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曝光
“蘇嘉寧。”他說出了這個名字,並不含帶什麽特殊的感情,然而在她聽來卻不然,她移開雙目掩飾情緒,等他繼續說:“她就是南珂的昭明公主。”
未央語氣平常:“久聞大名。”
他說:“在南珂潛伏八年,與她相處了八年……”
她鼓氣勇氣打斷他,勉強地笑著,問:“她可是陛下愛慕之人?”
荀韶陵在她眼裏看出了在意,看她這樣他倒覺得十分有趣,他輕撫她的臉頰:“她很美,但沒有你美,所以,她並非朕愛慕之人,她是朕的對手,這世上最讓朕敬畏的對手。”
這柔情的話從他口中說出,未央卻分不清哪句話最傷她。
對手?最敬畏的對手?荀韶陵,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比起遠在千裏之外的蘇嘉寧,就在你眼前與你朝夕相愛的長孫未央才是你真正的對手。
而現在她是他的妃嬪,她不可以顯現一點淩厲之色,她隻能察言觀色曲意逢迎,用自己的美色俘獲他暫時的愛憐,就算方才他承認他全心全意地愛著另一個女子,她也不可以有所微詞,因為他是帝王。
原來,他待她之心真的不過如此,就算她為他差點豁出了性命,她之於他也不過是個妃子,與其他以色侍君的妃子沒多大不同。
未央有些不可名狀的難受,她認為是挫敗感,她開始擔心一切能否真的可以按照她預計的進行。
荀韶陵拿過未央手中的花燈,看到燈的一側寫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在另一側加了一句,轉過來給未央看,道:“明年的七夕,你無需再用花燈求姻緣了,就當這最後一次是還願,好嗎?”
他如此語氣虔誠,使他在花燈上寫的這句詞顯得更加可信,“但願人長久”。
她望著他,點了下頭,終於放手把她第一次做也是最後一次做的花燈放到河水之上,任涓流將它帶走。未央想問,相逢就一定能長久嗎?長久又能如何呢?
他們立在禦河邊相依相偎,荀韶陵將她攬在懷中,兩人的親密之態盡入他們身後兩雙眼中。信了未央所說的花燈之事的王美人也做了一盞燈,與她的侍女一起悄悄趁夜半無人之時潛進禦花園,想放燈祈願,卻恰好與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於是王美人看到了這一切,放棄了放花燈,因為她覺得她找到了比放花燈更有用的方式。次日一大早,王美人和其他幾位美人一起去鸞鳳宮求見太後,以她在河裏撈到的花燈為證,舉報闌妃與侍衛私通。
鸞鳳宮的總管太監崔德佳崔公公步履焦急地進了錦繡宮,在寢宮外給未央行禮,繼而傳旨:“太後娘娘急召闌妃娘娘到鸞鳳宮問話!”他陰沉著一張頗有媚態的臉,語氣森森。
寢殿內,未央與如意對視一眼,兩人皆是唇角帶笑,未央提聲說道:“勞公公回稟太後,臣妾這就赴鸞鳳宮見駕。”
崔德佳離開了錦繡宮,急忙趕回鸞鳳宮回話。寢殿宮門大開,未央刻意未著脂粉,依舊一副病態,著一身素色,身形飄搖,憔悴得讓人心疼。如意扶她上了轎輦,宮人們抬著她去往鸞鳳宮。
未央的轎輦出了錦繡宮,經過宮廷內的中軸宮道,一隊禦林軍與之相向而行,見是娘娘的轎輦,皆整齊地下跪行禮。
走在轎輦旁的如意不經意般地看了跪在隊伍之前的唐劍一一眼,遞了個眼色給他,他微微頜首,不動聲色,默契明了。
唐劍一起身之後領著禦林軍繼續巡邏,巡至安延殿外,他從宮門中看到展英立在皇上寢殿前,確定了荀韶陵此刻正在宮中。
正是安延殿獻早茶的時候,王公公引著一眾小太監齊齊整整地走出來,步子也有些趕,唐劍一故意偏向他們的步道,王公公一不留神差點撞到唐劍一。
唐劍一與王公公見禮,打趣道:“王公公今日怎麽和崔公公一樣一大早就行色匆匆的?莫非也是從錦繡宮過來?”
王公公拭了下前額的汗,說道:“哪裏,這不到獻早茶的時候了嘛?今日奴才們看錯了時候,誤了時間,咱家趕著去為陛下準備……誒?你是什麽意思?崔公公怎麽了?怎麽又說到錦繡宮了?”
唐劍一故作疏朗地擺擺手:“沒什麽沒什麽,隻是方才,在下巡邏至錦繡宮外,剛好瞧見崔公公急急忙忙地從錦繡宮出來,這後腳闌妃娘娘的轎輦也出來了,皆是緊急地往鸞鳳宮去了……”
說這話的唐劍一很無意的樣子,聽了這話的王公公卻覺得有些奇怪,不禁嘀咕了一句:“這一大早的,太後就召見闌妃娘娘?還匆匆忙忙的?莫非有什麽大事?”
唐劍一沒有繼續說什麽,仿佛沒聽見王公公的小聲嘀咕,附了一禮,“王公公,那您這先忙著,別誤了早茶惹陛下怪罪了,在下繼續巡邏。”他走了。
王公公又連忙朝另一個方向趕,去往禦膳房,在給皇上傳早茶的空檔,王公公看到桌案上,幾份美人們的早茶還用食盒盛著,不見有人來傳,他叱責禦膳房主管:“你們這些奴才怎麽辦的事?這芝蘭院玉蘿宮寶華宮的早茶怎麽還沒送走呢?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放在這裏!是要等日上三竿送去給美人們當午膳不成?”
禦膳房總管回道:“公公勿怒,不是奴才們不送,是今日幾位美人宮裏都沒人來傳,奴才們都得了話了,今日一大早幾位美人就去鸞鳳宮求見太後了,不用早茶,奴才們這才沒留神這碼事兒。”
王公公的怒氣散了,問了幾句美人們去鸞鳳宮的緣由,禦膳房總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就帶著滿腹疑慮離開了禦膳房,把早茶給安延殿送去。
宮人們在荀韶陵的寢殿外停住,由王公公將茶點送進去。荀韶陵在玉案旁看奏折,王公公把東西規整好了就侍候他用。王公公已經思慮良久了,他感覺這早上的事太不尋常,而且是和錦繡宮有密切聯係的,闌妃如今有多麽受寵他是最清楚的,所以他沒法輕視這事。他在宮中幾十年,對後宮之事是很敏感的,稍微細想就覺得其間恐怕有大事。
他還是開口了,“陛下,奴才方才聽說太後娘娘早間急召闌妃娘娘,而且其他宮裏的幾位美人連早茶都沒顧得上用就去鸞鳳宮求見太後娘娘了,也不知這所為何事……”
荀韶陵知道王公公並非信口開河之人,聽了這話,不由得也思慮起來,把剛靠近唇邊的茶盞放下,說道:“派人去問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吩咐完補充了一句:“速速回稟與朕。”
王公公照辦,不過一會兒,外麵就有了消息,王公公慌慌張張地回稟荀韶陵:“陛下……陛下,已經問清楚了,太後娘娘急召闌妃娘娘,是因為……王美人等舉報闌妃娘娘與侍衛……私通。”
王公公話音一落,麵前的圓桌救被荀韶陵猛地掀翻,他大為震怒:“荒謬!”
鸞鳳宮內,魏太後神情凝重,於正殿正堂之上靜坐,幾位美人立於兩旁,唯獨未央在堂下跪著,她的麵前扔著昨日她親手描的花燈,上麵的那一行“但願人長久”已經被河水打濕辨不出形狀。
人證無證皆已確鑿,未央看似無可辯駁,自從進了鸞鳳宮,她除了否認私通之罪就什麽都沒說,也沒否認昨夜與人在禦花園相會。
魏太後清楚未央真正想說什麽,她一直知道荀韶陵已經對未央坦白了身份,而荀韶陵用以掩護的身份就是禦前侍衛,王美人她們一來狀告未央昨夜與侍衛私通,她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明白未央的委屈,可是她此刻也什麽都沒法說,她隻能把未央叫過來,作審問她的樣子,佯裝怒斥幾句,實則處於兩難之中。
讓魏太後感到欣慰的是,受了如此委屈,未央都沒把實情說出來,表明她拎得清輕重,將關乎朝庭安穩的大事放於自己的安危之前。
魏太後在想計策讓未央暫得脫身,但是王美人她們苦苦相求,讓她做主懲治未央,自己如果不懲治未央對這些美人來說就有失公允了,若是懲治未央又實在委屈她,萬一她一情急把實情說出更是不妙,她一時實在不知拿什麽主意。
未央就那樣恬靜地跪著,不卑不亢,一言不發,魏太後突發奇想,不如再試探試探未央,看看她能夠赤心到什麽程度:“闌妃,你若再不招出實情,哀家就不得不將你收押宗人府受刑訊了。”
未央恭順冷靜地三叩首,回道:“臣妾依舊隻能招認,臣妾未曾與人私通。承蒙太後娘娘錯愛,臣妾不能自證清白,謹遵太後娘娘發落。”未央明白魏太後的心思,為了保住荀韶陵的秘密,魏太後是完全有可能犧牲掉自己的。
未央在賭,也不能算是賭,畢竟細作行事就是如此,一切皆是偽裝,就有可能發生一切變數,上一次她和老天賭命,僥幸取勝,這次她要和一個人賭心,結果未知。
王美人見魏太後明顯有所猶疑,於是心一橫,跪下來求道:“太後娘娘,闌妃與侍衛私通為臣妾親眼所見,且證據確鑿,請太後娘娘決斷闌妃之罪,將其收押刑訊,以還後宮清白!”
其他美人們眼見未央已無回旋之地,就都做出一副伸張正義的樣子,跪下來異口同聲地附議王美人。
這些平日裏與她相處熱絡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她的美人們,此時全是另一副嘴臉,未央看得清清楚楚,這就是後宮的真容,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一點小小的過失就會給人狠狠踐踏自己的機會。
她們齊齊喊道:“請太後娘娘將闌妃收押宗人府,以還後宮清明!”
“好啊!要收押宗人府就連朕一起收押吧!”這個聲音飽含怒火卻冰冷滲人,一下從她們後麵劈來。
眾人都驚異地回過了頭,尤其是這些連皇上麵都未曾見過的美人們最有激動,但是她們回過頭看到的卻是禦前侍衛吳子陵,而且是穿著龍袍的吳子陵,頓時全都不知所措,一臉茫然。
荀韶陵直接走進來,在眾人之前給太後跪禮,堅決強硬,道:“母後,昨夜與闌妃“私通”之人就是兒臣!”
魏太後沒想到荀韶陵就這樣出現了,而且在眾人麵前坦白身份,她埋怨地怪責了他一句:“胡鬧!”魏太後已經看出荀韶陵的決心了,既然是他主動曝露的,她也終於不用再為她瞞著了,在意識到更大的危機之前她倒覺得鬆了一口氣,“起身吧,你無罪,闌妃更是無罪。”
荀韶陵起身,回身望見未央的蒼白臉色,與她目含秋水的眸子對視,他的淩厲之氣消散,不得不心疼憐惜,親自去扶她:“闌妃,你起身。是朕隱瞞身份至今,害你受累了。”
王美人她們驚訝到無以複加,都用怯弱的目光向太後詢問,魏太後看了荀韶陵一眼,輕微地歎了口氣,篤定地宣布道:“正如你們所見,這所謂的吳子陵吳大人實則就是北梁的新皇,你們的君主,我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