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長安
晌午剛過,日光已有些許灼人,巍峨的城樓下,季長安住了馬,抬眼凝望那高高的城門,長籲一口氣,卸下一身的疲累。
這就是長安城了。一路上都在聽說這座城多麽風光旖旎氣勢恢宏,親見了也不得不感歎這一城盛況。他所見過的北梁幽州城已經算是這個時代中至為繁華的城池了,可比起眼前的長安還是稍微遜色一些。眼前這座南珂都城,不禁讓他想起曆史中的大唐都城長安,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地理位置,一樣的貴胄雲集,長街廣陌,高閣華府,籠罩在皇權的光輝下,萬國來朝。
他不知道他父母為何給他取名為長安,大概是期盼他長樂安好吧,那這座與自己同名的城呢,這座城裏的人是否真的能夠一世安長?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裏如此多的人裏,到底有沒有那個自己趕赴千山萬水苦苦追尋的人影?
這一路都有人給他設阻,他還察覺了身後有人一直跟蹤自己,他想必是荀韶陵派的人,卻又覺得有點異樣,好像是兩隊人馬在阻止自己離開北梁。他十分小心,想盡辦法喬裝打扮,故作疑蹤,好不容易才到了這長安城。
季長安進了城門,走出一段路,才摘下鬥笠透氣,在路邊看了一會兒街景,就找人群密集的地方打探商隊的情況,到處問人有沒有見到如千方若一般外貌的女子。
行人如織的街頭,一個衣衫襤褸蓬發間夾滿枯葉的乞丐懶懶散散地靠坐在一處牆邊,用一根樹枝敲打著麵前的破碗,瘋瘋癲癲地唱著乞討歌,一雙幽幽的眼睛透過雜發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影,不被注意不被察覺。
那個乞丐看到了季長安,禿鷲一般的眼珠一亮,撲向了他,把破碗伸向季長安:“公子福!公子安!公子請你解解囊!公子請你行行好!”看到和電視裏一樣的古代乞丐當街乞討,覺得新鮮,就掏了幾個銅板給他。
那個乞丐連連道謝,並沒有馬上閃開,而是弓著身問:“公子你是剛到長安吧?”季長安沒有答話,他又問:“公子是在找人吧?”
季長安不打算理他,邁步走,而乞丐賴著他:“公子公子!別急著走嘛!你是小的今天的開張客,小的不白拿你的賞,給你指條明路怎麽樣?”
季長安有點興趣了,回身笑問:“喲?你能給我指什麽明路?”
那乞丐抖著腿掂著碗裏的銅錢,說道:“公子啊!長安多少事都在乞者一雙眼裏啊,小的吃路人賞,觀天下事,聞八方言,這打聽事兒又有誰比小的更靈通呢?”
季長安一笑:“那你說這長安城內哪裏外來人流最密集?從外地來的商隊都會在哪裏打尖?你別吹牛,你說啊!”
乞丐又在路旁坐下,敲著破碗:“觀八方,吃八方,八方人,入長安!十步以外望月樓,長安城內熱鬧處!皇為天,民為地,天下商賈入城來,望月樓裏好去處!”
季長安大概聽出意思了,“你是說他們都會聚集在望月樓?”
乞丐指指前方:“十步以外便是長安第一熱鬧處了!公子請吧!”
季長安停了一下,嬉笑著蹲到他旁邊,說道:“哥們兒,看你挺仗義,我也給你提個小小建議吧,你這樣坐在這裏一天能討多少錢呢?怪不得到中午才開張,你應該再扮得慘一點,把一條腿藏進褲管裏裝斷了腿,把一條胳膊也藏起來最好,在這地上寫,‘小人命苦,八歲喪父,母染重疾,雙眼俱瞎,貪官無德,奪我良田,惡霸欺淩,打斷我腿,慘兮哀兮,人間悲劇!’這樣字字血淚才能打動人嘛,才能討更多錢嘛!”
聽他說完,那乞丐都呆了,扔掉樹枝,對他抱拳:“人才啊!”
他也抱拳還禮:“謝謝誇獎!”
他走了,去找乞丐說的望月樓。
他走了不久,乞丐望向地上的杆影,時辰也差不多了。項天歌搖著扇子從街的那頭走來,路過乞丐時,順手往他碗裏扔了錠碎銀子,並未停留,隻聽後麵的乞丐又敲著破碗唱起了歌:“長安風光無限好,富貴人家與天齊!鈴音啷當迎公子,望月樓裏有熱鬧!”
項天歌大喜,往望月樓快步走去,揮扇生風,殺氣之風。
季長安進了望月樓,果然是滿樓的熱鬧,一樓寬敞開闊,一角設有樂台,管弦絲音曼妙悅耳,大堂盡是餐桌,滿滿一堂吃飯的人,看起來真是什麽人都有,好多桌都是商賈打扮的人,看來那個乞丐的確沒在忽悠他。他在大堂裏轉悠著,一個個殷勤的小二趕來招呼他,他暫時沒有看到想找的人,也的確餓了,就在一張桌子邊坐下,卸下裝備包和狙擊步槍,接過小二遞上來的餐牌點吃的。
二樓傳來一陣陣驚堂木拍案聲,明鏡先生摸著白須,朗朗講著《劍俠傳》,語調把握得當,故事講得引人入勝,懸念迭起,一如既往地贏得滿堂彩,聽客打賞的銀錠子已經攢了三盤之多。
長樂和嘉懿坐在樓廊邊,嘉懿安靜地品著茶吃著茶點,聽到精彩處就為明鏡先生鼓掌,長樂就完全忘卻公子儀態了,一高興就蹦起來站到凳子上,喚郎官過來:“好好!明鏡先生這一段講得甚好!本公子賞銀錠……不!金錠三枚!”
郎官喜出望外,連連躬身謝禮:“謝公子賞!謝公子賞!”
長樂無意間往樓下看了一下,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望月樓的二掌櫃方紅姨聽匆匆跑上來的小二在耳邊說了幾句話,細長入鬢的柳眉一挑,搖著妙曼腰身,從歌舞滿堂的三樓往下走,水袖間銀光一閃。
項天歌進了一樓,銳利的目光在堂中一掃,先看到了樓梯口立著的方紅姨,見她神色異常,走過去不動聲色地問道:“動手了嗎?”
方紅姨頗有不甘,低聲回道:“就差一步。”
項天歌臉沉了下來:“人呢?”
方紅姨說道:“上階三步,左邊直望。”
項天歌上了三步階梯,回頭左望,一目了然,嘉懿長樂正和季長安站在一起,當然,他眼裏的季長安是羅雲門天字號輯殺對象——荀韶陵。
季長安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兩個陌生少年。是長樂先跑到他麵前的,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吳樂師,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季長安說:“吳樂師?”
嘉懿也道:“吳樂師真是多日不見了,聽皇姐說你回歸故裏了,怎麽會又回長安了呢?”
季長安一頭霧水,轉念一想,就明白了,荀韶陵是因為潛伏南珂身份敗露才被追殺,他在南珂潛伏時用的身份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吳樂師’吧,他們肯定是把自己當做荀韶陵所扮演的那個人了,他雖然明白了,卻也不知道如何反應,就訕笑了幾下。
嘉懿和長樂看著他,也覺得有點奇怪,吳子陵在宮中做禦用樂師八年,和他們是常常相見,也算是相熟的,吳子陵雖然一直看起來挺心高冷傲的,卻一直禮數周全,即見了他們,怎麽樣也得行禮的,按理說不會像眼前這樣愣愣怔怔的,看他們好像很陌生似的。
嘉懿說的一個詞在季長安腦中閃過,就是‘皇姐’,是‘黃姐’還是‘皇姐’呢?若是‘黃姐’就罷了,但若是‘皇姐’就大不同了,他既然稱某人為皇姐,那他應該也是皇室一員,他還記得展英跟他說過南珂隻有一位公主就是皇長女昭明公主,莫非他所稱的皇姐就是昭明公主?看這兩個少年一身綾羅錦衣,裝扮飾品都顯現華貴之氣,季長安反應迅捷,連忙對他們行了一個躬禮,即使慢半拍,也比不行更妥當。
看他行躬禮了,嘉懿和長樂才打消了疑慮。
季長安見他們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這個時候出言必失,不如什麽都不說,光聽他們說。
長樂其實向來不怎麽喜歡吳子陵的,總覺得他這個天才少年樂師太恃才傲物了,一向跟他不合,來打招呼也不過是因為好奇,還忍不住諷幾句:“本公子還以為吳樂師才華橫溢名氣遠播,離了長安將名揚四海呢,誰想這離宮數月……吳樂師你好像混得也不怎樣嘛?怎麽不似平日裏那般玉樹臨風瀟灑翩翩了?倒像倉皇逃命的俠客呀?”
嘉懿就知道他會這樣,心裏暗歎了一聲,不過倒期待他會怎樣還擊長樂,畢竟每次長樂都是說不過他的,兩人平日見麵旁人看著都會覺得頗為有趣。
這小子說話還真是不客氣。季長安在心裏吐槽,苦笑了下:“公子真是說笑了。在下遊走在外風塵仆仆一些是自然,畢竟在下又不是出身貴族侯府的紈絝公子,哪有福分能成天穿著華麗光鮮,在酒樓裏聽書唱曲,虛度光陰?”荀韶陵的語氣他拿捏得很好,也沒顧慮荀韶陵是否真的會這樣還擊。
長樂果然被氣到了,抑不住少年心性,喝了一句:“大膽!吳子陵!”
季長安恍然大悟,原來我叫吳子陵啊。他笑笑,反正飯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就行了一個躬禮以示告辭,不想跟他們兩個小孩子糾纏。
嘉懿卻追上了他,“吳樂師!請留步!”
這小子還是挺客氣的。季長安回頭,嘉懿過來壓低聲音問他:“何不進宮去拜見一下皇姐?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經回來了……也免得皇姐掛念……”知姐莫若弟,嘉懿是最明白嘉寧心意的,他那尊貴典雅位高權重的姐姐唯有麵對這位天才樂師時才會顯露柔情一麵,自己自小看他們一對璧人雙塤和鳴,他認為這世上沒人比他們更般配,可是幾個月前吳子陵卻離宮歸鄉沒了蹤影,皇姐也有些憔悴神色。
季長安心裏翻江倒海,不知如何偽裝下去,“……你是說……昭明公主……”他這試探性的猶豫,換來嘉懿的點頭,他就更崩潰了,腦中信息飛閃,眼前這是南珂皇子,他的姐姐是昭明公主,是喜歡荀韶陵所扮吳子陵的昭明公主,是帶領羅雲門三刹追殺荀韶陵追到幽州城外的昭明公主!自己要是去見她還不如自殺來得幹脆吧。
他搖搖頭,“不了!不了!在下……在下有事……告辭!後會有期!”他裝作鎮定地往外走,剛跨出門,就看到街對麵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公子,手搖折扇,對他邪笑。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對麵迎候他的項天歌折扇一搖力度一重,他頓時心口劇痛被針刺中一般,一瞬的窒息,他那一刻不得不捂住心口彎身喘息,痛楚一秒就消失了,他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滴,辛苦地站撐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