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休戚
“他果真著急了。”嘉寧淡然的笑中閃過一絲狡黠。
三皇子嘉裕走上橋頭,遠遠就向嘉寧躬身致禮,讓親隨們停在橋後,他隻身走進湖心亭來,一臉恭順,禮數周全:“嘉裕給皇姐請安,恭祝皇姐萬福泰安。”
莫離不屑地蔑視他一眼,退後一步。嘉寧抿了口茶:“平身吧。三弟,今日怎麽有如此閑心來看皇姐啊?”
他訕訕笑道:“瞧皇姐說的,皇姐事忙,常常不在宮裏,嘉裕就是想常常來給皇姐請安,也不得見皇姐一麵啊,今日不是恰好知道皇姐回宮了嘛,特來拜見。”
嘉寧和莫離心裏都清楚,他此刻已如熱鍋上的螞蟻,準是一聽嘉寧回宮了就趕向昭明殿了,隻是被嘉懿長樂趕了先,所以隻能在外麵等著,他們一出去他就忙不迭地進來了,還能強撐鎮定做這一副虛偽嘴臉實屬不易。
嘉寧並沒有示意他坐下,他也不敢坐,隻好垂首躬身立著。嘉寧道:“三弟說得甚是,誰讓皇姐比你們先生了幾年,攤上這等勞碌命,確是事忙,所以三弟你有什麽話直管道來吧。”
嘉裕鎮靜的臉色一塌,一下跪倒,作出一副淒然模樣:“皇姐明鑒,你我姐弟之間本不需委婉扭捏,想來皇姐定是明白嘉裕心意的……嘉裕的母妃早早就棄嘉裕而去,隻將嘉裕托付給舅舅,舅舅向來待嘉裕十分親厚,而且在朝堂為官清廉律己,一片衷腸,而如今舅舅蒙冤入獄,嘉裕實在……實在痛心……特來為舅舅說情……”
嘉寧麵色疏冷:“三弟未免也太坐不住了吧?還是竟不明白羅雲門清朝令的規程?如今唐侯爺隻是被請入羅雲門接受審查而已,你就這樣跑過來為他喊冤,到底是你心虛呢,還是覺得皇姐有心不公蓄意構陷唐侯爺呢?”
這每字每句都似在指斥他的愚蠢,嘉裕心中一驚,伏倒在地:“是嘉裕愚昧唐突了,嘉裕絕無此意啊,請皇姐明鑒,皇姐明鑒啊,嘉裕隻是想來問問舅舅為何突然有了通敵賣國之嫌?舅舅對朝庭一片忠心,為南珂立下無數軍功,不可能有通敵賣國之嫌的……”
“三弟好生糊塗啊,竟到皇姐這來犯天下第一的大忌諱……”反正此時他是做什麽錯什麽,說什麽錯什麽。
嘉裕更慌了:“忌諱?嘉裕愚昧,無意犯忌,但不知是何忌諱……”
嘉寧冷笑,“非羅雲門之人,勿議羅雲門之事。”
她放下青花瓷杯,瓷杯與桌麵碰撞咯噔一下,嘉裕心裏也咯噔一下:“皇姐!嘉裕愚昧,嘉裕不敢啊……”
嘉寧將一隻玉手抬起,莫離攙住,扶她起身,她背向跪倒的嘉裕,邁步離去:“你尚知曉自己愚昧便好,皇姐事忙,三弟你還是先行辭拜吧。”
嘉裕埋著臉,咬了下牙,捶了下地:“恭送皇姐,嘉裕告退。”
嘉寧走遠了,宮女們也整齊地跟在她後麵離開,最後麵的鳳歌經過嘉裕時停了下,笑道:“三皇子殿下還是起身吧。”
嘉裕緩過神來,氣悶地起身,甩了下紫袍廣袖:“多嘴!”他本是如常地向宮女撒氣,回身看清這宮女的目光竟不由得心頭一怵,她已經淺笑著低下了頭,淡然施禮:“奴婢多嘴,殿下恕罪。”他掃了眼她眉心的紅痣,就當那一怵隻是錯覺,甩袖而去。
鳳歌看著他踱步離開的背影,笑容陰鷙而冷傲:“如此庸才,還妄圖嫡位,可笑。”
羅雲門鑒天閣外,遲暮深深。莫離見唐劍一走進來了,瞬間展露笑顏,迎上去喚了一聲:“劍一哥哥!”
唐劍一本是臉色陰鬱,見她才稍微放鬆一些,笑道:“莫離,殿下在與師父議事嗎?”
莫離回道:“殿下午間就來了,先與師父議事,就一直在端思堂裏……”莫離有些憂慮。
“端思堂?殿下在思過?”唐劍一不由得問了一句。
莫離點點頭,兩人雖然都心有疑惑,卻也不再議論。莫離關心地問:“案子查得怎麽樣了?為難你了吧?”
唐劍一瞧見四下無人,才向她吐露心聲:“這些天……誒,我還在取證,遲遲沒有去親審……”
“取證本是第一步……查出證據了嗎?”
唐劍一道:“尚未有進一步的證據……我這天天在唐府查找……誒,反正無論找不找得到,我終是要去麵對他,去審他的……真希望,他真是無辜的……我就不須用羅雲門的手段盤審自己的父親了……”
莫離說道:“難怪你內心苦悶,這也是必然。你可知道,如今三皇子殿下也急了,他還去求見公主殿下了……”
“這也是可想而知的,朝中若有父親扶持他,相比朝中無人的二皇子,他更有可能接近儲位,但若唐家有失,他又不像二皇子既受皇上重視又有受寵的母妃,一下子就輸了個徹底,能不急嘛?說來他的母妃唐淑妃還是我的姑姑,唐淑妃娘娘在他幼時不幸殯天,他能指望的也就隻有父親了,可不像五皇子殿下那般命好,既是嫡出,又有長孫府可以倚仗,親姐姐更是手握大權的羅雲門掌門昭明公主,什麽都不用做,儲位就唾手可得……父親剛下獄,三皇子殿下就來找過我……”
“他知道你的身份?”莫離驚道。
“他不知,他隻知我是親啟清朝令的細作,所以想先打點一下,給我一個威嚇罷了。”唐劍一說道。
莫離望了望他,麵生難色,唐劍一自然清楚她在想什麽,故作輕鬆道:“其實,我也明白,公主殿下準我親啟清朝令不單是信任我的忠誠,還有她的深意,殿下明知我的出身而且清楚父親在朝堂上的立場,還派我查,是意圖撇清一點,就是殿下不是蓄意對付唐家,她身為羅雲門掌門是處事公允的。”
莫離說:“是的,殿下自會有這一層考慮。不過說句大不敬的話,我們都深知殿下,她定是會為五皇子殿下爭奪儲位的,唐家若是倒了,對殿下自然有好處,劍一哥哥,你又真的能無所動搖嗎?畢竟你是唐家的人,你會不會有一些偏向三皇子之心?”
她如此直言不諱,他也不介意,說道:“莫離,你這話說錯了。五皇子本是嫡出,他能取得儲位也合理合法,殿下所作所為隻能說是護嫡,而其他皇子但凡有奪嫡之心便是大逆。說實話,若我一直身在唐家的話,我也許會偏向三皇子,可是,我十歲就進了羅雲門,身為羅雲門細作,奉命天下,為國效忠,怎能犯大逆之事?”
莫離一笑:“還是劍一哥哥你有這一片赤子之心。那也沒法怨命苦了,你終是要麵對自己的父親的,青龍!”
唐劍一也苦笑:“說什麽命苦,其實都是人為勢造的,想我羅雲門,甚至是北梁萬朝宗,哪一名細作不是前世投胎的好手?個個生於名門貴胄之家呀,最不濟的也是個四品官家出身啊,誰想生於富貴門卻享不了富貴福,做了細作便隻能隱姓埋名錦衣夜行,如我這般情況的不知有多少例呢。”
“是啊,高祖創立羅雲門時如此定規,其實是有連帶之意吧,不選平民而費力地選官家貴族之後,不就是為了易於掌控嗎?但若哪名細作犯了罪,牽連的就是身後一大家族,而家族中若誰犯了罪,也可因族中出了細作而免除株連之罪,若細作無罪而立功,也能讓家族冥冥中沾光,如此提貶相結合,哼……”
唐劍一拍了拍她的肩:“莫離你呢?如此牢騷?你又是出自長安的哪個名門?”
莫離一垂眉,想起畫音:“我不是出自長安的哪個名門,反而是北梁赫赫之家,我比你還慘些,家中隻有一個妹妹不是細作,我五歲就未曾見過的父親至今都還是細作呢……”
唐劍一常潛伏於幽州,她雖沒有明說,他卻立即了然了:“原來……莫離你姓沈……”
莫離突然捂住了他的嘴,警覺地厲聲一呼:“誰!”
唐劍一順著莫離的目光望向長廊石柱後,正準備去捉捕,那人倒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項天歌揚著扇子,邪魅一笑:“不就是唐大公子所說的最不濟的出身四品官家的玄武嘛。”
唐劍一說:“我沒有那個意思!玄武……”
項天歌打斷他,故作爽朗地笑:“哈哈哈!你們兩人倒是有閑心在這裏發牢騷,你們說的話喲,要是被殿下聽到,在那端思堂羅雲壁前跪著的可就是你們了……”
他輕功和耳力是一絕,在羅雲門內還無人能比過他,所以他在一旁偷聽他們直到這時才發覺,也不知道話被他聽到了多少。雖說三人是從小一齊在清源長老門下受教,但莫離確是隻跟唐劍一親近些,就算他長期潛伏敵國,兩人還是情同兄妹,而莫離從小到大都對項天歌沒什麽好感,這也是事實。
她說:“你又沒證據,別拿這話來唬我們,我們隻是有口無心罷了。”
項天歌本就是一說,也沒要挾之意,就對她笑道:“莫離妹妹,你真是好沒意思,都沒跟我說過你的出身……”
莫離搶道:“你莫胡說!羅雲門四刹的出身是絕密,無論你是知道與否,一旦泄露都是死罪,你最好記得這點!”
項天歌壞笑:“泄露?我怎會?我可是對羅雲門忠心耿耿啊,隻是希望唐大公子能像我一樣忠心耿耿,不要徇私了才好!”
進鑒天閣內給清源長老請過安之後,唐劍一就繼續去查案了,莫離後來得了嘉寧的話先行回昭明殿了,項天歌則是潛出宮門招了幾個世家公子去醉芳樓痛飲一番,那些紈絝子弟狐朋狗友都看出了他心中苦悶,他卻隻能憋在心裏,不能吐露一個字。
他頂著花花公子之名,結交了整個長安城的名門公子,常年與他們在青樓楚館花街茶肆裏尋歡作樂,與諸位皇子都有交情,人人皆知吏部侍郎項長春之子項天歌是長安城內第一風流人物,卻鮮有人知,這最顯眼的身份之下行的是怎樣陰暗絕密的事,他的貪圖享樂之態為羅雲門吸取了多少情報,他的不思進取渾渾噩噩之後有著怎樣不甘的爭強之心。
項天歌本來就很不服唐劍一能領審查唐左源這麽大的功,如今突然知道了他的出身,他就更不服了,心想難怪他能被捧為第一探子能夠擔負掌管敵國潛伏情報網的重任,原來不過是因為他出身於赫赫唐家!他從小就覺得自己不被重視是因為自己隻是出身於一個四品侍郎府,所以就算他再怎麽努力,成為四刹之一,還隻是駐守長安探聽情報而已。
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侍郎府裏,他的父親,剛因為他立了一功而升上二品官的吏部侍郎項長春正在門口送客。除了羅雲門的少數人,隻有他父親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項天歌看到院子裏的禮箱,對項長春發了脾氣:“你還敢收禮啊?你就差這麽點錢嗎?你兒子可是羅雲門的人啊,我可不想哪一天親啟清朝令來查你!”
項長春扶住他,連忙解釋:“人家送禮來想換個閑官做做……我這不還沒答應嘛……明天就把禮給他送回去……也真是的,你爹我這不沒辦法嘛,隻是想多籠絡幾個人為我撐撐腰嘛……你不知道那尚書大人多刻薄,明裏暗裏地針對你爹,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他厭憎地推開他,漠然地往屋裏走,嘲諷地笑道:“你急什麽呀?等我哪天為羅雲門捐軀了,你不就能升尚書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