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期許

  韶華宮,燭燈初上。


  嘉寧進了嘉懿的寢室,守在一旁的禦醫給她行禮,她問:“他怎麽樣了?”


  禦醫回道:“回稟殿下,皇子殿下是因過度疲勞而暈厥,身體並無大礙,待好生歇息之後,喝點補藥,便能完全康健了。”


  “恩,你先退下吧。”嘉寧點了下頭,讓禦醫和宮人退去,她走到嘉懿床頭坐下,守著他,等他醒來。


  良久之後,嘉懿才從昏沉中清醒過來,一睜眼看見嘉寧坐在一旁,麵上滿是憂心忡忡的神色,他虛弱地叫了一聲:“皇姐……”


  嘉寧展現一絲微笑,扶他靠坐起來,如同一個普通長姐那樣關切貼心:“還難受嗎?應該餓了吧?想吃什麽?”


  “莫離,去讓禦膳房送點羹湯來……”她吩咐著。


  嘉懿卻扶住長姐的手臂,打斷她:“不用了,皇姐,我不餓。”


  “那就不要吃的,莫離讓禦醫把補藥送進來。”


  嘉寧作罷,轉向他,伸手為他整理散亂的鬢發,看他有些虛弱的臉色,她有點心疚:“嘉懿,皇姐也是不忍心啊,這是我第一次責罰你,你要知道,我隻是想讓你想明白自己的身份,想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麽事。”


  嘉懿點點頭:“我明白,皇姐,我已經都想明白了,你的責罰是對的。”


  嘉寧說道:“你年幼時再任性貪玩,我都由著你,但到如今你已經長大成人,就不能再渾渾噩噩了,如今是國家危難關頭,你也該收收心了。”


  “恩。謹遵皇姐教誨。”嘉懿想了一下,抬頭望向她,問道:“皇姐,我……以後必須繼承大位嗎?”


  嘉寧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你不僅將繼承大位,而且得做一位南珂最好的君主。”


  “好吧。”嘉懿垂下頭,凝眉深思。


  嘉寧說道:“皇姐知道你有些不願意,或許成君為皇並不是你的宏願,可是,嘉懿,你出身如此,就必須走這樣一條路。皇姐不想問你願不願意,因為也從未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我從出生開始便成了羅雲門的細作,十六歲歸朝執掌羅雲門,也並無人給我選擇的餘地,就是這樣。其實,是母後,她臨終前囑咐皇姐一定要讓你在父皇之後繼承大統,這可是母後的遺願,你也可以和別人一樣認為這是皇姐給野心找的借口,但是嘉懿,若皇姐是男兒身,定然不會讓你走這樣一條路……”


  他冷酷無情殺伐決斷的皇姐昭明公主,隻有對他才會盡訴衷腸,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今後必須得承受什麽,嘉懿再清楚不過,他說道:“皇姐,我真的明白了。我會的……繼承大位……做南珂最賢明的君主。”


  嘉寧合意地拍拍他的肩,柔聲道:“嘉懿,你放心,你隻需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好了,其他的,自有皇姐承擔。”


  嘉懿明白,自此之後,他的前途就成了一條直道,沒有其他可選,他就隻好接受。


  後來,姐弟倆不再聊這個話題,嘉懿問了備戰的事,嘉寧告訴他朝堂各部的安排,跟他討論了南成帝的意思。關於兩國之爭,嘉懿感歎道:“兩國相爭幾朝幾代了,這到底什麽時候才有個盡頭?天下何時能太平?”


  嘉寧說道:“一山不容二虎,天下豈容二主?南珂不能輸,隻能爭取在這兩國相爭中勝出,贏得這天下,大概隻有等到天下一統之時才會天下太平。”


  後來,他們不再聊這麽沉重的話題。嘉懿知道怎樣避諱都是沒有用的,所以嘉懿還是提起了季長安:“皇姐,我師父……季長安到底是什麽人?為何你這麽討厭他?是因為他的長相嗎?”


  嘉寧不悅地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他就是個來曆不明的怪人。”


  “那你到底跟他有什麽淵源?為何上次在昭明殿會那樣對他?後來又放過他?我倒覺得皇姐你不是完全恨他也不是對他完全沒有好感。”嘉懿把心裏的疑惑說出。


  嘉寧真的在認真地思考嘉懿給她的問題,答案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個特殊的人,嘉懿。”


  “有什麽特殊……”嘉懿追問。嘉寧橫他一眼:“別問了,我不想提他。”


  嘉懿淺淺笑道:“皇姐,我隻是希望你能快樂一點。”


  自那以後,嘉懿很少出宮,長樂也很少再偷偷進宮找他玩,兩人幾乎隻在平常去淩煙閣修課時才會見麵,難得有那麽一兩回一起去找季長安。朝堂上討論備戰之事討論得如火如荼,他們也開始注意朝堂的動向。


  直到七夕這一天,長樂終是坐不住了,再次翻牆溜進皇宮,嘉懿早已溜出宮去找畫音了,所以這次他不是到韶華宮找嘉懿,而是去了昭明殿。


  暮色剛剛降臨,長樂趴在昭明殿宮牆頭往前庭張望,嘉寧在湖心亭乘涼,莫離就在她身旁。在暗中監護昭明殿的細作知道是長樂都對他視若無睹了,可從宮牆下經過的鳳歌還沒有適應這位習慣闖宮的長孫公子,抬手一串飛鏢打去,好在長樂反應迅捷馬上躲過了。


  但他還是從牆頭摔了下來,這動靜驚動了昭明殿的宮人。長樂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笑嘻嘻地:“鳳歌姐姐,是我,原來你身手這麽好啊,我差點就中招了……”


  鳳歌知道自己錯手差點長樂,連忙致歉:“鳳歌誤將公子當成闖宮的刺客,一時下了重手,請公子恕罪。”長樂揉著摔疼的腿,說道:“不怪你,不怪你,我的確是在闖宮。”


  湖心亭亮著燭燈,裏邊的人已經注意到了他,他加快步伐,一個飛身躍到湖心亭內,站穩了腳,先對莫離眨了下眼,接著向嘉寧行禮。


  嘉寧問他:“長樂,今晚怎麽有這種閑情逸致來爬我這昭明殿的牆頭了?”


  長樂嬉皮笑臉地回答:“皇姐,今天不是七夕嘛……”嘉寧接著問:“然後呢?”


  長樂繼續說:“長安城裏有燈會,可好看了……”嘉寧裝作不懂他的意思:“然後呢?”


  長樂卻有點不好意思直接說了,就找借口:“然後……然後我知道皇姐是肯定不會去看的,我這不是怕皇姐一個人無聊嘛,就進宮來陪陪你找你說說話……”嘉寧看他還真裝得有模有樣的,就也裝糊塗:“好啊。還是長樂有心。那你想跟皇姐說什麽?”


  長樂努力地想了想,故意做出委屈的樣子:“就是上次罰跪的事啊,你為什麽罰嘉懿跪整整十二個時辰,而讓我提前起來嘛?你就對我這麽沒要求啊?皇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隻會打架鬧事很沒用嘛?皇姐你也放棄我了是不是?就為這事,你都不知道,我都糾結了好多天……”這其實也真是他想說的。


  嘉寧道:“就你愛胡思亂想,皇姐心疼你了,讓你少受點罪不好嘛?長樂,嘉懿與你是不同的,皇姐對你沒什麽要求,隻願一世安長好好當你的長安小霸王,這是我答應了別人的。”


  長樂問:“誰?”嘉寧直視著他,歎了口氣:“你不用知道。”她雖沒說,長樂心裏也猜到了。她不拿長樂頑笑了,說道:“七夕燈會真的有那麽好看嘛?皇姐是寧願一個人待在宮裏的,可不去看花燈又可惜了,不如你幫皇姐買一盞吧,讓莫離與你同去,她把燈帶回來,你也不需要再往宮裏跑了,再被當成刺客攻擊可不好。莫離你去嗎?”


  莫離欣喜地說道:“莫離當然願意為殿下走這一趟。”


  長樂的目的終是達成了,喜不自勝,和羞澀的莫離對視一眼,兩人告退,拿著出宮令牌出宮去了。走之前,長樂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又轉回來對嘉寧道:“對了,皇姐,有一個人邀你到雲來客棧一會!”


  長樂進宮之前,是和季長安在一起,師徒倆在玉瓊居喝酒,季長安慫恿他進宮約莫離出來共度七夕,長樂哪禁得住他的慫恿,立即說要溜進宮去找莫離。


  季長安一聽他說他有辦法在大晚上的溜進皇宮,就套他的話,問他具體路線,長樂也不蠢,戳破了他,問他想進宮幹嘛,季長安就糊弄他:“我當然是想去做和你一樣的事。”


  “你也想去約莫離姐姐?那可不行!”長樂一時沒拎清,脫口而出這句話,於是就挨了畫音一巴掌,打在他的腦袋上。


  畫音對季長安擠眉弄眼的:“才不是呢?長安大俠是要去找公主殿下,是吧?”


  季長安笑著點頭,算是默認。


  長樂和畫音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們也不多說什麽,隻是佩服他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無畏精神,簡單地向他表示了更上一層樓的崇拜之情。


  已經問到了最安全的溜進昭明殿的路線,季長安又忽然說道:“要不算了,我不進宮了,好徒弟,今晚你就當一回月下老人唄?幫我把她約到雲來客棧來怎麽樣?”


  長樂當然願意做這樣一個“月下老人”,順口就答應了。


  七月初七的滿城花燈,人約黃昏後的美妙意境,總之在這樣一個浪漫的七夕佳節,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把一切都能理解成美好的事。


  然而事實是,這一晚,季長安忍住了酒癮,勉強保持清醒,換上黑色的衣服,乘著夜色,還是進宮了一趟。他熟記了長樂經多年闖宮得出的一條路線,繞開了禦林軍戒備最森嚴的宮道,翻過暗衛細作最少的宮苑,逐步向昭明殿靠近,雖然他的傷剛好,但憑借著他身為特種兵的高水平地理勘察能力和迅捷敏銳的敵後滲透身手,他在宮裏潛行還是比長樂要輕易些,而且更有能力保證自己不被羅雲門細作發現。


  總之,他順利地潛到了昭明殿,趴在長樂所畫的路線圖的終點,也就是長樂被秦鳳歌擊落的那堵宮牆之上,偷偷窺探,這個時候昭明殿的燈火很暗,他想嘉寧真的出宮去了。


  他沿著牆根,用灌木做掩護,繞到了昭明殿後庭,貼在嘉寧寢宮的牆角下,聽著裏麵的動靜,靜寂無聲,依窗紙上的燈影來看,裏麵沒有人。他確認再三自己沒有暴露,就將特製的鉤子從窗縫中伸進去,憑著感覺和微弱的聲音,撥掉了從裏麵插上窗栓,他打開一條縫,往裏麵看,確認裏麵沒有人,就輕身翻了進去,再把窗戶關好。


  他借著稍顯昏暗的燭光,在嘉寧華麗寬闊的寢宮內尋找他的目標。找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沒有收獲,這時一道隱藏多時的麗影,從高高的宮梁上緩緩下落,身姿輕盈,一襲薄衫飄飄如仙。


  原來她沒有去雲來客棧,她一直在這裏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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