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生殺
他轉過臉,呼了一口氣:“你是北梁的妓女也好,南珂的公主也罷,在我眼裏,你都隻是一個女人,而我是一個男人,我們的相遇,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相遇罷了,以前就算你是妓女,我也會把你當公主來尊敬,而現在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在我眼裏也和妓女無異。”說完又挨了一耳光。他不惱,接著笑道:“我都快死了,你聽我說句真心話又何妨?何須這麽生氣?”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死罪?”她咬牙切齒。
他用最後的力氣大笑:“你是不是傻了?我本來就要死了啊!真沒想到,一來到長安就見識了羅雲門的厲害……”
她望向殿外,山櫻花瓣隨風飄飛,如雪花一般在玉砌金磚的宮殿裏飛舞,她迎風立著,沉默著……
他看著她立在飛花間的背影,那是一個很美的背影,大氣又窈窕,絲帶飄飛,在他眼裏縹緲如仙,他想如果這真的是自己在世時見到的最後的一個場景,那也死而無憾了。
“嘉寧……”他輕聲喚著,打破沉寂。
她轉過身來:“你不能直呼本公主的名諱!”
“荀韶陵就可以是嗎?”他是真的覺得不服氣。
她麵色冷厲:“不要跟我提荀韶陵!”
“那跟你提季長安可以嗎?你是南珂最尊貴的昭明公主,高高在上,俯瞰眾生,擁有這南珂天下,擁有長安城,長安啊長安,你有的隻是這座叫長安的城,你根本不在意這個叫長安的人……”他無力地說著。
她心中一動,也隻是一動而已。
“皇姐!皇姐!”嘉懿突然出現在昭明殿外,一臉喜色地往這邊跑。在他看來季長安還是吳子陵,莫離也沒有正當的理由攔他。
他徑直跑了進來,看看嘉寧和季長安,他倒是眉開眼笑的,先給嘉寧行了禮。
嘉寧問:“這是怎麽了?突然闖進來?”她盡量掩飾不悅情緒。
嘉懿笑嘻嘻的:“皇姐,吳樂師回來了,我想皇姐定然欣喜……莫非打擾皇姐和吳樂師了?誒,吳樂師臉色為何會如此蒼白?身體抱恙嗎?”
在她麵前能如此輕鬆歡脫,她一定是很疼這個弟弟的。季長安想著,這便是他的機會了。
他在背後將袖子裏的金釵刺進腰部,劇烈的疼痛一下驅散了身體綿軟的倦意,刺激了模糊的意識,讓神智清醒起來,拚出一點力氣。
嘉懿所在的位置離他比較近,他拔出珠釵,直接撲向了嘉懿,誰都沒想到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季長安會突然有了這麽勇猛的力氣,他一把緊緊從背後環住嘉懿,手肘鎖住他的喉嚨,金釵尖銳鋒利沾著他的血跡的那頭直抵嘉懿的脈搏。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嘉寧都有一瞬間的愣怔,莫離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分寸,嘉懿已經完全嚇呆了。
嘉寧怒視著季長安:“你想幹什麽?你不是中冰魄銀針了嘛!”
季長安咬牙硬撐著,說:“是啊,我的確中了冰魄銀針,所以我才要挾持皇子,跟你換解藥!”
“吳……吳樂師……怎麽會這樣?”嘉懿驚恐疑惑地問他。
一直在暗處觀察昭明殿動向的項天歌察覺了內殿的異動,現了身,在殿外再次對季長安發射暗器,但是季長安這次已經有防備了,所以立即躲過,禁錮嘉懿的胳膊卻絲毫未有鬆動。
他冷笑著環視四周的人,繼續回答嘉懿的問題,聲音雖然在顫抖,卻還是恨絕的:“因為我根本不是什麽吳樂師,我也不是荀韶陵,我是季長安!謝謝皇子殿下這麽恰到好處地出現了,我想你的皇姐應該不會拿你的命來跟我賭的!嘉寧,給我解藥!我不要死!如果你非要我死,我就隻能拉你的親弟弟陪葬!”
聽他這樣說項天歌都吃了一驚:“你不是荀韶陵?”
嘉懿嚇壞了,這位小皇子何曾遇到過這麽危險這麽複雜的事情,“皇姐救我!莫離姐姐救我!”
嘉寧神色還算平靜,而眼裏已全是恨意,吩咐項天歌:“解藥給他!”
項天歌猶豫了一下,掏出一個陶瓶,嘉寧補了一句:“真的!”
聽她說的這兩個字,不是不甘而是無奈,季長安就知道她還是心軟了。
項天歌猶疑地掃了他們一眼,換了一個小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
季長安一隻手臂還鎖著嘉懿的喉嚨,用另一隻手快速地接過,放進嘴裏咽下,剛入腹就感覺好了一些。
嘉寧道:“這下可以放開嘉懿了吧?還不快放手?”
季長安冷笑:“你以為我傻啊?我現在就放手,恐怕我還是沒法活著走出你這昭明殿吧?你先放我出宮,在宮門口給我備一匹快馬,等我上了馬就放了你弟弟!”
以前他和戰友們在恐怖分子手裏解救人質,現在他卻成了挾持人質的這一方。
項天歌和莫離望向嘉寧,嘉寧柳眉緊蹙:“照辦!”
莫離就隻好向殿外跑去,按照季長安的話去安排。季長安也挾著嘉懿往殿外退。
然而,莫離還未走出多遠,就聽到殿門前一陣異響,回頭一看,昭明殿前燃起一團濃重的白煙。
季長安剛退出正殿門,耳邊一聲爆響,他和嘉懿倏忽間被白煙籠罩,眼前在那一瞬間除了一片刺眼的白茫什麽也看不清,在混沌中,他依舊全身警惕,可再防備也是困獸之鬥,迷失於那一刻,白煙轉瞬即消,他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防不勝防,肩上中了一記星型銀鏢,頓時身體癱軟,直直倒下。
他閉上眼的最後一秒,看清了眼前一道身影,最惹眼的是那眉心一點朱砂,毫無血色的冷豔麵容,嘴角一點點嫵媚的笑,一雙美目倩波流連,微揚著削尖的下巴,白煙散去後,她麵上的玩味和得意都是犀利的,與他直麵相對或有一絲驚異,又轉瞬掩過,換上一副恬淡麵孔。
嘉懿擺脫了季長安的挾持,跑到了嘉寧旁邊:“皇姐……”嘉寧讓他先去內殿安神歇息。
嘉懿進去後,嘉寧看著倒在地上的季長安,微皺了一下眉,眉睫稍轉,看向在自己麵前跪下的女子,縱使她此時柔眉低目,剛才她出手時那一瞬間的利落和狠辣還是鋒芒畢露。
他們先沒有顧她,畢竟挾持皇子要挾公主的季長安才是大問題。項天歌在知道季長安不是荀韶陵的頃刻間便有了一計,他也是細作,他的心思也是敏銳,去試了下季長安的鼻息,回稟:“殿下,他還沒死,隻是昏迷了,該如何處置他?”
嘉寧望向了前方的一樹白花,“殺了吧。”
項天歌連忙說:“殿下,屬下認為,殺了他不如控製他……”
他想說什麽嘉寧怎會不知,她隻是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殺了,動手!”
項天歌不解,但又無法抗命,隻好咬牙拔出匕首向季長安的咽喉捅去,嘉寧還在凝望著那樹白花,就是沒有看地上躺著的那個人。
項天歌的匕首還沒有捅進季長安的咽喉,一顆青石玉珠就擊中了他的手腕,他吃疼一聲,匕首脫落,他卻心下一喜。他既是羅雲門四刹之一,一顆玉珠怎能輕易奪他兵刃,隻是拋出這玉珠的實在不是尋常人而已。
不遠處傳來一聲沉穩而略顯滄桑的“且慢!”。嘉寧轉眼望向玉珠飛來的方向,憂慮愈重。
烏發白須的半百老人,手中拂塵一揮,輕身飛越宮闕,滿目的飛花盤旋,他似是踏雲而來,落在眾人麵前,風骨清絕,拂塵一動千帆過盡,施然拜禮:“老夫參見公主殿下。”
嘉寧請他起身後,莫離和項天歌都上前來行師禮:“弟子見過師父!”
清源長老深邃的目光掠過兩個徒兒,望向地上的季長安,“殿下,既然荀韶陵自投羅網,不應該先關押拷問嗎?為何這麽急於下殺手呢?”聽宮中細作回報,吳子陵重回皇宮還被帶進了昭明殿,他心生疑惑,就趕來了昭明殿。
嘉寧說道:“長老不知,此人並非荀韶陵,而且方才還挾持五皇子,罪該萬死。”
清源長老眼中閃過一絲神采,詢問嘉懿是否安好,嘉懿無事,他就轉而對嘉寧說道:“殿下,此人即不是荀韶陵,又和荀韶陵一般模樣,此等異事對我羅雲門來說是好事啊。”細作的不擇手段,和對時機的敏銳把握度都是一樣的,而且這是本能,就像與生俱來的行事思維。
嘉寧看了眼季長安:“可此人難於控製,怕不能為我羅雲門所用。”
在場眾人皆知,這番說辭出自昭明公主之口是相當異常的。清源長老深望了嘉寧一眼,不說破其他,隻道:“老夫懇請殿下三思,不若先將他關押在羅雲門,日後再做謀劃如何?”
清源長老給的台階,嘉寧下了:“如此也好。”
項天歌吹響號令,招出暗衛細作,將季長安抬走了。嘉寧輕呼一口氣,她也妥協了。
那個女子依舊靜靜跪在旁邊,好像被人遺忘了一般,但其實誰都沒有遺忘她,嘉寧轉身進殿之前冷眼掃了她一眼。
清源長老本就有事與嘉寧商議,未有離開,和莫離低語了幾句,就和莫離一同進殿。
莫離進去之前對那個女子說:“你,進殿。”她起身跟在後麵。
季長安是沒有猜錯的,就算嘉寧再狠絕,對嘉懿還是尚存溫情的。她一進殿就先寬慰了嘉懿幾句,盡顯長姐的關懷,讓他忘卻方才之事,不要多想,也不要將今日所見告知他人。
嘉懿此時除了餘驚,其實更多的是感覺內心沉重萬千雜思,從小到大,他雖知羅雲門的嚴苛無情雷厲風行,亦知他的皇姐的殺伐決斷叱吒風雲,可是當他第一次卷進羅雲門的事裏,卻發現自己好像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明明是相處了那麽多年的宮廷樂師吳子陵卻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還挾持自己,他的莫離姐姐,甚至花花公子項天歌,原來都是羅雲門的人,都是他不熟識的細作。
嘉懿掩飾陰鬱,為長姐露了一個笑靨,裝作疏朗,辭禮而去。
她隨著莫離進了殿,不動聲色,麵上依舊恬然,下跪向嘉寧行禮:“奴婢見過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莫離將從季長安肩上拔下來的銀鏢用絲絹包著呈給嘉寧,說道:“殿下,這是星雲鏢,峨眉派天愁師太的獨門暗器。”
星雲鏢是峨眉派的絕等暗器,鏢心為一顆銀珠,銀珠一擲便化成一團白煙困住敵人,白煙稍散,塗了迷藥的星鏢擊中敵人使之昏迷,困敵擒敵一氣嗬成,百發百中。這些武林人皆知,卻鮮有人親眼見過用過。
她沒想到莫離會這麽清楚,還好她本就沒打算隱瞞,方才用這一招出手製服季長安也是她刻意的。
嘉寧淺薄一笑:“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