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暗劍

  “長樂,不是說去望月樓聽書的嘛?到你家後院來幹嘛?還偷偷摸摸的,你要偷你自己家的東西啊?我可不能陪你,要是被父皇知道我大晚上溜到丞相府來偷東西……”穿著月白色袍子的少年一邊彎著腰跟著前麵的另一個穿著明黃色袍子的少年輕手輕腳地靠近後院偏門,一邊嘀嘀咕咕地念道著,他是南珂的五皇子,昭明公主的胞弟嘉懿,他前麵的就是長孫家最小的公子長孫長樂。


  長樂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了,打斷他:“我有說是來偷東西的嘛!真是的!嘉懿,我說你好歹是個皇子,別這麽膽小好不好?”


  嘉懿既委屈又不服氣:“我才不是膽小呢!那你說,你說你要幹什麽嘛?什麽事都要把我拉下水……”


  長樂說:“今日,我母親從天梓山回來了,後麵還跟著一輛馬車,但他們是從後門進府的,不能被人瞧見似的,最誇張的是,父親大人讓那輛那車一直進到這後院,他們那才叫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呢……被母親帶回來的人就住進了這小院裏,父親還下命任何人都不準靠近這裏……”


  “那你還來?要是被逮到……”


  “誒呦,聽我說完嘛,他們剛到的時候,秦貴剛好路過這裏,瞄了一眼,過來跟我說,他看到一個蒙麵的女子從那馬車上下來,還對父親行女兒禮……”


  “那又如何?”


  長樂忍不住拍了他的頭一下,“笨死了,我是懷疑那是我長姐未央!”


  嘉懿吃驚了:“你長姐?你不隻有兩個哥哥嘛?哪來的姐姐?”


  長樂又拍了他一下:“誒呀,我不是跟你說過嘛,在我大哥景文之前,母親還生了一個女兒……”


  “不是說一歲多就病死了嘛……”嘉懿有點記憶了。


  “才不是呢!那是對外人說的,算是我們長孫家的秘密,我可偷聽府裏老人說過,我長姐沒死,是被母親帶去天梓山了!”


  他們躲過護衛的看守,翻過偏門旁的牆,溜進小院裏,一路以灌木為掩護,潛到了小院主屋的牆角,他們半蹲在牆邊,將耳朵貼在牆上使勁偷聽裏麵的聲音。


  裏麵的氣氛似乎很壓抑,說話的聲音很低,還夾雜著聲聲歎息,聽來應是有兩人。其中一個說:“……荀韶陵盜得兵力部署圖回國,必定很快就要備戰南征了,父親可與你商量了應對之策?”這個聲音和輕柔,像是山穀中的琴音,柔而有韻味,一聽便讓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聲音主人的模樣到底是怎樣。


  一個聲音回道:“適才,剛與師父和丞相大人見過,興元長老也在,我們的意思都是與你相同。他南征倒是不怕,反正他不南征,我們遲早也是要北伐的,隻是如今軍力部署圖被竊,若是開戰,南珂定然處於劣勢,所以,這之前的準備一定要做好,糧草軍械丞相大人已與父皇開始商議部署了,邊境守衛方麵,景文和碩風已趕去邊關換防。羅雲門將要做的就是吸取更多情報,所以將有一大批細作與你同時去幽州……”


  嘉懿聽出了這個聲音,瞪大了眼睛,對長樂耳語:“我皇姐在裏麵!被她發現我們偷聽就糟了!”長樂不理他,繼續偷聽。


  “你不是說荀韶陵還竊取了一大批羅雲門細作的卷宗嗎?那可是不妙……”


  “是的,那一批細作已經是死人了。可恨的荀韶陵折我一大批人,許多條線都得重新部署!”


  “那四刹呢?”


  “四刹的卷宗他是不可能碰到的,青龍在北梁已潛伏多年,安排好了一切,等你去了就能配合你保護你,玄武駐守長安探聽各方,白虎一直協助我做事,他們都是分工明確各自萬全,你就更不用擔心,你的卷宗本就是不存在的。你就是我羅雲門最強的暗劍,暗劍出鞘,命絕帝王。”


  “嘉寧,你我都是不願自憐自艾的,可是說來,你我雖出身至尊名門,卻隻是這兩國之爭的祭品,你這把明劍何時殺盡奸佞?我這把暗劍到底是命絕帝王還是命絕於帝王呢?”


  “是啊,為了泱泱南珂,為了在高位下看著我們的百姓,我們隻能把自己獻祭。”


  兩人歎息,停了一會,嘉寧道:“未央,我恨他。”


  “我會替你殺了他的。”她鄭重地許諾。


  外麵的嘉懿和長樂四目相對,長大了嘴,長樂太過激動了,蹭得一下站起身來,雖然沒發出多大響動,還是被察覺了,嘉寧厲聲問了一句:“誰!”


  長樂連忙拖嘉懿逃走,一轉身卻直接被莫離堵住了,莫離給他們見禮:“見過長孫公子!五皇子殿下千歲!”麵容平靜疏離,極力掩飾的羞澀目光還是在長樂身上掃了一下。其實她是看著他們溜進來的,因為她一直在屋頂上用目光在丞相府搜尋她想見到的身影,終於如願地看到他了,然後她就遲鈍了,呆呆地坐在屋頂上,望著他,目光全然不是一個殺人如麻的細作的目光,與這長安城裏每一家的深閨少女無異。


  長樂依然像每次闖皇宮被她撞見了一樣,立即嬉皮笑臉地說:“莫離姐姐啊,好巧啊!莫離姐姐你今晚真漂亮!這根簪子太適合你了!”


  明明每次都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她還是每次都臉紅,她有點歉意,想著自己要是早點阻止他們就好了,這次她已經幫不了他們了,因為嘉寧已經冷著臉走出了屋子。


  “長樂,嘉懿,你們在這裏幹嘛?”嘉寧問。


  他們過去給嘉寧行禮,長樂還伸長脖子往屋子裏瞧,莫離低著頭去關上了門。


  嘉懿委屈地嘟囔:“皇姐,我和長樂來這裏……”


  長樂想怎麽掩飾也沒用了,他一急就直接說了:“是我想過來看我長姐的!”


  嘉寧眉頭皺了一下:“長樂,不要胡說,這裏沒有你長姐,你沒有長姐的,你隻有一個表姐,就是我。”


  長樂哪憋得住話,“不是的!公主表姐啊,我都知道了,我長姐是羅雲門的人嘛,所以得保密身份,你就不要再瞞我們了,這裏又沒外人,你就讓我見一下長姐嘛!”


  “大膽逆子,竟敢在公主殿下麵前胡言亂語!”長孫丞相和成凰師太聽說了,匆匆趕來後院。


  嘉懿使勁扯著長樂的胳膊提示他說話注意點,他卻直接甩開他,往前一步直對丞相,激動地說:“我沒有胡說!我是有長姐的!父親,母親,你們的親生女兒啊,我的親姐姐,我都知道了,她回家了,她才沒有死……”


  一直沒說話的成凰師太直接說了一句:“那你就當她死了。”她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情義,這冷漠的話語卻沒有製止住長樂,反而讓他更激動,他對成凰師太吼:“母親!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她是你親生女兒啊,你竟然這樣說?為什麽要這樣對長姐啊?”


  “啪!”丞相直接打了他重重的一耳光。丞相是嚴父,但隻對他的兩個哥哥嚴,從小到大他受盡寵溺,闖了多少禍丞相都沒打過他一下。丞相冷厲地說:“你知道你一句話能害死多少人嗎?”


  他本就在氣頭上,突然被打,他更加氣憤,完全叛逆地不聽話音,隻顧把嘴邊的話說出來:“你打死我我也要說!你們不能這樣對長姐!為什麽要把她藏起來連家都不能回?還說她死了!憑什麽讓她犧牲自己去當什麽細作!她是長孫家的大小姐啊!她怎麽可以受這種罪!她應該在家享丞相府大小姐的福的!我長孫家又不是沒男兒了!哥哥們能領軍上沙場,我也能替長姐當羅雲門的細作!”


  他話音一落,一個棋子從門內飛出來,點住了他的穴道,他立刻住了嘴,兩眼一閉昏睡過去,被嘉懿扶住。


  他們都轉頭望了下已經關合上的門。院子裏沒有下人在,嘉寧的目光與莫離相接,嘉寧吩咐道:“莫離,去把長樂公子扶回前院吧。”於是莫離連忙走過去,和嘉懿一起帶走長樂。


  剩下的三人麵麵相覷,各有所思。


  成凰師太和丞相向嘉寧互相道禮,他們轉身離開,丞相深深地歎了口氣,成凰師太回望了幾眼這亮著燈的屋子,手中的拂塵微微抖動。


  嘉寧進了屋,見未央眼裏有淚,拉住了她的手以示撫慰。未央淺笑:“原來我的三弟是這樣的,從沒見過我卻這樣為我鳴不平,真是個好弟弟……”


  嘉寧說:“是啊,長樂雖然衝動,在外麵凶巴巴地,還被人稱為長安小霸王,但心地是不錯的,和嘉懿一樣天真純善,我那其他幾個皇弟沒有能比得上他的。”


  “小霸王?我三弟這麽厲害啊?”


  “他厲害著呢,出入皇宮都如入無人之地,從來不講什麽規矩,整天拉嘉懿出宮玩鬧,兩人可闖了不少禍,他還很仗義呢,莫離剛受訓完剛進宮那會兒被我三皇弟嘉裕調戲,他撞見了,你猜怎麽著?他竟然直接衝上去打了嘉裕一拳,那時候他才十四歲啊,都鬧到父皇那去了,嘉裕到如今還記著他的仇呢。”


  “十四歲就會英雄救美了,真不愧是我長孫家的小公子。他如今十八了是吧?”


  “是啊,比嘉懿大一歲。”


  “也長成堂堂男子漢了,我長孫家的好男兒……”她回想了下剛才長樂說的話,然後停止了笑,說:“嘉寧,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永遠不讓他當細作,永遠不讓他靠近羅雲門。長孫家已經不缺為國犧牲的人了,總得有一個人能自在地活著吧,就讓他當一輩子無憂的小霸王吧。”


  “好的,我答應你。”


  “恩。那嘉懿呢?你有沒有為他打算過?”


  嘉寧鄭重而堅定地說:“他會被立儲,成為南珂的太子,會繼承大統。”


  “聖上已經有這個意思了嗎?”


  “父皇沒有說過,但這是注定的,皇位隻能是我的親弟弟的。”


  “你真想為他奪嫡嗎?”


  “不是我想,是我母後,她在臨終前囑咐我,一定要讓嘉懿在父皇生後繼位,母後還說不然她會死不瞑目。”


  “你還沒有放棄追查皇後娘娘的真正死因是嘛?”


  “我不會放棄,無論怎樣,我都不肯相信她真是服毒自盡,當年的她沒有理由那樣做的……”


  莫離和嘉懿把長樂送進他房內,就出了門,莫離行禮:“恭送五皇子殿下!”嘉懿雖然有點放心不下長樂,還是走了,他心裏也亂糟糟的。


  他走後,莫離趁下人還沒來,折回了屋內,在沒點燈的屋子裏靠近長樂的床頭,給長樂解了穴,但是長樂還沒醒,她伏在他耳邊,心噗通噗通地跳得厲害,輕聲道:“長樂公子……你真好……未央小姐肯定很高興有你這個弟弟……莫離也是很高興能夠見到你……明天醒來就當今晚什麽都沒發生好嗎?該聽書就聽書,該喝酒就喝酒,該聽曲就聽曲,繼續當你的長安小霸王,好嗎?那些複雜醜惡的事,就由我們來操心吧……我將跟公主去北梁一趟,要去很長一段日子的……那再會了……”


  她看了他此時恬靜英俊的側臉最後一眼,就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忽然聽到他的聲音:“莫離姐姐……”自己說的話也許被他聽到了,她一下紅了臉,還好在夜色下並看不清,她回過頭,看見他躺在床上,嘴角含笑,清冷的月光下,本來張揚囂張的眼眸卻有點惆悵,調皮地對她眨了下眼:“要小心,保護好自己。”


  她點了點頭,關上門,在門外站了一下,就匆匆走了,是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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