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交鋒

  王公公宣完旨,囑咐了未央幾句就離開了錦繡宮,再過一個時辰,待暮色既至,將會有宮人抬轎輦來接未央去安延殿。


  未央退散了寢殿內的宮女,給如意一個眼色。如意出去之後,趁無人注意,腳步急促地悄悄出了錦繡宮,一路潛行,在禦林軍巡查的那幾條大道上裝作無事地行進。


  “唐副將,你這次回家探親去得真夠久的……這回來了,就一直沒見你好臉,怎麽?莫非是家裏有什麽事?老父親的病好了嗎?”


  宮廷禦林軍正統領,他一向交好的上司薛承和唐劍一並肩前進,巡視著宮闈,唐劍一淡然一笑,回應:“也沒什麽,家裏沒事,父親的病已經好好了……隻是我前幾天連著趕路,有些勞累,路上還染了風寒,身體感到不適……”


  他的餘光掃到了從路的另一旁經過的如意,兩人的目光在那一瞬交接,如意給使了個焦急的臉色,他微微頜首,繼續若無其事地跟薛承說話:“薛統領,我現在愈發覺得難受,渾身無力……我能否再告一假?今晚的班……”


  這位副將一向硬朗矯健,若不是難受到一定程度了,薛承知道他是不會告病假的,所以他很爽快就答應了:“今晚的班我給你替,你好好休息一晚就是了!”


  唐劍一和禦林軍的隊伍分開之後就緊急潛進錦繡宮。未央寢殿後方的外圍種著一排高大茂密的鬆樹,他躲在其中一顆的後麵,他的後麵是一扇窗。有鬆樹作掩別人從外麵看不到他,裏麵的人隔著窗子就能把和他說話。他與未央碰麵之後,就將這個位置作為他們平時暗中交流的地點。


  他貼近窗欞,學麻雀叫了一聲即停,窗子被打開了一條縫。他的身影刻意沒有顯露在窗紙之上,而為央知道他來了,此時他們一個在裏麵一個在外麵,中間隔著一堵牆。


  寢宮裏的宮人們已經被未央打發出去了,如意知唐劍一來之後就到外麵四處考察以確保沒有萬朝宗的細作盯著。


  未央敲了兩下牆壁,那邊又回應了一聲麻雀叫,她側過頭說道:“荀韶陵召我侍寢,今晚我核實了吳子陵的確是他之後,我們就可以動手了。”


  唐劍一沒料到機會來得這麽快,因為他沒想到未央的行動進展得如此迅速,暗自佩服起她行事的手段,他細想了一會兒,說道:“很好。那就這樣吧。你是沒辦法把兵器帶進安延殿的,所以我們隻能裏應外合,你沒法親自動手,你要做的就是給我創造一個機會……”


  “你說得對,那怎麽創造?”未央問。


  “這些日子安延殿的門窗都是緊閉的,誰也不知道裏麵的真實情況,你進去之後首先要確實他的身份,確實之後你就設法打開麵向安延殿前庭的那堵牆上的第三扇窗,把荀韶陵引到這扇窗前,然後我就會在與那扇窗相對的假山上對荀韶陵放袖箭。”


  “那好,倘若我沒開窗就表示行動中止,在那麽近的地方射殺風險太大,你要安排好退路,力保全身而退。”


  “嗯,我會安排好我們的人在安延殿四周接應。”


  計劃定下來之後,唐劍一就去安排了。未央在錦繡宮等著,一直等到司禮太監抬著幔帳轎攆來接她。


  她在天梓山學藝這麽多年,不就為的是這一天嗎?這一天終於來了。


  對宮裏人來說這也是個大日子,自登基後就沒有再露過麵的新皇,登基後第一次召幸妃嬪。別的妃子多有怨憤,同是一起進宮這麽多個月了,都連皇上一麵都沒見過,為何偏偏被她搶了先?

  暮色已深,司禮太監和一眾宮女打著燈籠整齊地迎著轎輦去往安延殿,路上經過幾位貴人的寢宮,總有那麽幾個會在故作偶然地在宮門前張望,一雙雙帶刺的眼睛透過紗幔盯著轎輦內端坐著的闌昭儀。


  未央沒有顧及別人的目光,她隻是靜坐著,朱唇微抿,手中絞著一條絲巾,雖然看起來恬淡鎮靜,但她是十分緊張的,畢竟這將是她第一次殺人。她很感激唐劍一,這一次不用她親自動手。


  從小到大,成凰師太安排她和嘉寧進行過無數次模擬殺人,這些年她以嫻熟掌握了各種刺殺、射殺、毒殺、虐殺的技法,但是終歸沒進行過實戰。她想唐劍一也許也猜到了她的這個情況,對她不放心,所以才安排由他隔窗暗殺,而不用她親自動手,無論如何,她都是感激他的。


  那金頂宮殿越來越近,未央輕輕吸了一口氣,稍稍合了下眼睛,睜眼時,轎輦已經到了安延殿朱門外,那大門緊閉著,宮殿前庭的一側立著形狀各異的高大假山石林,周邊少見侍衛,隻有王公公領著數位宮女,轎輦一到,王公公和宮女跪下行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未央被宮人攙扶著下了轎輦,淡淡的一句:“平身。”


  王公公恭恭敬敬地彎著身,為未央開門,她踏了進去,王公公又悄聲吩咐了那些宮女幾句,他便掌燈退到了殿外,宮女們隨未央進入殿內,領頭的宮女芳姑躬身對未央道:“娘娘,請入德浴池沐浴更衣。”


  安延殿的內宮麵積是嬪妃寢宮的兩倍,大門位於宮殿正麵正中位置,大門左側最東邊是金綢雕花的龍床,大門相對的是放滿奏章的玉案,西側最裏間懸著金色紗幔,隔出一方浴池,名為德浴池,是皇上平常沐浴更衣的地方,平常當夜召幸的妃子也要先在德浴池沐浴。


  金紗幔之後的浴池裏熱氣氤氳水,宮女們跪在浴池邊,往裏麵撒著豔紅的玫瑰花瓣,未央望著這一池水,任芳姑和另一名宮女為她寬衣,除盡衣衫,她下了浴池,宮女們用絲巾擦拭她的如雪肌膚。她覺得很難受,宮女們的存在讓她覺得窒息,喘不過氣來。


  “不用你們了,你們先出去候著吧。”她說。


  “可……”芳姑有些疑慮,不過王公公事先已經有吩咐了,她隻好領命帶著宮女們退出去了。


  聽到殿門關合的聲音,浴池裏的未央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可不過多久她察覺到有人靠近,心又懸了起來。


  那人步下無聲,一般人是感覺不到他的到來的,他撩開了紗幔,徑直走到了她的背後,她裝作沒有察覺,繼續敷水洗凝脂。


  一隻手從後麵伸過來,輕輕摁在她赤裸的肩上,她一驚,羞赧驚詫地轉過頭。


  “怎麽會是你?吳大人!”她如一條受驚了的魚,一下將整個身體藏進水裏,臉頰羞得通紅,驚慌失措地抱住自己。


  荀韶陵已經不再是一副侍衛的裝扮,他換上了他應該穿的龍袍,見她如此驚慌,勾唇一笑,起身來,居高臨下,君王的氣度顯露無疑:“沒有什麽吳大人,朕是北梁的新皇,你的夫君。”


  她心裏那懸而未決的答案終於落實,而麵上卻表現得震驚非常:“怎麽會……你沒有騙我?”


  浴池裏的佳人錯愕的雙眼淚眼朦朧,楚楚可憐,他亦內心柔軟,再次半跪下來,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以前朕騙了你,但今後朕再也不會騙你了。事情詭異又複雜,朕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到底為何會這樣,所以也無從跟你解釋,你隻要相信朕便可。”


  她看起來還是震驚失神的樣子,一時無言,這也難免,她重新看向了她,雙頰帶有羞澀的紅暈:“我相信你……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低頭,臉上一絲不自覺般的淺笑。


  低眉淺笑,溫聲軟語,這樣的她怎能不叫他心動?他笑容疏闊,這麽多天來唯一的真正開朗的時刻,“好。朕在外麵等你。”


  他掀簾出去之後,未央緊繃著的身體在水裏徹底癱軟,心卻跳到完全失了節奏。這是關鍵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不能懈怠,勉強緩了一會兒,從浴池裏出來。宮女們已經全都被打發了,她隻得自己穿上衣服,玲瓏有致的身體上裹著一件寬鬆的月白色拖地單衣,做足了心理準備,掀開紗幔走了出去。


  荀韶陵一邊等她一邊靠在玉案上翻看奏折,凝眉沉思,她出來之後,他轉頭看她,眉眼舒展,將奏折放下。


  她低頭走到他麵前,端莊地跪下,身姿卻魅惑非常,“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般卑微拘禮倒是讓他覺得有點生疏,他彎身雙手去扶起她:“平身。”


  未央起身後,低頭致歉:“臣妾之前不知陛下身份,多有侍奉不周,請陛下恕罪。”


  他笑:“你何罪之有?是朕隱瞞身份讓你困擾了。”他靠近她,握住了她的雙手:“隻當知音弦斷,自此陌路安生?你真的忍心隻留這兩句話給朕嗎?朕是真的舍不得啊,朕可以隱藏身份忍氣吞聲,卻實在受不了你將朕拒之門外。”


  他輕輕擁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愛妃,明明知音弦未斷,你我從不是陌路人。”


  她有那一瞬間的恍惚,失了神,然而,她的臉伸過他的肩,低眼卻見玉案上的一本攤開了一半的奏折上,首行的那幾個字赫然可見,那幾個字讓她徹底恢複清醒。


  幾天後,昭明殿,一隻銀鴿從北方飛來,鳳歌吹響了剛學會的口哨,白鴿落在她手背上,她結下鴿子腿上綁的小竹筒,正要打開竹筒來,卻突然被莫離一把奪過,莫離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銀鴿傳來的信你是不能打開看的。”


  “是的。我疏忽了,我不是故意的。”鳳歌回道。


  莫離斜了她一眼,從竹筒裏麵倒出一個紙卷,看完紙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她立刻飛身躍到湖心亭內,嘉寧正在檢查嘉懿這一段日子的課業,莫離很著急,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一時間得知的情報太多,她不知道從哪件事開始向嘉寧稟報,最後還是脫口而出:“殿下,北邊來消息了,朱雀首次刺殺荀韶陵,行動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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