家“咦”了一聲,這麽晚還有客人住店?
來者是客,做客棧生意的,絕沒有把客人推之門外的道理。隻要有客人,那不管多晚都得迎客,這是店家做了幾十年紅火客棧的生意經。
推開了門,是一名青衣男子。眉目如畫,衣冠盛雪,眸如辰星,狹長的桃花眼似潺潺春水,真是個謫仙般的人物呦。
在男子的背後,有一個女子的身影,細看她的衣裳,竟有些熟悉。
藍綠細紋的上好杭緞,這不就是今日早上出門的嬋嬋姑娘的穿著嗎!他今日還誇她穿著好看呢。
嬋嬋從背後探出頭來,向店家打了招呼,看著店家洞心駭耳的模樣,心下了然。想必是自己之前被蟒蛇纏住的模樣讓眾人認為她已在劫難逃,回來便向店家說了噩耗。
如今,大家都認為死定了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完好如初地,的確駭人。
想了想,嬋嬋計上心頭,抹起了眼淚,“店家啊,你可不知道,要不是遇見這好心的神仙,我的一條小命就斷送在蛇腹了啊。”
她指了指江程,眸中積聚的眼淚更多了,“那蟒蛇粗地比您客棧裏最大的頂梁柱還要粗上幾倍呢,它一張口,山林間的樹就像沒根似地,一下子拔地而起,吹出去好幾步,實在嚇人。我被它纏住,是想好了這輩子是到頭了,希望黃泉路上,陰曹地府能再投個好胎。天不滅我,在快斷氣的時候,神仙出現了,他輕輕一揮手,這蟒蛇就立刻放開了我,縮成了一圈,他又厲喝一聲‘孽畜,拿命來!’,這蟒蛇當下抱頭鼠竄,溜進了樹林。”
“這不,我才大難不死,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嬋嬋的講述抑揚頓挫,妙語連珠,令店家心潮起伏,如臨其境,後背都嚇出一身冷汗,姑娘這能在蟒蛇口下救回一條命,真真不容易,忙安慰了嬋嬋,喚小二去下廚做些熱乎地。眼珠子溜溜地打量著麵前的“神仙”,忙前忙後,噓寒問暖,就差要直接供起來。
他是相信嬋嬋的話的,先前向導趙說她被蟒蛇纏住,他是惋惜不已的,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如今,一個弱女子能完好地站在他麵前談笑風生,若沒有仙人幫助,怎麽能脫身。
他也是在鬼村長大的人精兒,他們鬼村有龍,有“往生人”,和這些相比,世間有超凡脫俗的仙人存在也是有可能的。
他在江程的身邊打轉,“大仙可要住店?本客棧是鬼村條件最好,環境最舒適的,請您莫嫌棄,屈尊將就一晚,明日我就去我們村長家,讓他給大仙安排個府邸。我們鬼村說不上奢華富貴,這兒的景色確實說得上的山明水秀,也是有仙氣、靈氣的。”
江程還沒說些什麽,就被店家半拉半推地送進了上房。嬋嬋吃著麵,在店家、小二的關切下才得知一行進山的人,隻餘下殷心怡沒有回來,可能是出了意外了。嬋嬋安慰著多愁的店家吉人自有天象,也有些擔心殷心怡的安危,畢竟還是今早說說笑笑的夥伴,眨眼間就可能陰陽相隔讓嬋嬋有些接受不了,隻好祈禱她能平安無事,萬事大吉。吃完麵回到了房,客棧終於寂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