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權謀
長孫丞相回道:“不是陛下不能勝任,是不合禮法。陛下,自高祖設立羅雲門以來曆任掌門都是由皇家長子或長女擔任,高祖明定,曆代帝王與正宮所生的第一個子嗣生來就是羅雲門掌門,若掌門失職、殞命或被立儲登基,就由羅雲門長老暫代,直到新立第二個皇嗣為掌門,而且,羅雲門行使的是督君監政之權,陛下接任掌門那何來督君如何監政?如此,老臣才說陛下若是要接任掌門之職是不可的。昭明公主殿下此次雖失職犯下過錯,但軍機泄密,正是最需要羅雲門力挽狂瀾之時,若此時罷免昭明公主,恐羅雲門會突失掌控啊。若真要追究昭明公主殿下失職之罪,老臣建議陛下可暫免公主掌門之位,由清源長老暫代,但依然讓公主行掌門之事,戴罪立功,再與複位!”
南成帝背過身去,麵部輕微地抽搐,咬牙了下牙,說話的聲音依然平和:“丞相的建議甚好,甚好!就照丞相說的吧,暫免昭明公主羅雲門掌門之位,照行掌門之事,由清源長老暫代。”
嘉寧和長孫丞相齊齊下跪叩首:“皇上聖明,謝主隆恩!”
他們告退之後,南成帝一把將嘉寧的請罪文書摔在地上,龍顏大怒:“羅雲門!公主!丞相!督君監政!生怕羅雲門形同虛設,那將朕置於何地!”
總管太監祁公公連忙上前來拾起文書,掃了眼殿外,壓著聲音勸慰:“陛下,莫要動氣,有傷龍體,若是被人聽了,也有失陛下威儀啊。”
他平緩了一下呼吸,氣憤地甩袖,眼睛也望向了殿外,天已經全黑了,更看不清了,他啐了一口:“羅雲門!”
祁公公知他心中的憤懣,想寬一下他的心,於是說:“啟稟陛下,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他果然麵露喜色:“怎麽樣了?”
祁公公回道:“接到了,人已經在路上了。”
嘉寧與長孫丞相出了頤天殿,一齊去羅雲門見興元長老商量事情,長孫丞相走在嘉寧右後方,保持半步之距,問嘉寧:“公主,邊關軍力部署圖怎麽會被盜呢?若不是陛下突然將景文和碩風派向玉門關嘉峪關駐守,老臣還不知道發生了這麽重大的事呢。這事的來龍去脈能否讓老臣知曉?”
嘉寧停下,遣退身後五步之外的一眾宮女,隻留莫離在前麵執燈。嘉寧問:“這事羅雲門壓了下來,除了父皇、舅舅還有兩位表哥,就無人知道了吧?”
丞相說:“公主放心,此等要事,我長孫家自當保密,朝堂之上還無其他人知道。”
“嗯。”嘉寧點了下頭,想了想:“既然舅舅已經知道了,讓舅舅了解其中緣由也無妨。反正這的確是嘉寧的錯,承不承認,我這次都是輸了。舅舅可還記得宮裏有一位樂師叫吳子陵的?”
丞相回憶了下:“恩,是那位十五歲入宮,被稱為少年奇才的樂師?老臣還知道他一直在教公主吹塤,好像還曾到我長孫府上奏過樂……”
“是的,就是他,其實他不叫吳子陵,也不是什麽樂師,他姓荀,叫荀韶陵,是北梁的太子,萬朝宗的宗主,也是半個月前登基為皇的北梁新皇。”提到他的名字,她就心揪了一下。
“什麽?那這樣說他從十年前就潛伏在我南珂皇宮內?”丞相著實吃了一驚。
“對,我從十六歲下了天梓山回宮執掌羅雲門,就一直在調查十五歲就接掌萬朝宗,然後就行蹤成謎的北梁大皇子荀韶陵究竟在哪,誰想他竟然就在我南珂皇宮裏!這一潛就潛了十年,還與我相處了八年之久!”
“堂堂皇子,能夠忍辱屈尊在敵國潛藏十年之久,還從未被羅雲門懷疑過,真是一個絕頂的細作,這樣的人登基為皇,北梁就是我南珂更強勁的敵人了。”
“都怪我,竟然從未懷疑過他,任他在南珂十年,這麽長時間他得竊取了多少我南珂的機密,壞了我羅雲門多少事,要不是梁文帝駕崩,他應該還不會急於偷走南珂邊境軍力部署圖然後逃回北梁……”
“看那燈火,越靠近燈下影子就越黑,所以有的時候把自己暴露在最亮的地方,恰恰是最好的掩飾,殿下身為羅雲門掌門這種細作之術自然比老臣清楚。”
“是啊,舅舅說得極對。都怨我防禦不周,愚昧失職……”
“公主殿下毋須自責。他荀韶陵潛伏南珂十年也不算多久,未能及時發現,亦不是殿下防禦不周,潛伏一生都未曾暴露的細作也是大有人在,殿下的舅母,老臣的夫人,執掌羅雲門幾十年,驕傲自負遠遠超過殿下,卻也挫敗了無數次,上了不知多少當,殿下這一役隻是小敗,何必妄自菲薄?當下要彌補過失防禦敵國才是大事。”
“是的,昭明謹遵舅舅和師父的教誨。”
“成凰將回長安一趟。”
“師父是為這件事而來嗎?”
“不全是,她應是得到消息了,不過最主要的應該是為了送未央回來。”
“未央?為什麽……哦,對了……北梁新皇已登基,很快便要選妃了……昭明明白……”
她的腦海裏一下湧現兩個人的模樣,一個是和她一起長大的未央,一個是與自己相處了八年的荀韶陵,之前,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把他們聯係到一起的,這一刻卻突然發現他們竟會永遠有關係甚至有最緊密的糾纏。
說到這,丞相的眼裏全是隱痛:“終是該未央出手的時候了,公主殿下未能殺掉的人,就讓未央去殺吧,反正那本就是她要殺的人。”
嘉寧回憶起,和未央一起在天梓山上受成凰師太教誨的日子,她們幾乎是從出生開始就被送到天梓山拜成凰師太為師,讀書、習武、練琴、練舞、學習暗器投毒等細作之術……所謂的成凰師太,其實就是成凰長公主,南成帝的長姐,上一任羅雲門掌門,還是長孫丞相夫人,她不但是她們的師父,她還是嘉寧的舅母和姑姑,是未央的親生母親。
十歲那年,成凰師太讓她們選,是要殺一個人,還是殺很多人。
嘉寧那時候就想啊,未央這麽柔弱這麽善良,她肯定是不敢殺人的,殺一個對她來說就夠殘忍了,所以嘉寧自告奮勇搶著說:“我選殺很多人!未央隻要殺一個人就行了!”
所以,等她十六歲了,嘉寧離開天梓山返回長安執掌羅雲門,四處潛伏偽裝,親手殺了很多人,她年紀還年幼也會受不了,可是一想到這種罪自己替未央受了就稍微有點安慰。
可是,她還是自以為是了,她們生來就是為了做羅雲門的細作,身為細作,誰都不能為誰承擔什麽。她選擇殺很多人,是殺很多毫無感情的人,未央要殺一個人,她要殺的卻是她最親密的人,或許還是她愛的人。無論怎樣的選擇都是殘忍。
季長安躺在龍塌上輾轉難眠,他就想了,自己從十六歲就入伍當兵了,還經曆了將近四年的特戰旅生涯,搞反恐、殺歹匪、抓毒梟……也算是從槍林彈雨裏走過來的,難道真的就隻能任人把自己囚禁在這金晃晃的宮殿裏一直當傀儡嗎?
他到這裏第一夜就被人強迫著背了那麽多資料,第一個白天就在展英的威脅下裝成荀韶陵的樣子披上龍袍坐上龍椅。在那金殿上,他看著萬人齊齊跪下,對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山呼萬歲,那一刻他就徹底清醒了,他在心裏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這真的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在拍電視劇,他是真的穿越到了一個他以前從未聽聞過的朝代,被莫名其妙地卷進了皇家的事情裏。
他偽裝得很好,在荀韶陵和展英寸步不離的監護下,順利混過了登基大典,荀韶陵給他吃了解藥。之後的日子裏,他就被困在安延殿的皇上寢宮裏,荀韶陵和展英也在這裏和他同吃同住。荀韶陵怕他露餡,就讓他對外宣稱龍體不適不能上朝,所有奏章都送到這安延殿裏荀韶陵親自批閱。他們沒有商量出什麽可以將身體換回來的辦法,季長安試探幾次說要從神玉上下手,可荀韶陵完全不上他的當,一次也沒讓他再見到神玉。
荀韶陵並沒有放他走的意思,換了一副樣貌,有一個人代替自己在外露麵對荀韶陵來說也許不是什麽壞事。他是北梁新皇,想刺殺他的人很多,現在季長安變成了他的樣子就可以給他當替死鬼,而他還是一名細作,有了這一副新臉孔他就能夠更好地隱藏身份。
他打的這些算盤,季長安心裏也明了。他現在裝荀韶陵裝得天衣無縫,如果一直能這樣服從荀韶陵的命令的話,荀韶陵是不會迫害自己,如果幸運不被刺客殺死,自己還能在這皇宮裏吃山珍海味享榮華富貴盡情使喚宮女太監,他可以不用冒險安心體驗做皇帝的感覺。
可是,他是名戰士,所以他必須回到戰場上去。
他的戰場不在這裏,是在遙遠的2016年,他還有那麽多戰友在槍聲中與匪徒惡戰,他還有未完成的任務。
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回神玉,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