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驚變

  第二日,隨著昨夜一道密信從北方跋涉千裏抵達長安,引得今日南珂朝堂驚動,頤天殿的早朝到午時才散。


  已到灼灼炎夏,昭明殿外的禦河裏菡萏滿池粉苞待放,滿庭滿殿的幽香在悶熱的空氣裏湧動。


  “皇姐!”長樂吵吵嚷嚷地跑進昭明殿,嘉懿和畫音跟在他後麵進來了。


  從朝上返宮不久的嘉寧正在翻閱一本奏章,眉頭緊鎖,站在她兩旁,為她掌扇的莫離和秦鳳歌亦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三人進來,給嘉寧跪拜行禮,嘉寧沒有動靜,依舊垂首看奏章。


  嘉懿見嘉寧神色不對,就不知該怎麽說準備好的話了,可長樂和畫音下定了心,縱使莫離在一旁悄悄地給長樂使眼色,長樂都不上心,還是急切地說:“皇姐,不好了!我師父他……”


  嘉寧從奏折後抬眼看他:“你師父?季長安?他怎麽了?”


  他們見嘉寧問起了,以為嘉寧還是對季長安有心,都心生希望,長樂裝得很焦急的樣子:“皇姐,我師父打拳受了重傷!都躺在床上不能動了!”


  “那應該去找大夫,而不是到昭明殿來嚷嚷。”她漫不經心地說道。


  畫音從後麵拍了拍嘉懿的手臂,示意他出聲,嘉懿便輕聲問道:“皇姐,你……不去看看嗎?他傷得很重……”


  嘉寧眉頭皺得更緊,“傷得很重?是要死了嗎?若是他要死了,我或許會去看一看他。”


  聽這聲音,他們不寒而栗,但是在長樂這樣的年紀裏最不學不會的就是適可而止,他還是想把事進行下去,回了一聲:“是啊!他是要……死了!皇姐你就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一旁的莫離急得滿額頭都是密密的汗,長樂卻沒察覺。


  嘉寧將奏折合起來,直視著嘉懿,問他:“嘉懿,是真的嗎?”


  嘉懿猶豫了一下,但被畫音掐了一下,他就點了點頭:“是啊。皇姐,你去看看他吧……”


  嘉寧再望了嘉懿一眼,起身了:“那好,我去看他,走,今日皇姐就與你們一起出宮一趟。”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會這麽順利,嘉寧平靜地走在前麵,莫離緊隨她身後,出了聖崇門,侍衛駕來兩輛馬車,看嘉寧上去前麵的那一輛,畫音頗為得意:“看吧,我就說嘛,殿下還是在意長安大俠的!”


  嘉寧上馬車之後,莫離在上去之前回頭看向長樂,長樂這才注意到她神色的異常,終於發覺不對勁了,嘉懿心裏一直不安,長樂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這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悶悶地上了馬車,帶嘉寧去季長安所在的雲來客棧。


  兩個少年在馬車裏悶聲地暗自猜測嘉寧到底在想什麽,他們算是忐忑地熬完了這一路。


  雲來客棧外客似雲來,兩輛華貴的馬車在門前停下,隨行的僅有兩個車夫,在這貴胄雲集的長安城這也並不算惹眼。


  莫離扶著嘉寧下馬車,長樂他們已經站在客棧門前候著了,嘉禾交疊的手裏依然拿著那本奏章,她麵無表情,不置一言地走進客棧,對嘉懿道:“嘉懿,前麵帶路,帶皇姐去見你的師父。”


  嘉懿和長樂對視一眼,兩個少年還想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走在前麵,一行五人穿過客棧裏來來往往的客人,上了二樓。


  他們開了門,請嘉寧進去了,房間裏彌漫著中藥味,床上躺著季長安,他麵無血色,雙眼緊閉,腿和手肘被布包紮著,其他部位沒有明顯的傷處。嘉寧過去看了看他,探了下他的鼻息,鼻息微弱,試了下他的脈搏,手指在他的頸項上停了挺長時間。


  他身上酒味濃重,頭發散亂,臉上有淤青和紅腫,可以想象他過著怎樣頹靡的日子,眼前這般安靜虛弱的季長安,讓她不由得有片刻的失神。


  她移開手,回過身,在弟弟們麵前端立,目光落在畫音身上,說道:“他的腿和胳膊傷成這樣,就更不應該給他服青魂散,不是嗎?沈姑娘?”


  畫音連忙跪下:“殿下,怎知……”嘉懿和長樂沒想到這麽快就敗露,有點慌亂,不過他們覺得這不過是跟嘉寧玩的一個小把戲,嘉寧就算生氣也不會責怪他們的,這個時候莫離卻是最著急的一個。


  嘉寧冷笑一聲:“真是可笑,我是一個細作,細作一般就是用青魂散來裝死,我會不知?青魂散由六種草藥配成,其中五種都是最常見的,但有一味迷殊草隻有宮中才有,而且配量若有差池,藥力是不會有什麽影響,卻會散發出強烈氣味,就和這屋子裏的藥味一模一樣。”


  “公主明察秋毫,畫音知錯……”


  嘉寧繼續說道:“不,你不知錯,你最大的錯誤不是高估了你自己配藥的本事,而是低估了羅雲門搜集情報的能力,昨日巳時,季長安在風雲堂拳場上摔傷,昨日申時,你在淩煙閣修課完畢,沒有隨長樂出宮,而是潛進了太醫院,去偷迷殊草,昨日酉時,我就得知了這些事情。說說吧,你們為何要這樣做?”


  嘉懿和長樂跪在畫音旁邊,長樂勉強嬉笑:“真不好玩兒,皇姐,你知道了怎麽不早說啊?皇姐,不要怪罪嘛,畫音這樣做,我和嘉懿都是知道的,其實,我們就是打了個賭,想跟皇姐開個玩笑,想知道皇姐如果知道師父病重,會不會來看他……誰想皇姐……”


  “你們想試什麽?試我對他有沒有情?幼稚!”嘉寧怒喝一聲。


  “給季長安服青魂散的主意是誰出的?沈姑娘是你嗎?”被嘉寧這樣一問,畫音有點莫名的毛骨悚然,他們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的玩笑之舉,會演變成這麽尷尬的局麵。


  她一問,莫離就跪了下來,“殿下,沈小姐年幼貪玩兒,並非有心捉弄殿下,請殿下恕罪……殿下勿要動怒。”此時莫離是最懂嘉寧心情的,她一著急就忙著給畫音求情了。畫音有些吃驚,沒想到莫離會維護自己。


  畫音拜禮:“殿下,畫音自作聰明,意圖戲弄殿下,畫音知錯,甘願受罰。”


  嘉寧看了下莫離和畫音,“你不是皇家人,我不想管你,姑且隻把你當一個自作聰明的小姑娘吧,我也不想和你計較這些。”莫離為畫音鬆了口氣,卻又為長樂和嘉懿心頭一緊。


  “但是,嘉懿,長樂,我氣的是你們!不學無術!貪玩任性!”


  嘉懿和長樂一愣,嘉寧還是第一次這樣責罵他們,他們完全摸不著頭腦:“皇姐,我們錯了。”


  “你們知錯?不,你們知錯也不會改,我讓你們離季長安遠點,你們卻還是在跟他鬼混,平常也就罷了,今日竟然還有心情做這種無聊的事!在整個朝堂都動蕩的時候,還隻是在以兒女私情之心來猜測我?”嘉寧憋了這一路的怒氣爆發出來。


  嘉懿和長樂的臉色都變了,長樂問:“皇姐,今日發生何事了?”


  嘉寧把手裏的一直沒放下過的奏章直接扔到嘉懿麵前:“嘉懿,讀!”


  嘉懿撿起奏章,打開來照本宣讀,這份折子不是奏事折,而是一份統籌計劃書,標題是《南征統兵前言》,折子的署名是北梁兵部尚書兼宣武大將軍魏南山,上麵蓋的璽印是北梁的國璽,折子上幾處暗沉的血跡觸目驚心。


  看到了那標題,嘉懿的手就抖了一下,驚詫地望向冷峻的嘉寧,低下頭來讀:“南珂虎視北梁已久,兩國爭鬥不休,南珂之威脅應當早日剿除,待南珂臣服,四海歸心,我北梁方可千秋萬代坐擁天下。陛下初登大位,雄心勃發,兼合天下之壯誌,為臣等欽佩,秉承先皇遺願之孝心,為天下楷模,臣等自當奮發圖誌,謹從陛下調配,上下合力合心,誓破敵國,壯我北梁……故此,臣魏南山於南征之事思酌良久,兵部上下夙夜盤查,調配各方兵馬,從各地招兵買馬,統計之下,有三十萬雄兵已整備完善,陛下一聲令下,三十萬兵便齊聚都城之外,隨陛下揮師南下……陽城廣林軍十萬為後援……三萬風川軍負責把守糧道護運糧草……”


  這意味這什麽,他們都已明了,嘉懿和長樂都有一種大夢忽醒的意識,所有的少年玩鬧都顯得可笑和愚蠢,嘉懿話音落下後的半柱香內,屋子裏都沒人言語一聲。


  嘉寧開口說道:“這封奏折,由羅雲門的細作從北梁皇宮中竊出,為此,那個細作受了重傷,為了把這份情報送到長安,六個細作死在路上……對了,長樂,將這封奏折竊出的那個細作,你也算是認識,上麵的血跡就是她的。”


  長樂的心好像被她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奪過嘉懿手中的奏章,呆呆地看著上麵暗紅的血跡。


  嘉寧道:“北梁已經在準備南征,敵軍南侵已成迫在眉睫之勢,今日這個消息一公布便震驚朝野,然而,我怎麽也沒想到,你們兩個還像沒事人一樣,在這捉弄皇姐逗趣!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麽人?平民人家的公子?隻要縱情享樂便可?之前你們玩鬧,皇姐隻當你們年幼不曾約束過你們,可現在國難當頭,你們怎能無所察覺?”


  這時,他們兩人才真心實意地叩頭認錯:“我知錯了,皇姐。”


  嘉寧接過長樂奉回的奏章,緊攥在手中,“起身,回宮,你們兩個到羅雲門外去罰跪思過十二個時辰。”


  他們毫無怨言,“遵命。”兩人起身往外走。


  “嘉懿。”嘉寧叫住將轉身的嘉懿,問他:“你還有九個月就滿十八歲了,到那時候你是想出宮開王府呢?還是想入主東宮?”


  這一問,讓嘉懿徹底愣怔:“入主東宮?我沒想過……”


  嘉寧打斷他,扼住了他所有想說的話:“那你今後就可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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