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墜落
禦書房內,嘉寧與清源長老向南成帝呈稟情報,嘉寧道:“父皇,據報,上官天元已接手了萬朝宗,並幫助荀韶陵證實了真身,荀韶陵已有所警覺,我們的細作不得不沉寂一些時日以保周全。事到如今,荀韶陵必然將重新準備南侵,嘉寧以為,我們也要加緊些備戰迎敵了。”
南成帝的目光投向殿外逐漸昏沉下來的天幕,深沉憂慮狀,歎息道:“誒,想他梁文帝在位三十年,六發南侵,擾得我南珂邊境動亂不堪,這荀韶陵一繼位就也如此急不可耐地欲揮師南下,兩國交戰,受害最深的就是百姓,這一開戰又將有多少生靈塗炭啊……嘉寧,羅雲門就真的不能再從荀韶陵容顏驟改之事上挑些事端?以阻止他南侵?”
嘉寧回道:“父皇,羅雲門已經借此拖延過了,如今情勢已定,且有梁文帝遺旨在,北梁都已經統籌過兵馬了,再搬弄此事也是於事無補。”
清源長老附議:“陛下,老臣以為殿下所言甚是。荀氏覬覦我南珂疆土,狼子野心,屢犯我邊城,兩國相爭,一爭就是幾百年,我們不能再姑息了,這次南珂不應隻是抵禦,應是全力反擊……”
他們討論良久,清源長老與嘉寧都明白這次南北大戰已是在所難免,然而聽南成帝的言辭閃爍間似乎還有猶疑之意。
南成帝掃了眼一旁的祁公公,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祁公公回道:“回稟陛下,酉時一刻了。”
南成帝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哦,朕都差點忘了,今日是譚崇德老先生進淩煙閣任皇子太傅的日子,此時皇子們應該已經在行入泮之禮了。事情就先說到著,改明日早朝再議。嘉寧,隨朕一起去淩煙閣看看你的弟弟們入泮吧?”
嘉寧附禮:“是,父皇。”
譚崇德老先生是南珂儒學第一大家,如今年過七旬,被兩朝帝王尊稱為儒聖,但譚老先生遊曆四方傳學於天下很少入宮門,在這兩朝中,不過隻是受邀進宮給皇子們講學一段時日而已,頂太傅之名暫行太傅之職。
南珂先帝南謹帝對譚老先生最為推崇,也曾將譚老先生請入淩煙閣暫任皇子太傅,那時候南成帝還隻是皇子,譚老先生還在眾皇子之間獨選他一人長期教授。傳說南謹帝在立儲之時特意征求譚老先生意見,譚老先生推薦了南成帝才讓南成帝能夠登上帝位。
嘉寧也清楚譚老先生今日再次入宮,可能也將在立儲之事上起到很大作用,她自然是要去觀摩的。清源長老與譚老先生也是舊識,嘉寧就邀長老一同前往了。
夜色初臨,季長安沿著長樂之前給他的那條路線,第二次潛進了宮,這一次的心情完全不同於上回。
越過了層層宮苑,臨近長生門相對的橫向宮道上,他伏在宮牆上向內宮的方向望去,一片霧靄籠罩巍峨皇城,眼前的青石大道上空曠無人。
宮燈一盞盞地點亮,光照南珂皇宮,隻有這一條宮道因為離主宮最遠,這邊少有人路過,燈火暗淡,不惹人注意。長樂平日裏隻有在早間到淩煙閣修課時才能獲準進宮,過了那個時間他除了請旨就隻能偷偷潛進宮了,有的時候遲到了,他不得不抄近路,就發現了這一條路。所以長樂就把這條宮道列為他潛進宮的最佳路線的一部分。
季長安躍下宮牆,小心翼翼地沿著路旁往昭明殿的方向行進,因為上次的順利,這次他更加放心大膽些。
一束火光襲來,霎時間照亮宮道,季長安眼前一晃,被光刺疼了眼睛,他立馬反應過來,拔腿就逃,然而幾道銀光劃過他眼前,淩厲的長劍向他刺來,他飛身躲閃,空手接白刃,與突然從四周冒出來的黑衣人打鬥起來。
這些黑衣蒙麵的羅雲門暗衛將季長安團團圍住,他知道自己是插翅難逃了。
一片宮燈漸漸靠近,鑾駕上的人被打鬥聲驚動,長長的隊伍停了下來。轎輦上的嘉寧下令:“禦林軍護駕!”
禦林軍從後麵跑上前來護住南成帝的鑾駕,嘉寧飛身下了轎輦,和清源長老一起往前探望,莫離與秦鳳歌護在她身側,為她掌燈,照亮前方的視野。
莫離搖晃幾下羅雲鈴,正在打鬥的人群中,一個黑衣暗衛飛身跪到嘉寧麵前,行禮。嘉寧問:“前麵發生何事了?”
那邊的打鬥聲已經小了一些了,暗衛回答:“回稟殿下,有人闖宮,被卑職們發現!”
“是刺客嗎?”南成帝問了一句。
“回稟陛下,尚未查清!”
嘉寧道:“那快去將他速速擒下!”
“是!殿下!”
嘉寧轉向南成帝說道:“父皇,前麵恐怕是刺客,為保龍駕安泰,請父皇移開鑾駕暫避!”
南成帝看了看前方,向後招招手,“不了,就退後幾步吧,羅雲門總不會連抓一個闖宮者都要拖很久吧?朕也想瞧瞧到底是何人。”
不過片刻,季長安終於放棄掙紮,被暗衛們擒住了。
這時宮牆上的宮燈已盡數被宮人們點亮,宮道間變得亮堂,暗衛們押著季長安向鑾駕的方向走來,這中間隔著相當長的一段路。
他逐漸靠近,嘉寧將他看得越來越清楚,也越來越驚訝。季長安看到了嘉寧,按理說他應該高興自己得救了的,可是再看這麵前的陣勢,他的感覺很複雜。
在燭火下,南成帝一眼便看清了他,不由得驚呼:“荀韶陵?”
嘉寧心頭一緊,她迷惑地看著季長安,季長安也用不解的眼神向她求助。和季長安相處至今,她已經不會把季長安當荀韶陵了,但此時她真想眼前的真是荀韶陵,這樣情況就不會這麽複雜了。
暗衛們正在強迫季長安下跪,嘉寧皺起眉,拂拂手,說道:“放開他,你們退下吧。”
季長安心裏大喜,想著嘉寧這是在救自己了。
嘉寧的這舉動讓南成帝很驚異,他問:“嘉寧!這是為何?為何不將這賊子拿下?”
嘉寧叩禮,回道:“父皇,此人並非荀韶陵。”
“什麽?他不是荀韶陵?怎麽可能?”南成帝驚道。
嘉寧做手勢,示意宮人和禦林軍退後,她解釋道:“先前,嘉寧就向父皇稟告過,荀韶陵如今已經容顏大改,所以他並非荀韶陵,他隻是一個長得與荀韶陵很像的人而已,叫季長安,是嘉懿與長樂在宮外學武拜的師父。”嘉寧看向季長安,示意他下跪行禮。
季長安總算鬆了一口氣,深呼吸後,大方地跪下,行拜禮:“草民季長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成帝指使祁公公將宮燈舉到季長安麵前,好讓他看清季長安的臉,看了之後,他驚道:“這,這不光身形像,麵容也是一模一樣啊,看上去根本就如同一人嘛!”
荀韶陵在宮裏做禦用樂師十年,南成帝欣賞他的高超樂藝,經常召來奏樂,也算是十分熟悉他的容貌,這一看季長安還真難以置信這不是荀韶陵本人。
嘉寧道:“是的,父皇。”
南成帝臉上的驚訝神色退去,眼光一凜:“好,朕且不說這一茬,那這闖宮是鬧得哪一出啊?真是豈有此理,來去自如,是將皇宮當無人之境了是嗎?”
南成帝語氣震怒,季長安不知怎麽回答,望向嘉寧,嘉寧卻刻意避開他的目光,她轉身在他開口之前向南成帝回話:“父皇,此人剛到長安,不通規矩,常日裏教嘉懿長樂拳法,許是受了長樂的感染,也一時不循宮規誤闖皇宮了,無意中驚了父皇鑾駕。羅雲門暗衛也有不察之過,這是嘉寧之失,請父皇恕罪,嘉寧會將他收押懲戒的。”
嘉寧吩咐莫離:“召出暗衛,將此人帶走收押起來。”雖然知道她是在維護自己,可聽她這故作冷漠的語氣,季長安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莫離正要照辦,南成帝卻道:“慢著!”這語氣聽起來更加威嚴冷冽,讓嘉寧頓覺不妙。
南成帝望向嘉寧,“嘉寧,你說他隻是在宮外教長樂嘉懿拳法的師父?為何朕覺得你倒是與他十分相熟?”
他這是分明在責備猜疑自己,嘉寧勉強鎮靜,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樣:“嘉寧與此人並不相熟,隻是,此人初入長安時羅雲門曾把他誤認為荀韶陵仔細徹查過,後來又得知長樂嘉懿與他來往密切,故而嘉寧才對他有所了解。”
她的話讓季長安不由得心寒半截,但是想著她這樣許是無奈,季長安還沒傻到這個時候與嘉寧計較的程度。
南成帝緩了下怒氣,對嘉寧說道:“他此番模樣與荀韶陵同副麵孔,若任他流落在外,落入萬朝宗手中,恐被其所用,他教嘉懿長樂武功也十分不妥,在有心之人看來恐誤當我南珂皇室子弟與敵國有所牽扯,嘉寧,此人留不得,殺了吧。”
“父皇……”南成帝這一道命令,讓嘉寧一時都亂了陣腳,幾乎要下跪為季長安求情了。
真是大禍臨頭,季長安嚇蒙了,越是在這個時候,他越是心寒,潛意識裏開始明白,自己是什麽處境,而且在這種處境裏,他是沒法指望嘉寧的,為了保住公主的體麵,為了保住自己的清譽,嘉寧很有可能會放棄他不為他求情,這才是現實。
可是,他還是在幻想,在期盼。
然而他的清醒還是居於幻想上風,所以他根本沒想過,嘉寧就差那麽一點真的為他跪下求情了。
隻是清源長老的一個眼神阻止了嘉寧,在嘉寧下跪之前,清源長老快步走到南成帝之前,跪拜而言:“陛下,稍安,可容老臣一稟?”
“清源長老有何見解啊?”南成帝問。
清源長老道:“回稟陛下,老臣認為,陛下不想此人被萬朝宗所用,思慮很是周全,但反念一想,與其怕他被敵方利用,不如讓他為我羅雲門所用,這樣看來不是我羅雲門一大優勢嘛?而且,羅雲門徹查過此人,公主殿下又特準他教皇子殿下及長孫公子武藝,想必此人背景清白並無可疑之處,更兼懷高超武藝,實是選入羅雲門作細作的上佳人選。老臣懇求陛下饒他一命,老臣將他收進羅雲門,當了細作便受羅雲門監管,他也徹底與敵方斷了來往之可能了。”
清源長老的提議,讓嘉寧與季長安都心中不安,嘉寧終於看向他,兩人對視,萬語千言。
南成帝思量了一會兒,點頭道:“還是長老思慮周全,這個點子甚妙!就任長老處置吧。”
嘉寧忍不住,一時失了分寸,道:“父皇,嘉寧認為不妥……”
南成帝果絕地打斷她:“有何不妥?嘉寧,此人不為我南珂所用,就必為我南珂所殺,這才是穩妥之法,你豈會不明?”
嘉寧第一次體會到被逼至絕路的感覺,這一次她沒得選了。以前她尚能強迫自己狠心,將他殺了,可如今已經晚了,她不忍心了,在如此境況下,為了讓他活,他隻能入羅雲門了。
“嘉寧明白。”她回道。
清源長老麵向季長安,撫須問他:“季長安,你可願入我羅雲門,為羅雲門效力,為南珂盡忠?”
這與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有何不同?季長安明白,南珂聖上當前,他是到了絕路了,為了活命,他隻能妥協。
季長安附禮回道:“草民季長安願加入羅雲門,為羅雲門效力,為南珂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