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找到回家的路!


  主動,反擊,這類字眼聽起來讓人血脈賁張,做起來還得一粥一飯,摸著石頭過河。


  葉流西的第一步是走出院門,有意識地去查看這座羽林城,當然,不止自己一個人……她聽了昌東的建議,帶上了李金鼇和兩隻雞。


  昌東說:“說到底,這裏是羽林衛和方士的地盤,你身邊需要一個方士,而李金鼇是最合適的人選。”


  當初趙觀壽要借臥底為名抓走李金鼇,昌東把人保下來,倒並非完全出於信任,而是因為,他們一行人都是關外人,葉流西又把關內的記憶給丟了,想在關內做事,身邊一定要拉攏一些人。


  李金鼇這個人可用:土生土長的關內人,正兒八經的方士,沾帶了顯赫的老李家卻又是最不受重視的那一支,半瓶咣當,閱曆卻多,對方士大族既羨慕又嫉妒,想靠攏又無門。


  昌東提醒葉流西:“我們現在暫時受到趙觀壽禮遇,之前又為李金鼇講了話,他心懷感激,把我們當自己人和可以投靠的對象……你要和他多聊聊,他的哪怕不起眼的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有用的信息。”


  至於為什麽帶上鎮山河和鎮四海……


  “溜雞是出去散步的好借口,這兩隻雞是重要道具,關鍵時刻,還能製造混亂,尤其鎮四海,一個頂三。”


  ……


  葉流西留心看羽林城的布局,分布圖在心裏漸漸成形:辦公區、住宿區、操練區的位置排布,哪些地方暢通,哪些地方守衛森嚴,猛禽衛如何換班,巡邏隊隔多久會經過……


  事無巨細,點滴入心。


  李金鼇不知道她留心的這些玄虛,隻以為是自己運氣好,人家帶他出來看稀奇,心裏感激得不行,一路都在讚美,辦公樓修得齊整、羽林衛的製服好看、路平不硌腳、花草都比別處稀奇……


  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誇不到的。


  葉流西則隨時引話套話。


  “李金鼇,你以前,有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啊?”


  李金鼇很誠實:“沒有,我就是最近才認識流西小姐的。”


  了解了,“葉流西”並不聲名顯赫。


  “那江斬呢,你常聽說嗎?”


  “江斬那是老早就聽說了,蠍眼頭頭嘛,說實在的啊……”


  李金鼇壓低聲音:“雖然叛黨絕對應該被剿滅,但是有時候吧,我對這個江斬,還是有點小服氣的……”


  葉流西眼眉一挑:“哦?”


  李金鼇話都說出口了才發覺有點冒失,嘴唇囁嚅著,有點猶豫。


  葉流西給他吃定心丸:“我們是跟江斬對立,但不代表這個人一無是處,他要沒點本事,蠍眼也不會這麽壯大。”


  這一下,說到李金鼇心坎上了:“對對,我也這麽想的。看人嘛,要全麵一點。你說啊,這個江斬,無權無勢,還是奴隸出身,一步步到今天的位置,真是挺有手段的。”


  “奴隸出身?”


  “是啊,你沒聽過人家傳嗎,說他從小被賣在黃金礦山做苦工,就是黑石城附近的黃金礦山,那種地方,進去了就出不來,有人六七歲時就在裏頭挖金,一直挖到頭發都白了,跟奴隸沒兩樣……”


  “隨便拐賣人當奴隸,這都可以?”


  李金鼇覺得她是見識少了:“明麵上當然是不可以,但是……嗐,黃金礦山是羽林衛和方士大族共有的,裏頭發生什麽事,老百姓哪敢去過問啊,再說了,你家裏人被拐了,你敢跑去黃金礦山要人嗎?”


  葉流西說:“我當然敢。”


  她家裏人是誰,不就昌東嗎,把昌東拐去挖礦……一想就火大,她會把礦山都炸了。


  李金鼇吃了她一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頓了頓才繼續:“後來就逃出來了……沒準就是因為這段悲慘的經曆,他才要反。”


  “在黃金礦山做工……很悲慘嗎?”


  “當奴隸啊流西小姐,那可不是去上班,別的不說,一進去,就先要被那麽滾燙的烙鐵,哧一下,在身上烙個疤印,你說疼不疼?”


  ……


  回到住處,葉流西第一時間去找昌東。


  昌東冷靜地聽她說完:“你懷疑,你和江斬,都曾經在黃金礦山當過苦工?”


  葉流西點頭:“趙觀壽說我曾被賣給人做苦工,而且我的小腿上,也有一個烙疤。”


  昌東示意她往下說:“然後呢?”


  葉流西動作迅速地把冊子和筆推到他麵前:“然後我就來聽你分析了。”


  昌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伸手出去,捏住她下巴頜尖:“你這腦袋,現在就用來當擺設了是嗎?”


  葉流西斜睨著他:“當擺設也得好看啊,不然為什麽有人看得目不轉睛的?”


  也怪了,昌東居然喜歡這種沒羞沒臊的調調: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她才喜歡呢,還是一直喜歡而不自知。


  他把她圈攏進懷裏坐下,低頭吻蹭她耳邊:“你能不能適當地害臊點?”


  葉流西故意蹙眉:“害臊是什麽樣的?要不你做一個,我學一下?”


  昌東差點上當了,反應過來之後,在她腰側狠狠攥了一下,葉流西笑得喘不過氣來,過了會才說:“劉邦文不如蕭何,武不如韓信,也當皇帝了啊。我要操心那麽多幹嘛?”


  她掰手指給他看:“動腦子我不如你,打架不如高深,胡謅套話有柳兒,跑腿做事有肥唐,他現在不要太聽我的話哦。”


  “所以我現在可以既不操心,又把事情辦妥當了,不是很好嗎?”


  愣是把懶惰曲解出了一股運籌帷幄的氣勢。


  昌東納悶了:“那大家各有作用,你起什麽用了?”


  她答:“我嘛……就是讓你愛,讓柳喜歡,讓肥唐崇拜,讓高深……嗯,我還沒找準對高深的定位,不過沒關係,反正他老實,好糊弄。”


  昌東說:“你這臉皮厚的……”


  簡直無從吐槽。


  葉流西說:“臉皮厚怎麽了,你第一天認識我,就知道我臉皮厚了,還不是照樣喜歡上我了?可見人賤點沒什麽,關鍵是賤得坦蕩……”


  昌東一根手指壓到她唇邊:“你再說,我就不說了。”


  聽她說話胃疼。


  葉流西立馬不吭聲了。


  昌東有好一會兒沒說話,他想事情時就會這樣,習慣長時間閉上眼睛,即便偶爾睜眼,也是目光凝重。


  但一直下意識摩挲她的手:從手腕,到手心,順著指節,一路到指腹,有時候會握住了,送到唇邊,好一陣細吻。


  葉流西盯著他手上的動作看:她知道他是下意識,但下意識她也高興,就讓他習慣成自然好了。


  頓了好久,昌東才開口:“看過《聊齋》嗎?”


  “沒讀過,不過知道。”


  昌東說:“《聊齋》雖然是個妖鬼故事集,但並不因為有了妖鬼就胡編亂造。也就是說,妖鬼隻是背景、幫你開個方便之門,但是行為做事,依然要符合人間的邏輯和法則。”


  葉流西點頭:“是啊。”


  “那我們現在撇開那些有的沒的,理性地分析一件事:關內這樣的世界,羽林衛和方士一手操控大權,也同時操控了文化、物資、財富、軍隊乃至禦妖之術,統治穩固了千年之久。普通的小老百姓,一窮二白,沒有任何背景,憑什麽能跟他們對抗?而且還能做到勢力迅速壯大?”


  可別說是什麽天命所歸、星辰罩護,這些都是虛的,兩相對抗,要靠實打實的資本。


  “流西,你從現實的角度去分析,江斬勢單力薄,要迅速崛起,他需要什麽?”


  葉流西想了一下:“人,還有錢?”


  昌東點頭:“有個詞叫‘招兵買馬’,有了錢,自然有人來附庸,所以我們現在隻說錢……江斬要怎麽樣才能有錢?關內的這種社會形態,階層分明,小富即安,除非天降橫財,否則很難暴富。”


  葉流西心裏一動:“黃金礦山?”


  江斬能有錢,跟他在黃金礦山的經曆一定不無關係:也許他偷著積累了一些黃金,又也許他挖到了還沒有被發現的礦脈秘而不宣,設法留為己用,總之,他搞到第一桶金了。


  昌東說下去:“但是,光有人和錢,並不足以讓他在這場對抗裏占上風,當權者的人和錢,比他多得多了,所以,江斬想迅速勝出,還需要殺手鐧。”


  葉流西隱約猜到了:“物資?”


  “沒錯,物以稀為貴,你出生以來,皮影隊就斷絕了。二十多年的時間,足以顛覆很多事情……很多國家的崛起、趕超、落後,也就是十年二十年的事。”


  “想想看,這二十多年,羽林衛和方士裹足不前,江斬卻能第一時間接觸到關外,大多數東西,隻要他有錢,就能買得到:醫藥、車子、日常用品,還有其它林林總總,隻要運進來,就會是搶手貨,會幫助他錢生錢。而且,最大的買家可能還是羽林衛和方士,因為這些東西,他們不得不用,明知道是給對頭送錢,還是要設法買……否則,趙觀壽的那些車,哪來的?總不能自己造吧。”


  他看向葉流西:“這才是江斬崛起最合理的邏輯線,跟厲望東一樣,都得先掌控物資通道。”


  “那麽問題就來了,我們都知道,過去二十多年,物資跟你之間,是可以劃等號的:如果你為羽林衛做事,江斬根本就不可能出頭,所以在這一點上,趙觀壽一定撒了謊。”


  “現在我們再回到最初的假設,也就是你懷疑的,你和江斬,都曾被賣進黃金礦山做苦工……從這個假設出發,再倒推出另一條合理的邏輯線。”


  “你和江斬從小都被賣進黃金礦山,算是相識於微時,然後結伴出逃,相互扶持,共同創立了蠍眼。”


  “你和江斬通過代舌講話的時候,我個人感覺,他的氣勢,不大壓得住你,而且你可以自由出入關,這算是天賦異稟了吧?所以你的地位,應該在江斬之上。”


  “甚至說不定‘蠍眼’這個名字的由來,都是因為你喜歡在眼角畫蠍子……”


  葉流西忽然想起一件事:“還記得我一直做的那個夢嗎,我忘了跟你說了,當時,水缸壁上,爬了一隻蠍子……”


  眼塚屠村,唯獨漏了她,是因為她躲在水缸裏。但當時眼塚又拿起水壺,大踏步走向水缸,好像是要喝水……按照常理,她絕對是躲不過去的,現在明白了:眼塚畏蠍,而當時的水缸上,恰好就爬了一隻蠍子。


  也許就是因為這隻蠍子,她心懷感念,所以喜歡在眼角勾蠍,甚至連後來創立的組織名稱,都叫蠍眼。


  葉流西忽然想笑。


  一下子,她就從羽林衛的臥底、蠍眼的死對頭,變成了蠍眼的頭目。


  人生果然如戲,猝不及防。


  她額頭抵住昌東胸口,簡直是要歎息了:“但是……還是很多地方說不通。”


  她是頭目,但關內卻幾乎沒人知道葉流西這個名字,反而是江斬,人盡皆知。


  江斬和她自小就是同伴的話,為什麽也認為她是羽林衛的臥底,要反目殺她?


  江斬要殺她,青芝反而這麽熱衷模仿她,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昌東低頭親了親她發頂:“慢慢來,這個局好像洋蔥一樣,一層套著一層,目前我們可能還看不到真相,但也不是沒進展……至少,我們現在知道,趙觀壽的話是作了假的。”


  這話提醒了葉流西:“趙觀壽說,想跟我合作,讓我接手蠍眼,不知道又想搞什麽鬼。”


  昌東沉吟了一下:“我倒覺得,這話可信度挺高的。”


  他解釋:“現在,趙觀壽有兩個敵人,一個是江斬,他桀驁難馴,咄咄逼人,實力雄厚,覬覦黑石城。”


  “另一個是你,其實你現在沒野心,也不想去反誰,不具備威脅,但南鬥破玉門,這個讖言讓他永遠都會提防你。”


  “如果你是他,這兩個敵人,隻能留一個,你會留誰?”


  葉流西想了又想:“能都不留嗎?”


  昌東說:“理想來說,確實兩個都不該留。但趙觀壽必須留下其中一個。”


  葉流西一下子反應過來:“留我,隻能留我,也必須留我。因為他殺不死我。而且長遠來看,他還指望著我百年之後還骨皮影人。”


  昌東點頭:“殺不死你,又怕你在外作亂,就隻能收攏你……但想去收攏叛黨的頭目,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葉流西的思路反而順了:“首先,讓她丟掉位子,被別人取而代之。”


  昌東接下去:“取代她的人,要跟她勢不兩立,恨不得她死。她得犯下不能為人原諒的罪孽,沒法回頭。”


  葉流西順著已知的脈絡去想:“趁著她失去記憶,給她編造羽林衛的假身份,假充是她的‘娘家人’,主動接納她。”


  昌東嗯了一聲:“然後故意放消息給蠍眼,蠍眼出重手對付她的話,她就會覺得,隻有羽林衛可以依靠。”


  葉流西恨恨:“最後來裝好人,假惺惺表明自己跟她是一頭的,要幫著她對付蠍眼……”


  ……


  所以,她現在在關內,沒有朋友。江斬和趙觀壽,也許都是她的對頭,一個想要她死,一個費盡心機。


  這樣的籌劃,絕非一朝一夕,她一年前因意外出關,但這些籌劃,也許更早些時候就開始了。


  這是所有的真相嗎?

  還是如昌東所說,隻不過是又把洋蔥剝開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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