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找到回家的路!


  趙觀壽走了之後,昌東先去找了李金鼇,說了關於“代舌”的事情,李金鼇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什麽東西。


  “是有,這東西跟水眼還不太一樣,用代舌要傷人,所以它在《博古妖架》下冊上。一對有主輔,主舌可以直接用,輔舌接到人嘴裏才能說話,一般都是複述別人的話。”


  “這個就像電話一樣,你們在小電影裏見過電話吧?隻不過是單向的,你們隻能收聽,也就是說,江斬啟用主舌,等於是向你們撥電話,然後你們才可以和他通話,你們沒法撥過去。”


  昌東臉色很難看:“這舌頭,就這麽一直長在人嘴裏了?”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這東西雖然殘忍,但也不算沒用,江斬不打算收回了?”


  李金鼇解釋:“要麽說它有主輔呢,主舌可以生輔舌的,所以輔舌丟了也無所謂。我聽說啊,獸首之亂的時候,就有不少人被專門用作代舌,這樣傳遞消息,可方便了。”


  昌東眉頭緊鎖:“可以拿掉嗎?會疼嗎?”


  一想到阿禾又要來一次割舌之痛,他就有點不寒而栗。


  李金鼇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不疼的,這個就像假肢一樣,你把假肢接上取下,會有一點不舒服,但哪會疼那麽狠啊?我跟你說啊……”


  他繪聲繪色:這代舌不會心甘情願讓人割下,肯定會百般掙紮,所以要割得有技巧,要讓人口含烈酒,捱的時間越長越好,等到那代舌醉得暈暈乎乎,就可以下刀了。


  說到末了,又添一句:“不過我建議你啊,別割。”


  “為什麽?”


  李金鼇瞪大眼睛:“割了不就成啞巴了嗎?”


  昌東一時沒搞明白。


  李金鼇跺腳:“你傻啊,你沒發現嗎,這個舌頭可以讓人說話的。當然了,一開始接進去,你不習慣,隻能複述別人的話,但相處的時間一長,磨合一久,你其實可以鍛煉著用代舌說話……是,這樣的確感覺不好,但是,總比啞巴強吧?”


  昌東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


  丁柳一直幫阿禾擦眼淚,又低聲寬慰她,但好幾次都是沒說兩句,自己先紅了眼圈。


  反而要阿禾遞紙巾給她。


  丁柳過意不去,指邊上特意拿進房裏的早餐:“阿禾,要麽你先吃點東西……”


  話還沒說完,外頭有人敲門。


  丁柳過去開門。


  來的是昌東,他直接進來,拖了張椅子在阿禾麵前坐下,麵色凝重,一言不發。


  丁柳搞不清楚狀況,站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葉流西和高深本來在客廳吃早飯的,見到情況不大對,也都過來。


  剛到門口,就聽到昌東對阿禾說:“阿禾,我希望你講真話,你的舌頭,到底是江斬割掉的,還是羽林衛割掉的?”


  丁柳一時懵住,高深反手把門帶上,手心都出了一層冷汗。


  阿禾身子顫了一下,沒敢抬頭看昌東。


  昌東說下去:“你的肩羽是鴿子,鴿子通常是用來報信的,我之前忽略了,剛剛才反應過來:趙觀壽把你安排在荒村,你們到底怎麽聯係呢?”


  “關內沒有電話,信息傳達滯後,在荒村,我並沒有看到你養鴿子,也就不存在飛鴿傳書的說法。”


  “李金鼇跟我說,獸首之亂的時候,有些人專門被用作代舌,傳遞消息。我懷疑你也是一樣。但你跟我們說話,一直口齒清楚,你是不是已經做代舌很多年了?磨合的時間足夠長,所以習慣了用代舌講話?”


  “江斬沒有割你的舌頭,他隻是給你換了條輔舌,因為你之前的舌頭,是跟趙觀壽手裏的主舌配對的,你脖子上有青紫的扼痕,是換掉輔舌、掙紮時受的傷,是不是?”


  阿禾沉默了很久,終於慢慢點頭。


  丁柳倒吸一口涼氣,反應過來之後,第一反應是憤怒,媽的,欺騙她感情,害她掉了那麽多眼淚。


  但緊接著,又是同情:做代舌很多年了,那就是……很小的時候,就被割掉舌頭了?

  昌東說:“你換了條輔舌,一時間可能不太習慣,但是我覺得應該不會影響你說話,最多是吐字清晰與否?你……試一下?”


  他語氣柔和,不像是興師問罪的,阿禾怯怯的,頓了頓,嘴裏開始發出模糊的聲音。


  雖然發音確實有些怪異,有時候像大舌頭,有時又像短了一截,但幾句話之後,就不影響聽懂她的意思了。


  阿禾說:“羽林衛大多數都是從固定的家族、姓氏裏選出來的,但也有一些特定的職位,普通人可以報名,就是隻招年紀小的,年紀越小越好。”


  昌東大致明白:成年人相對複雜,目的、心機都很難看透,但小孩子容易培養,到手時還是一棵小樹,想讓他長成什麽樣,就會長成什麽樣。


  “我父母送我去報名的,層層篩選,最後被選上了,還覺得很光榮。”


  “再然後,我就被換上了代舌,負責打探傳遞消息,但代舌的事是個秘密,隻有我們自己和羽林衛高層知道,哪怕是對其它的羽林衛都要保密……”


  葉流西打斷她:“你知道趙觀壽說,是江斬割了你的舌頭嗎?”


  阿禾點頭:“當時我還不能講話,趙老先生寫給我看說,一來的確是江斬割換了我的舌頭,他這麽說也不算造謠;二來這樣可以讓人覺得江斬手段殘忍,讓羽林衛同仇敵愾,所以……”


  昌東替她說下去:“所以你就一直哭,裝著從此再也不能說話了,來博取我們的同情?”


  或者說,以激化他們對江斬的厭惡。


  阿禾又窘又臊,她哭倒不完全是作偽:一個羽林衛的哨探,成了蠍眼的傳聲筒,在趙觀壽眼裏,比廢物還討人嫌吧。


  好在,昌東沒有再揪著這個點不放:“肥唐還在蠍眼手裏,現在,我要你把出事的情形、發生了什麽、見過誰、那個人長什麽樣、什麽衣著裝扮、說過什麽話、甚至有什麽表情,都原原本本複述給我。”


  昌東跟阿禾聊了很久,中間還出去過一趟,拿了冊子和筆過來,記下一些關鍵的點,問完之後,眉頭深鎖,直接起身回房,說是要理清一些事情。


  他都開口了,葉流西也就不去打擾他,連在客廳都不讓人大聲喧嘩,以至於丁柳吐槽青芝都隻能小小聲:“江斬是眼瞎了嗎?喜歡那麽妖豔的女人,是人都該選我西姐啊。”


  葉流西反而無所謂,從前她覺得顛倒眾生很風光,現在有昌東她就足夠了,江斬留給青芝顛倒去吧,好走不送。


  昌東這一“理”就是好久,連午飯都沒出來吃,到了下午,葉流西終於忍不住,拿碟子裝了幾樣糕點,又倒了杯白水,給他送去。


  她盡量動作輕地擰開門鎖,才發現昌東半躺在疊好的被子上,居然睡著了。


  這一下,她更不敢大聲了,輕手輕腳過去放下杯碟,又拿了件外套過來,幫他蓋在身上。


  才剛蓋到一半,腰間突然一緊,昌東睜開眼睛,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順勢摟帶著她坐起來。


  葉流西說:“你沒睡著啊?”


  “隻是閉上眼睛想點事情,哪那麽容易就睡了?”


  “我是不是打擾你想正事了?”


  昌東回答:“你不就是我的正事嗎?”


  葉流西讓他說得心神一蕩,正想說什麽,目光忽然落在他手邊攤開的冊子上。


  那兩頁寫得密密麻麻,甚至有畫線列明關係。


  她問:“你理出什麽來了?”


  昌東反問她:“我和阿禾說話的時候,你也在邊上聽,你又理出什麽來了?”


  葉流西說:“就那些唄,一句句的,不是都說得很清楚嗎。”


  昌東看了她一會:“流西,你要是再這樣不上心,哪天你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葉流西笑嘻嘻的:“我怎麽會死,我是南鬥星罩護的人啊,再說了,我還有你啊。”


  昌東麵色平靜:“但是我會死的,不止我,高深、丁柳,我們都會死,肥唐出事,已經是個教訓了。”


  他這麽冷靜地把“死”字說出來。


  屋裏這麽安靜,這話如此不祥,說出來,收不回去。


  葉流西忽然打了個寒噤,她伸手摟住昌東,下巴抵住他頸窩,低聲說了句:“昌東,你不要這麽說。”


  她摟得很緊,透著不容不讓不準不許的執拗勁兒。


  昌東心裏一暖,把她擁進懷裏,溫存了好一會兒才轉入正題。


  “我們進黑石城之後,接連發生事情,每件事間隔的頻度都很緊。”


  “第一晚,趙觀壽把那麽多信息傾倒下來,把人當填鴨去填;第二天,逛街被偷拍;第三天,肥唐被綁架;第四天,阿禾被放回來,江斬透過她跟我們談條件,而趙觀壽緊接著亮底牌……覺不覺得,好像一連幾場緊鑼密鼓的戲,都排布好了,讓人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葉流西靜靜聽著。


  “事實上,我一開始甚至懷疑,那些綁架肥唐的‘蠍眼’,也都是趙觀壽安排的。因為什麽都是他們說的,肥唐被誰綁走,我們也沒看到,尤其是,蠍眼的說辭,其實是從側麵證明了趙觀壽的話,你發現沒有?”


  他示意葉流西起來,翻開那個冊子給她看。


  “趙觀壽說,你是羽林衛的臥底,你愛上江斬,被江斬吊死,然後在沙暴裏被救走。”


  “而青芝和江斬的對話裏,你是羽林衛的臥底,你害他們丟了城,又死了上百個人,所以江斬準備把你吊死,但你在沙暴裏失蹤了。”


  “雙方的說法裏,最大的不同,隻是到底是羽林衛吊死了蠍眼,還是蠍眼吊死了羽林衛。”


  他拿起筆,在紙上花了兩個有交集的圓,然後拿筆塗黑交集的部分:“一般而言,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聽了兩方說辭,疊加的部分應該就是真的了……蠍眼的話,大部分是趙觀壽的重複,所以我起初懷疑,他們是一夥人,那個江斬還有青芝,都是趙觀壽找人假扮的。”


  葉流西直覺這兒應該有個轉折了:“但是?”


  “但是,早上你們通話的時候,我留意觀察過趙觀壽,人有一些下意識的微表情,很難作假,他跟江斬,的確是對立的,他提出想殺掉江斬,接手蠍眼,不像是在說謊。”


  “而且,阿禾給我們描述了青芝的模樣,她右手腕繞銀鏈,左手有跟你一樣的紋身,眼角還畫了蠍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也畫過……這給人一種感覺,你愛上江斬,一直在模仿青芝……”


  葉流西差點跳起來:“我模仿她?這世上就沒有值得我模仿的人,娘胎裏也沒有!”


  昌東早料到她會是這反應,伸手滑進她衣服,在她腰側輕輕撓了一下:“聽人說話要有耐心。”


  葉流西被他撓得腰身都軟了三分,想想還是氣不過,橫過左腕給他看:“我一直覺得,這紋身是我身上最大的敗筆,這種審美……還不如我腿上的烙疤,那個疤雖然難看,至少粗獷……”


  要命了,為了貶低這個紋身,連烙疤都誇上了。


  昌東把話題拉回來:“所以現在,出現了很矛盾的局麵。”


  趙觀壽和江斬,確實是對立的,但在對葉流西的說辭上,兩者偏偏又是一致的。


  “如果選擇相信他們,就等於承認了你的過去:你臥底,模仿青芝,愛而不得,和蠍眼有毀城之仇。”


  “如果選擇相信你,就等於同時否定蠍眼和羽林衛……這兩個死對頭,真的沒必要在你的事情上串供。”


  葉流西腦子都木了:“那到底要怎麽選?”


  昌東反問她:“你要紅茶還是牛奶?”


  “哈?”


  “選一個,要喝紅茶還是牛奶?”


  葉流西都不怎麽喜歡,頓了頓不情不願:“牛奶吧。”


  “為什麽不要橙汁呢?”


  “你沒給啊!”


  昌東說:“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你被非左即右給局限住了。事實上,完全可以不止這兩個選項。”


  “真相一定是最完美的,如果你覺得,目前的選項都有缺陷,不能讓你信服,那麽索性膽子大點,全部推翻。我們假設一種更極端的情況:蠍眼也好,羽林衛也好,至少其中有一個,或者兩個全部,被設計入了局……也就是說,背後還有別人,設的是更複雜的局。所謂的你是臥底,你愛上江斬,你被吊死,都隻是個能混就混的幌子,目的在於遮蓋真正的真相。”


  葉流西被他左一個“局”右一個“局”的,弄得腦子都暈了,忽然來了火:“這些人吃飽了撐的嗎,信不信我去攪局?”


  昌東說:“沒錯,該你去攪局了。”


  “你曾經說過,你一直被人設計著,朝某個方向走,以前不能反擊,是因為看不到一點端倪,現在不一樣了,江斬也好,趙觀壽也好,這些跟你相關的人,都浮出水麵了……流西,你該主動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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