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重逢
項天歌走向他,臉上是禮貌的淺笑,低沉的聲音卻如鬼魅:“哼,不愧是萬朝宗宗主一國至尊啊,中了冰魄銀針竟然沒有痛到暈倒,有點能耐……三支銀針已經打進了你的胸膛,在你的血液裏融化,劇毒已蔓延你全身,如果沒有解藥,你就隻有三個時辰可活了,我看你這次怎麽逃……”
季長安咬牙:“該死的!怎麽都喜歡玩這招?該死的!你想怎樣?”
項天歌倒是挺驚訝他會問這麽蠢的問題:“帶你進宮去羅雲門見公主……或者立刻就將你殺了……”
“要是我說我不是荀韶陵呢?”他的身體開始變得乏力雙腿酸痛。
項天歌冷笑:“這可是長安城,沒有人願意自己是荀韶陵。多日不見你蠢了不少嘛。”
項天歌袖間的銀光在他眼前一閃,他立刻旋過身轉向望月樓內,長樂和嘉懿還沒有上樓,他對他們揮手,也不管怪不怪異了,管用就行,嘉懿果然向他跑來,長樂也不情不願地來了。
“還要垂死掙紮?”項天歌被他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
嘉懿過來了,季長安上前一步裝作恭敬:“在下考慮了一下,的確應該進宮向公主請安,但在下現在已經離宮恐怕進不去了,能否有勞……殿下……攜在下同去?”
單純的小皇子嘉懿立刻麵露笑容:“好啊!”
項天歌與經常出宮玩耍的嘉懿及長孫府公子長樂也算是認識的,隻好上前見禮:“見過殿下!見過長孫公子!在下方才正與吳樂師說著呢,在下有事急見三皇子,此時請旨入宮已經來不及了,能否準許在下一起跟隨進宮?”
他與三皇子交好這是眾所周知,嘉懿也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嘉懿對季長安笑道:“皇姐若是見你回來,定然欣喜……”
四人出發了,一路上季長安在心裏將荀韶陵罵了一千八百多遍。長樂覺得有點奇怪,一路上都在注意項天歌和季長安的舉動,被他這樣盯著,項天歌也沒辦法動手,自己總不能在這兩個貴族少年麵前曝露身份吧。季長安就是吃準他這一點,拖延時間,一路上都在找機會逃跑,可是明有項天歌長樂兩雙眼睛盯著,暗有不知多少雙眼睛對他虎視眈眈,他知道自己真的逃不脫,的確是在垂死掙紮,而身體愈加難受,舉步維艱,到了那金碧輝煌的高牆金門下,別人看到的是聖崇門後的巍峨宮殿,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葬身之處。
又能參觀一座宮殿了,挺酷!他勉強安慰自己。
一入宮門,皇宮守衛紛紛給嘉懿下跪行拜禮,動作整齊,氣勢宏壯,嘉懿也開始規整儀容,挺直身板,作皇子應有之態,不再是長安街頭活蹦亂跳的少年。
項天歌想著怎麽把他帶去羅雲門,而嘉懿把他往昭明殿引,他自己卻沒了意識自己要去哪裏,自己身在哪裏,那麽一刻甚至感覺連裝備包都背不動了,他一路上都在試著掏手槍或解開狙擊槍上的布,可是根本不能。
走出長長的宮牆甬道,到了頤天殿外,項天歌往上看了一眼,頓時什麽都不用想了。
“恭送昭明公主殿下!公主萬安!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山呼海嘯般的呼聲自頤天殿外逐步席卷而來。季長安昂頭望去,他旁邊的三人都已經跪下了,隻有他站著,跪下的人自然沒注意,注意到的都是同樣站著的人。
頤天殿與他之間隔了百米之高百米之遙,幾百階梯分為三層,每個階梯都有金衣護衛執矛朱立,也就是在那片刻間幾百護衛齊齊拜禮。季長安等了一會,才看到所有人跪拜的那個人走下來,身後一步外一個貼身侍女緊緊跟隨,三步外跟著垂首齊行的宮人數十名。
她的黑發盤成高髻,孔雀金釵的垂鈿與她微仰的額頭相觸,行止端莊,錦衣華服,長長的金紗挽帶隨風在她身後飄擺美如流雲,這世間仿佛隻有她一人傲然獨立,神情恬然靜肅,不形於色,絕色的麵容上是絕世的驕矜,如一幅行走的畫卷,即使逐漸向下走來,依舊高高在上,宣告不容直視的尊貴。就算已經經曆過登基大典的百官朝拜,也得為眼前這莊嚴的禮拜而驚歎。
季長安從驚歎到震驚,從震驚到冷嘲。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他們在這裏重逢。
看清他的臉,嘉寧紋絲不動的麵容上才泛起一絲波瀾,手抖了一下。兩人目光相接,她躲閃開來,神色依舊倨傲。
長樂拽了下他的衣擺,示意他行禮,於是他直直跪下,眼睛卻一直盯著她,這個他趕赴千山萬水尋找的人,他在她麵前下跪行禮,和其他人一起叩拜:“參見昭明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刻,他找到兩句話形容自己,傻得可笑,還有,卑微如螻蟻。
嘉寧讓他們平身,嘉懿和長樂說了幾句話就告退了,項天歌裝作由宮人引著向三皇子宮殿走。
季長安就直直地站著,和她對視,她沒有再避開,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視著。
莫離示意身後的宮人退下,上前焦慮地低喚了一聲:“殿下……”打破了這沉寂。
她上前一步,問他:“你是荀韶陵還是季長安?”
他冷笑,問她:“那你是千方若還是昭明公主?”
嘉寧轉身,對莫離說道:“帶去昭明殿。”
莫離問道:“不關進羅雲門嗎?”
嘉寧望了她一眼,莫離不甘地低下頭:“莫離多嘴了。”就走向季長安,以挽帶為掩飾將尖銳的匕首抵在他腰間,“走!”
他說:“不用費事了,我已經中了冰魄銀針了。”嘉寧的腳步頓了一下。
遠處的項天歌看到他們沒有直接去對麵的羅雲門,心中疑惑,跟了上去,趁無人時在他們麵前現身,有些心急地向嘉寧稟報事情經過,畢竟捉到這羅雲門天字號輯殺對象是特等的功勞:“……有五皇子殿下與長孫公子在,屬下無法動手,隻得將他帶回來交給公主殿下審問……”
嘉寧漠然地掃了他一眼:“我倒寧願你已經將他殺了。”
她的痛苦季長安無法知曉,季長安在她說出這句話時恨不得自己已經死掉的感覺她也無法體會。
項天歌悻悻退下。
內宮人多眼雜,他們粉飾太平,向昭明殿走,路上遇到二皇子的母妃瑾貴妃,她是宮中最受寵的妃子,排場自然很大,尚不敢在嘉寧麵前甩臉,互相見禮之後,她就擦肩而去了,莫離作為宮女必須下跪恭送,一瞬的疏忽,晚半拍跪下的季長安從擦肩而過的宮女發髻上拔下一支金釵藏於袖中。
進了昭明殿,季長安看著那道麗影在金碧琳琅的正殿中央停下,轉身看他,吩咐道:“退下,守在殿外。”
莫離瞪了季長安一下,才緩緩退出去,確保殿外無閑人偷聽。
季長安身體無力支撐,勉強靠在圓柱上,看著眼前的嘉寧冷笑:“原來尊貴的公主殿下是千麵間諜啊,連扮花魁這種事都親力親為,不愧為羅雲門掌門,真敬業!這樣想來,那次夜裏那個老伯被追殺也是你們羅雲門所為啦?你還很高明地利用了我是吧?真厲害……什麽身世坎坷的花魁,我還真笨,竟然一直覺得你可憐,其實是我自己可憐啊,一直被你騙,我早該想到,這世上哪有第二個女子會那麽恨荀韶陵?不就是你昭明公主嘛……”
“夠了!”嘉寧喝道。
他喘了口氣:“喲,怎麽了?好吧我有罪!賤民冒犯公主了嘛,賤民該死……哦,不對,我已經要死了……”
嘉寧撐起冷漠的麵色:“你來長安到底有何目的?”
季長安凝望著她,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不知道了……在見到你之前我還是知道的……我趕了很長時間的路,用光我身上所有的錢,耗費了所有的心力,經曆了所有的危險,我趕赴千裏,隻為尋一人,但是最後真的與她重逢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從來沒有認識過她,我尋找的那個人從來不曾存在於這個世上,隻存在於我心裏。”
嘉寧轉過身,不看他:“你不用再用拿這些甜言蜜語騙我了,我從來不相信。”
他望著她的背影苦笑:“你從來不相信嗎?我還以為你一直信呢,不然不會怕被我感動而逃跑……”
她深呼吸一下:“我不是怕被你感動,我是怕我信了。”
“還好,你沒信,是我自己信了……”他說。
她說:“你本來是可以活的,但你非要到長安來,如此,羅雲門的人已經把你當做荀韶陵了,宮裏的人也見了你了,你是活不成了。”
“我知道。”他說:“謝謝你讓我死得明白啊,隻是我到死都不甘心……”
她問:“有何不甘心?”
“因為我在你眼裏永遠隻是荀韶陵,你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是什麽人。無論你是千方若還是昭明公主,你都是隻對荀韶陵又愛又恨,你不知道季長安是誰,不在意季長安是誰,隻要我頂著一張荀韶陵的臉,你就會對我心軟,受我撩撥,甚至和我……上床……”
嘉寧轉過身給了他一耳光,激動到手顫抖:“我告訴你,我恨荀韶陵,我也恨你!荀韶陵騙了我八年!而你更可惡!你用一夜就毀了我!季長安!我是公主!南珂的公主!你剝奪了我的清譽!我隻怪自己下作!饒了你的命!你卻還來剝奪我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