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禦前承歡
荀韶陵將最後一本待批閱的奏折閱完放在龍案上，抬眼望向安延殿外，清秋午後，日影憧憧。
他起身緩步向外走，王公公悉聲問道：“敢問陛下擺駕何處？”
荀韶陵微笑直言：“難得閑暇，去錦繡宮吧。”
王公公正欲提聲宣告鑾駕出行，荀韶陵道：“不用排駕，隻要展英隨行則可。”
展英聞言附禮：“是。”
其實自荀韶陵繼位後，展英就得在禦前護衛與萬朝宗細作的身份之間二選一了，但他多年隨侍荀韶陵，荀韶陵最為信任他，又覺得他實在是個人才，若是不當細作也可惜，所以破例讓展英依然保持兩種身份，平日隨駕，但若萬朝宗有任務指配他亦可行之。實則，除卻他自己的一點私心外，他更是想對萬朝宗表明一點：萬朝宗行使督君監政之職，曆來君王卻忌憚身邊暗藏細作，而他荀韶陵不同，他清明無畏，坦然接受細作的監察。
荀韶陵與展英一前一後走出安延殿，向錦繡宮行進。
在宮道上，卻遇上了魏太後，雙方見禮即畢，魏太後慈愛地攜著旁邊周美人的手，對荀韶陵笑道：“哀家正欲與周美人去禦花園下棋賞花呢……想來好久沒與皇兒細敘閑談過了，正逢皇兒此時閑暇，不若與哀家同去？”
還是孝義為先，既然魏太後提出了，荀韶陵就臨時改變了主意，道：“如此甚好。近來事忙，未能日日去給母後請安，是兒臣未盡孝心，還請母後原宥。”
荀韶陵遂改變方向，與魏太後同行，魏太後道：“皇兒乃一國之君，又是大戰在即，專心國政也是應當。誒……或許是因為真上了年紀了吧，以前皇兒久不在宮中，哀家隻是思念也無過多傷感，如今回來了，同居宮內又不得常伴倒覺得有些愁悶了，好在有周美人對哀家體貼盡孝，才讓哀家頗感慰藉……”
荀韶陵看向另一側的周美人，周美人感知到他的目光有些羞怯地垂下了頭。他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周美人，雖說前一段日子他常召幸嬪妃們，倒沒翻過周美人的牌子，其他美人都在他麵前爭相表現多惹他注意，他也無心顧暇周美人的存在，今日才見她，而且魏太後還對她如此親近與喜愛，於是他不由得多看她幾眼，她看起來年歲稍稚，雖然不多語，但一雙明淨的眸子熠熠生動，即使有些女兒家的羞怯，卻也並沒有太過的羞縮之態，麵對太後並無過多的討好迎奉之詞，麵對他也不爭著表現自己，泰然自處，個性鮮明。
這也算是周錦瑟第一次見荀韶陵，之前她不敢覬覦皇寵，隻是遙遙觀望，此見才知荀韶陵真容，多看幾眼，心裏卻莫名地浮上一層說不出的酸澀，這就是北梁的九五至尊，這就是她的君王，如此年輕，如此有英氣，如此睿智賢明……
荀韶陵收回目光，道：“兒臣聽聞闌妃常去母後宮裏請安，她柔善細心，對母後頗為愛戴，母後，闌妃足夠體貼否？”
他如此一語，魏太後與周美人都眼神一漾，魏太後淺笑道：“恩，闌妃也甚是貼心……依母後看啊，闌妃孝順母後盡的是後妃之責，又怎麽會有自家人盡心持恒呢……”
“自家人？”聽魏太後這樣說闌妃，荀韶陵心裏有些不順，聽這話又有些不解了。
魏太後回道：“是啊，皇兒你還不知吧？周美人與哀家也算是同宗，說來還是哀家的侄女呢，這孩子最知哀家之心了，性格也可愛，哀家甚是喜歡……”
魏太後的意思荀韶陵差不多懂了，他頜首道：“原是如此，也好，後宮多一人替兒臣盡孝，兒臣也可寬心了，母後欣喜便好。”
又是在打太極，魏太後見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荀韶陵還沒有對周美人產生太多興趣，就有點焦慮了，尤其是周美人到現在都沒什麽表示一點也不知道討荀韶陵歡心，魏太後都為她著急起來。
太後儀仗到了禦花園，宮人們散開，周美人伺候在一旁，荀韶陵與魏太後在長亭內對弈。長亭的一邊簷上掛了一個鳥籠，百靈鳥在鳥籠內婉轉叫喚，吸引了荀韶陵的注意力，他分了些心，看向那一邊，隻見周美人雖規矩儼然地立在太後身旁，卻在擠眉弄眼地逗著另一側的百靈鳥，表情誇張而嬌俏可愛頗有靈氣。
荀韶陵問了句：“這鳥是哪個宮裏的？朕先前從未見過啊……”
周美人回道：“回稟陛下，這隻百靈是臣妾宮裏的，是臣妾捉到的……”
“你捉到的？你還有捕鳥之能？”荀韶陵有了些興趣。
她點點頭，也不知道怎麽作答。
魏太後見他們之間終於有交流了，內心欣喜，在棋盤上放下這一步棋，暫時沒拿下一顆，也沒催荀韶陵下這一步，對宮人笑道：“將鳥籠取下來給哀家瞧瞧，宮裏難得這麽機靈的小玩意兒。”
宮女去取下鳥籠，小心翼翼地奉到魏太後與荀韶陵之間，然而魏太後還沒有來得及接上手，那鳥籠的小門栓不知怎麽的由於移動而掉了，門一開，百靈鳥撲翅從魏太後麵前直接飛出去了。
魏太後及眾宮人受了驚嚇，荀韶陵都猝不及防，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周美人已不在眼前了，隻見她一個飛身追著那隻百靈躍上了對麵的宮牆之上，身姿輕盈，體態靈活，與那隻百靈鳥無異，一手攬著妃嬪錦袍的長長後擺和裙擺，毫不顧及儀態，在那牆頭上追著那隻鳥。
魏太後嗟訝不已，“這孩子……這是……”
其他人不知所措，隻有荀韶陵起身走出亭外，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新奇的一幕。
百靈鳥在宮牆上逗留了下，察覺到她在靠近，於是又展翅飛往另一個方向，方才還噤若寒蟬小心翼翼的她立馬慌張起來，敏銳地追隨百靈鳥的方向，又是輕身一躍，靈動輕盈的身影成為空中的一道亮色，也是這宮廷裏別有生趣的風景。
鳥沒有立即飛遠，它又落在長亭頂部，周美人也落在了亭子頂上，勉強穩住了步伐，彎下腰悄悄地向百靈鳥靠近，下麵的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上邊，她旁若無人專心專注地追著百靈。
趁百靈鳥不注意，她毫無顧忌地往前一撲，整個人撲倒在亭子頂部的琉璃瓦上，雙手順利地籠住了那隻百靈。
她喜悅非常，隻是抓到一隻鳥而已卻如同獲得了天下至寶。周美人捧著百靈鳥，在亭子頂部緩緩站起身來，不顧自己身上的灰塵，望著手中的百靈，笑容甜美而明淨。抬頭時，居高臨下的她目光無意間瞥到了遠方，她的臉色忽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又低頭掃了眼好不容易捉回來的百靈，頃刻間手一鬆，那隻百靈在她眼前展開色彩明豔的翅膀，飛上了長空，在日光下消失不見。
她站在長亭上最後依戀地眺望了一眼，然後像百靈一樣微展雙臂，飛下亭簷，平穩著陸。
荀韶陵一直看著，將她每一個靈動的表情都看在眼裏，直到她垂頭走到麵前來跪下，向他和太後叩頭請罪：“臣妾無禮失儀，讓陛下母後受驚了，臣妾甘願受罰。”
魏太後寬容地笑笑，讓她平身，不追究她失儀之過。
“既然抓到了，為什麽又把它放了呢？”荀韶陵的聲音在麵前響起，她抬起頭來，靈動的雙瞳與他相對，她指指皇宮另一個方向，說道：“方才臣妾在上麵看到皇宮之外的美景，很是驚豔，又想不如讓百靈替我去瞧一瞧，所以手一鬆就把它放了……”她說著說著愈加不好意思了，就笑著垂著頭，臉上有活潑調皮的笑容。
荀韶陵望著她，目光愈加柔和，“你身手很不錯啊，可是學過武？”
“謝陛下誇獎，臣妾自小酷愛武藝，在入宮前一直有練武，拜過不少師父。”她回道。
他淺笑，展眉，“拜過不少師父？那學得豈不是太雜了？恐怕功夫不夠紮實吧？”
她有點不服氣地揚起臉，一時忘形，直言道：“才不是呢！”發覺自己過於激動了，遂又裝乖地低下頭，嘟嘟嘴，嘀咕道：“陛下可不要輕視小女子……臣妾可是從未遇到過敵手呢……”
聽到她小聲的嘀咕，荀韶陵不生氣，反而覺得她這個模樣實在可愛，俊朗的臉上笑意加深：“從未遇到過敵手？好，是朕小覷你了，不若與朕過幾招如何？讓朕看看你是不是所言非虛？”
她一衝動，抬起頭來要說好，卻瞥見魏太後驚訝的臉色，頓覺不妥，如被潑了涼水：“……臣妾不敢跟陛下動手……”
荀韶陵道：“你且寬心，朕沒那麽不禁打，要是你真把朕打傷了，朕也不會怪責你，來，出招吧。”
魏太後勸道：“胡鬧，皇兒，龍體要緊啊，而且哪有皇上和後妃鬥武的，豈不有失體統？”
“母後放心，兒臣自有分寸，這有什麽失體統的？凡事都有第一回嘛。隻是過幾招而已，不會有事的。”荀韶陵寬慰道，魏太後看看他和周美人，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不加勸阻了，算是默許。
其餘人退散開來，讓他們在禦花園的空地上對立，荀韶陵脫去外袍，對她笑道：“來吧。”
於是周美人也一臉雀躍地脫出外袍扔給宮女，對荀韶陵鞠了一躬：“陛下，臣妾多有冒犯請恕罪。”
然後她就擺開了架勢，揮掌向荀韶陵劈來，氣勢洶洶，下手迅猛，但就如荀韶陵所言她的功夫的確是不夠紮實，掌法太雜不夠成熟，與一般人過招還是沒問題的，可是跟荀韶陵這樣自小習武的高手相較，就顯得笨拙了。
她的招式漏洞不少，在荀韶陵手下節節敗退，卻死不甘心，不屈不撓地進攻，而且花招百出，麵頰都憋紅了，惹得荀韶陵想發笑。
最後，她躍到一根橋柱上，意圖利用自己的輕功，從上往下掌劈荀韶陵，荀韶陵站在下方，仰麵看她，饒有興致，眉目清朗，笑容疏闊。
她倔強的神色下，眉睫一動，拂掌出招，腰肢一轉，腳下失穩，一下跌落橋柱，來不及穩住身形，直接摔下來。
如她所願，她沒有摔在堅硬的地麵上，而是被荀韶陵接住，落進他懷裏。
近在咫尺，片刻沉醉，他們四目相對，旋轉停下，她在他懷裏，麵色緋紅，聽他溫柔的聲音問：“認輸了嗎？”
她看著他，抿唇不語。那一刻，自她眼裏閃過的那抹溫柔，是真的，是她不能掩飾的。
這一夜，荀韶陵沒有去錦繡宮，司禮太監將周美人抬到安延殿，德浴池中溫水洗凝脂，她與他同枕而眠。
錦繡宮內，如意在未央耳邊輕聲道：“今夜是周美人侍寢。”
未央麵上扯出僵硬的笑：“很好。”
“如意，熄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