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假麵

  嘉寧看向清源長老:“如今是由清源長老暫代羅雲門掌門之位,還是長老您來定奪吧。”


  長老說道:“離兒,你勿惱,鳳歌雖然被你刺傷,但她尚有行動能力,而你卻疏忽大意中了她的星雲鏢直接暈厥,若是換在敵人手裏,你就隻能任人宰割了。”


  莫離蹙眉叩首:“師父教導得是,莫離知錯。”


  清源長老轉向秦鳳歌,說道:“從今日起,秦鳳歌正式入我羅雲門,成為二等細作一名,以宮女身份隨侍昭明公主殿下,護殿下之安危,助殿下行事。”


  他自然會這樣安排,換了嘉寧也定是這樣安排,她剛入羅雲門,還須防著,不會讓她直接接觸羅雲門事宜的,在嘉寧身邊看似最接近羅雲門機密,卻隻能做無關緊要的事,這是最好的防備了,不過正合她意。


  她接過清源長老遞過來的羅雲門玉牌,三叩首:“鳳歌拜謝公主殿下,拜謝長老,今後自當竭盡心力為羅雲門效力!為公主殿下效力!”


  她隨清源長老告退去治傷了,肩頭的疼痛卻讓她生出極致的愉悅,美人玉麵在櫻樹下雙生笑靨。


  莫離包好傷口之後,進昭明殿見公主,道出自己心中的顧慮:“殿下,莫離覺得秦鳳歌這人不可用……”


  嘉寧道:“當時她是故意讓你刺中的。”


  莫離點頭:“莫離明白,她是為了讓我分神,甘願受那一劍,她躲閃我的那一錯招,看似是毫不起眼的一時疏忽,卻是她有意設計……”


  嘉寧望向殿外她們打鬥的地方,冷笑:“一個對自己都能這麽狠的人不正是羅雲門所需要的嗎?反正無論她出身是什麽,都會成為絕密,而羅雲門遭荀韶陵拔除那麽多精銳,正是需要人手之時,清源長老本來就在與我商議選一些可用的人,她來了,正好。”


  莫離道:“可是她如此野心勃勃,而且還曾背叛師門,這樣的人……”


  嘉寧打斷她,笑道:“你呀,還是有些江湖脾性,無論她是什麽樣的人,既然她敢來,我就敢用。”


  莫離低頭不語,嘉寧看她悶悶的樣子,接著說道:“先防著吧,你多留意些,如是忠心就用,但凡是有一點異心,立除之。”


  莫離笑了,明朗地稱好。


  嘉寧最後吩咐她:“派人去把她的身份核實一下,看一下有什麽異樣,若她說的都是真的,就把她的後路斷得更徹底一點。在江湖各派中散出消息,以這兩個星雲鏢為證,就傳峨眉派叛徒秦鳳歌用星雲鏢暗傷了武林盟主玉麵公子沈棠秋,致使他下落不明,反正這武林盟主下落不明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莫離,你說,難道不對嗎?。”


  莫離有些愕然,隨之噗嗤一笑,點點頭,接過星雲鏢放進懷中,叩首:“莫離遵命!”語氣都輕快了許多。


  而嘉寧心中千斤重,何以快慰?何以解憂?


  他醒過來了,是被不遠處的慘叫聲吵醒的。他發現自己在光線幽暗的牢房裏,看周圍的環境並不破落雜亂,甚至是整潔的,地上一根雜草都沒有,也沒有灰塵彌漫,通過木質的牢門,他能看到看守者的背影,一間牢房三人看守,空氣中有一種讓人壓抑的味道,那是血腥味。不用多想,這肯定就是羅雲門的監牢了,他的裝備包和狙擊槍都不在身邊,隻有他被丟在這空蕩蕩的牢籠裏,十米外的慘叫聲和鞭笞聲沒有停息過。


  他看到有人走過,兩個黑衣人麵無表情地拖著什麽經過了牢房之間的走道,然後就有觸目驚心的鮮血從縫隙中滲進來。


  他聽到某人的聲音,焦急而尖銳:“怎麽辦的事?還不快把地上擦幹淨!”


  另外一個聲音疲軟:“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再過半個時辰就有人來收屍了嘛,到時候他們會清理的……”


  “什麽?還要等半個時辰?你知不知道公主殿下已經進密道了?再過半個時辰?再過半個時辰就能順便給你收屍了!”


  那人的態度立馬轉變,驚慌地招呼人來擦地。


  季長安從地上爬起來,體力還沒有完全恢複,他靠到牆邊,看著地上那一攤血跡出神。


  恐怕外麵那些血跡還未完全擦拭幹淨,他就聽到對公主的拜禮聲由遠而近,她來了。


  嘉寧從他所在的地字三號牢房前走過,後麵兩個婢女為她提著衣擺,跟在她身旁的莫離都轉頭看了他一眼,而她目不斜視,直接走向了數米之外的地方,慘叫聲隨她的到來停歇了,直到她道:“繼續審。”那慘絕人寰的聲音又響起。


  唐劍一在邢架前向嘉寧行禮完之後,稟報案情:“啟稟公主,此人是剛抓捕到的北梁細作,被捕時他正想溜出長安城去北梁報信,從他身上搜出一張白紙,鑒別之後,這張紙上顯現出的印記與唐左源攜帶多年的玉佩紋路相符,而經過唐府家丁指認,此人在唐府做過兩個月的家仆……他拒不招認與唐左源有暗中聯係之實……”


  嘉寧明了:“那塊玉佩極有可能是唐左源與萬朝宗之間的信物,還是要以唐左源的口供為據,你盡快查出實情吧。”


  “屬下遵命!”唐劍一內心沉重。


  嘉寧詢問了一些案情的細節,唐劍一將案情的進度都據實稟報。後來唐劍一想到了某事,麵色舒展,問道:“殿下,屬下聽說關進來了一個與荀韶陵長相相似的人,不知是否將行……”


  他是想問是不是要讓季長安裝荀韶陵,行偷梁換柱之計的,但說到一半就見一旁的莫離在給他使眼色,他就作罷了,叩禮:“屬下多嘴了,殿下恕罪!”


  嘉寧說:“無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經與清源長老商議過了,不會行此計策。”


  就與當時她在清源長老麵前否決這件事一樣,唐劍一自然很驚訝不解,脫口問道:“為何?隻要朱雀一得手,我們就可以將此人換成……”


  嘉寧打斷他:“可是朱雀尚未得手。”


  唐劍一隻好作罷,問道:“那……此人如何處置?”


  嘉寧道:“放了吧。保全他的性命。”


  她早前與清源長老商議時,以此人難以掌控不可用為由來否決,清源長老一時不語,沒有追問其他,隻道:“羅雲門沒有不可掌控之人,可用不可用隻在於殿下想用不想用而已。殿下亦毋須多言,既然不想用又不想殺,不若放過,待有情化為無情時,就可用了。”


  她的矛盾的心意自己都無法了然,而清源長老懂了。


  嘉寧離開地字號牢房之後,唐劍一親自去放季長安,他實在想看看這人與荀韶陵到底有多相似。守衛開了門,他走進牢房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季長安的樣子,麵露驚色:“簡直一模一樣!”


  季長安也看著他,坐在地上冷笑,“怎麽?要動手了嗎?”


  唐劍一笑道:“你叫季長安對吧?你不用死了。”


  季長安抬起頭,很驚訝,又突然想通了,說道:“我是不會為你們假扮荀韶陵的!”


  唐劍一道:“也不用你假扮荀韶陵。你隻管出去自尋活路就是。”


  季長安這下真的不敢相信了,猶疑地起身,“她真的肯放過我?”


  唐劍一領著他往外走,說著:“你知道嗎?你很幸運。”


  季長安苦笑:“是啊,不用死就算是幸運……”


  唐劍一搖頭道:“不是,不用當棋子才是真正的幸運。你挾持了皇子,殿下非但沒殺你,還放過了你,其中緣由大概隻有你和殿下清楚,還望你好自為之。”


  他清楚嗎?他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能逃過此劫呢?是她心軟了嗎?她終究還是舍不得殺自己的?

  他在胡思亂想間,已經出了牢門,被蒙上了眼睛,唐劍一帶他七繞八繞走了一會兒,才放下蒙他眼的黑布。他反捆在身後的手一直在計數脈搏,算來他是走了十多分鍾才出了羅雲門地牢,出來之後,環顧四周竟是在皇宮甬道上,周圍一點牢門痕跡都沒有。


  重見天日之後,他看到了前方的嘉寧,此時的感覺他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隻是覺得她那麽陌生,那麽狠絕,那麽深不可測,她是什麽人,他一點都不了解,隻是知道一個掌握生殺大權的女人是可怕的,而她偏偏是這樣一個女人。


  唐劍一給他解開了束縛,推他到嘉寧麵前去,他直直地望著她,她冷漠而疏離,相對無言。莫離冷冷地提醒他:“跪下,行禮。”


  於是他移開了目光,神情黯然地在她麵前跪下,聲音毫無溫度:“拜見昭明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看他:“平身。”


  “謝公主。”他鬱悶地起身。


  嘉寧擺了兩下手,其他人都退走到遠處,隻剩他們兩人對立。


  季長安用質詢的目光打量她,她隻問:“在我羅雲門地牢中待了一夜感覺如何?”


  “隻是慶幸自己能活著出來。”他說。


  他問她:“為什麽不殺我?”


  她說了實話:“因為我本來就不想殺你,若真有那個決心,我有無數個動手的機會,何須拖到現在?”


  他凝眉目光變得柔軟:“嘉寧……”


  她低下頭:“你知道的,你不可以叫這個名字的。”


  他垂頭苦笑:“是,公主殿下。”


  “那能把我的裝備包和槍還給我,放我走了嗎?”他問。


  她說:“放你走可以,但那些東西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他氣惱地轉身離開,身後的她喊了一聲:“且慢。”


  他停住回頭,見她目光微漾似有隱忍,“怎麽了?公主還有別的吩咐嗎?”


  她頓了一下,才道:“你不準把我和你的事說出去。”


  原來如此。她是顧及這個,所以才放過自己的不是嗎?她不能殺他,因為別的細作都想利用他,她也不能真的利用他讓他給羅雲門辦事,因為這樣自己就有以那些她羞恥秘事要挾她的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徹底放過自己,一不用互相威脅,二可以保住她公主的體麵。


  他的確徹底心寒了,苦笑了幾聲:“我和你的事?我和尊貴的公主殿下之間能有什麽事?我從來都不認識你,我隻認識幽州城裏的千方若,而她已經被人帶走,消失在這長安城裏了。”


  他轉身離開,隻在這高高宮牆之間留有一個灑脫不羈的背影。


  再沒有人問,他奔赴了千山萬水是為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階級分明,人命輕賤?他現在才明白,他所見的這些人都戴著神秘莫測的假麵,就像這高高宮牆之下竟然有一個羅刹地獄般的地方,神秘而危險,他是無法看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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