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貓兒失蹤

  酒樓掌櫃將江木蘭送到了房間門口就退下去,隻說了一句:“進去吧。”順帶著把門給推開了,裏頭沉香的味道就傳了出來,江木蘭是在貓兒被權貴搶走後,才被焦三角提了做花旦,一直過著奔奔走走的日子,的確沒過過富貴日子。


  不過,對於香的好壞,她還是聞地出來的。好香入鼻,香味富有層次,有著又甜又香的味道,甜潤的回味,聞者提神醒腦,引人入定。


  木蘭從聞到了沉香的味道開始,就明白裏頭的人並不是掌櫃說的在尋她的焦三角,他用不起也不會用這樣的沉香。


  用焦三角的話來講,這就是矯情,他看不起這般用香 的人,這般用香的人也看不起他。


  木蘭不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情況,最近的一次也還是在興元村甄友千的六十大壽上,老頭說要討她做老婆,被木蘭一口回絕了。


  今日能讓掌櫃的上門請且閉口不談來者身份的人,木蘭不需思索片刻,就得出答案。


  裏頭的人就是那位近日傳地火熱的宰相大人。


  微低著頭,木蘭輕移蓮步,裙擺帶出漂亮的褶皺,穿過一片屏風,沉香的味道也更濃了。


  眼角餘光處,木蘭能看到有兩個男人坐在紅木板凳上,一人在手裏把玩著扇子,時而打開,時而閉合,另一人則捧著一杯滾燙的茶,讓那熱氣燙平了他眉眼的皺紋,仰頭喝下,發出“哈”的暢快聲音。


  其中那位有些白發花須的男人放下茶杯,招呼了木蘭過來:“木蘭姑娘,過來一起喝茶。”


  老者雖然語氣溫和,但是常年身居高位,在說話的時候不免帶了說一不二的氣勢。


  木蘭福了福身子,走到桌邊的時候,發現隻剩下了一個紅木凳子,而且離老者很近,木蘭抿了抿嘴,在要坐下的那一刻,默默地將凳子往另一邊拉了拉,留出了安全的距離。


  待木蘭坐下,老者就開始說話:“木蘭姑娘來這兒多久了?”


  木蘭如實以告:“不過兩三日。”


  “我曾在長安聽過你們焦家戲班子的戲,記得那時候的花旦可是個男人,你可記得?”


  木蘭眸底閃過防備,貓兒才從那秋郎的手裏逃脫,前腳到了永梧鎮,後腳這位丞相大人也來了,字裏行間還在打探著貓兒,定有古怪。


  抬頭卻是笑麵如花,人畜無害:“聽說他在長安過著好日子,我自離開長安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

  \"哦?”平丞相淺淺一笑,拿起手中的茶杯,將茶盞轉了一圈,又道:“木蘭姑娘唱的《牡丹亭》當屬一絕,隻是不知道姑娘對於戲中的杜麗娘是個什麽看法?”


  杜麗娘本是官家千金,隻因在夢中與貧寒書生柳夢梅相知相遇相愛,卻因家中封建禮教所禁錮,最後傷情而死,死後葬在了家中後院的梅樹下,並修成了“梅花庵觀”一座,書生進京應試途中偶感風寒,住進了這梅花庵觀,在庵裏與杜麗娘的幽魂相遇,二人恩愛非常,更是在老尼姑的幫助下,令杜麗娘重生,二人修成正果,後來又受了杜麗娘父親的阻攔,終究是一一闖過,造就一段絕世佳話。


  木蘭羨慕杜麗娘為愛衝破禮教的勇敢,當然是持支持態度,當下沒多想就答:“為愛追求幸福,曆經磨難終成眷屬,值得欽佩。”


  “那木蘭姑娘會為追求愛情,而拋棄一切嗎?就像《牡丹亭》中的杜麗娘一樣。”


  木蘭遲疑片刻,道:“會。”


  宰相大人笑了笑,放下了茶杯,那個年輕一點的男人就收起了扇子,起身離開了。


  木蘭見狀,也想跟著男人一同出去,站起身,道:“夜已深,若宰相大人您想和我討論這《牡丹亭》,木蘭當屬奉陪,隻是木蘭這次出來,並沒有和班主說過,他現在怕是在尋我,大人若無事的話,木蘭就先告退了。”


  宰相大人並沒有攔她,隻等著年輕男人走後,才開口:“你與我實話實說,你是不是見過焦貓兒。”


  平宰相的眼神淩厲,麵色凝重地又說了一句:“並不是誰都能像麗娘一樣衝破禮教的束縛,追求得到幸福,大部分人都是在各種規矩下過完他的一生,若戲中的杜麗娘遇上的書生是個負心的,若她父親並沒有將她葬在梅樹下,若皇上不願出手相助,那麗娘到底不過是梅樹下的一縷幽魂,何來絕世佳話一說。戲子可千萬別把自己唱進了戲中。”


  “老夫言盡此,剩下的你需自己體會,回去吧。”


  江木蘭眸中波光微動,低垂著眸,悄聲退了出去。


  平宰相的話說的奇怪,像是在暗示著什麽,難道他也認識貓兒,更知道貓兒目前就在戲班子中?


  戲子可千萬別把自己唱進了戲中。


  這又是什麽意思?

  樓梯下各種嘈雜的聲音傳來,木蘭看到焦三角正手提著一把唱戲用的道具鐮刀,正掙脫著小二的桎梏,要衝上樓來,嘴裏還罵罵咧咧地:“我焦家的人兒,你們丫啥也不和我商量,就把木蘭給拉了上去,我這把老骨頭今天就要和那宰相拚了!”


  再稍微後頭的還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努力地露出她圓乎乎的腦袋出來:“貓兒啊,你嬋姐來了!”


  隻見她手中一綠光乍現,一水靈靈的小男童就憑空跳了出來,眾人都被這異變怔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小二在這酒樓裏麵也算是牛鬼蛇神什麽都見過,也算是見多識廣,見過能憑空變出東西的道士,也見過揮手就能將妖怪製服的大師,但卻少有見過這般,素手就能變出一個娃娃的人士。


  當真神奇。


  茶茶木許久不見嬋嬋,眼裏冒起了水汽,委屈巴巴地扯著嬋嬋的衣角,撒著嬌:“主人,你都好久沒帶我出來了。”


  嬋嬋摸了摸茶茶木那柔順茂盛的小黑發,安撫道:“小茶,先和我救人去!”


  茶茶木就是那指哪打哪精準的小炮彈,嬋嬋讓他往東他就絕不會往西,往南就絕不會往北。


  當下就露出自己的小爪牙——百年茶樹枝,磨刀霍霍跑在前頭。


  “班主。”柔情似水的女聲仿佛春風拂過,將眾人攪和在一起的混亂場麵打破,木蘭走下樓梯,腰肢彎彎,笑著問發生了何事。


  “你沒見到貓兒嗎?”


  焦三角看了看方才來報信的小二,他們說貓兒撿了根尖銳骨頭殺氣騰騰地就衝向了平宰相的房內,更是把掌櫃把木蘭帶走的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他閉著眼睛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那掌櫃和宰相大人那就是一個褲腰帶出氣,打的壞主意,要把木蘭送入虎口。


  當下就順手拿了放在一旁的道具鐮刀要找人拚命。


  小二們找焦三角也正是想要他來勸勸那位貓兒,不要和大人們作對,是要吃苦頭的,卻沒想到,焦三角也是個暴脾氣的,完全沒想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看著也是要衝上去拚命,怕鬧出人命,才拉著他們,成了現在這混亂場麵。


  “自我在樓上到下來,從未見過。”


  “這……”焦三角放下了手中的鐮刀,見木蘭毫發無傷的樣子,也沒了拚命的心思,和小二商量了先上樓尋尋貓兒,莫要衝撞了大人。


  一番尋找後,還是一無所獲。


  貓兒,憑空消失了?


  夜已深,搜尋了不短時間也的確沒有找到貓兒,酒樓的掌櫃就開始趕人。


  戲班子眾人隻好先將此事放一放,回到客棧,焦三角擔憂貓兒莫不是被什麽賊人擄了去,坐立難安,想了想,推開門,走了幾步路,來到嬋嬋的門前,敲了幾下。


  他在酒樓的時候見過嬋嬋的神通,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以為嬋嬋不過是富家小姐,半夜逃跑純屬富人樂趣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第二次見麵,她搖身一變成了永梧鎮橋下討飯的流浪漢,被司溫初找了回來,他不清楚她這麽做的緣由,更不會去問她的來頭與背景,大家不過是萍水相逢,出門在外互相幫持的簡單關係,就連朋友也算不上,實在沒什麽立場去問東問西。


  但現在,貓兒憑空消失了。他一直對當初在長安把貓兒就這麽扔給了權貴後害他過的這麽苦的事而愧疚,這次也是他讓貓兒一同去酒樓才導致他現在的失蹤,於情於理,他都有責任找回貓兒。


  嬋嬋能憑空變出了一個娃娃,那娃娃還是個妖怪,想必她是與妖怪有關的能人異士,那對找人行蹤這樣的事情是不是也能解決呢?

  焦三角也不確定,但總歸要問問,要試試。


  門沒多久就開了,探出了一個圓乎乎的腦袋。


  腦袋見焦三角,哎了一聲,把房門大開,讓他進來。


  “班主,你來的正好,我正準備找你呢。”


  焦三角疑惑,嬋嬋忙解釋道:“實不相瞞,我其實是在洛陽捉妖的小道士,因為某些原因才來到這裏,貓兒也算我的朋友,他無端消失我很擔心,現在我有個法子能找出他的行蹤,但需要你的幫助。”


  “姑娘請講,我焦三角不管上刀山還是下火海,義不容辭。”他拍拍胸脯保證道。


  嬋嬋忙擺手:“沒這麽困難,隻需要你的一根頭發即可。”


  “頭發?”


  “對,有一句俗語叫:三千煩惱絲,頭發不僅承載煩惱,還會承載人的思念,你現在對貓兒的思念與擔憂,正可以幫助我利用你的頭發去找到貓兒。”


  原來,從酒樓回來,嬋嬋就在自個兒房間鑽研著幼時美人曾教授的種種,都怪她小時候貪玩,對這些文縐縐,要動腦子的東西總是不上心。


  記憶裏,尋人的這種咒法她一直記得是有的,卻一下子想不起來,也是借茶茶木的提醒,才想起有個發絲尋人的方法。


  焦三角二話不說,當即拔下自己的幾根頭發,全數交給了嬋嬋:“全靠嬋嬋姑娘您了。”


  接過焦三角遞來的發絲,嬋嬋將它平整地放在了茶桌上。


  茶茶木無縫對接又送來了一片他身上的茶葉,單手在發絲上空畫了個符,口中念著長條的咒語,那發絲像是突然活了起來,在茶桌上抖動著細長的身子,漂浮到半空中,嬋嬋口中的咒語越來越快,發絲抖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最後,在嬋嬋說完最後的字後,疾速飛出了窗外。


  “這發絲飛了出去,我們怎麽知道貓兒在那兒呢?追不上啊……”焦三角站了起來,急得要往發絲飛走的方向衝去。


  “不就在這兒嗎?”嬋嬋揮了揮手中的綠葉,綠葉上的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變換著,焦三角耐著性子等著,終於看出了苗頭。


  在綠葉上的那些紋路,每一個線條都帶著陌生的熟悉,就像是一張縮小版的永梧鎮地圖,沒多久,綠葉上又出現了一顆光點,是在離望海樓不遠的街道上,正在不斷地運動著。


  “這就是尋貓兒的活地圖啊。”焦三角發了一聲讚歎,佩服嬋嬋的道法高深,那一顆掉在半空的心,終於能沉一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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