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尋隙長老
因為上次衛如深的事,朝臣們對萬朝宗也多了許多怨言,一心長老和上官天元怎麽也沒想到就這樣一下子就讓萬朝宗失去了絕對的威信力,反倒變成了眾矢之的。衛如深對此不怎麽言語了,而沈東來也一直保持觀望的態度,從不對此置言。
天華殿散朝後,邢清賢與沈東來並肩齊行,邢清賢道:“沈大人,最近朝堂上百官對萬朝宗非議更甚,禦史台商議了,準備遞個折子上去進諫陛下削弱……”
他話說到一半,沈東來忽然示意他住嘴,湊近他一些,低聲道:“邢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我明日也附議是吧?”
邢清賢頜首道:“是的,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東來睨他一眼,道:“邢大人好糊塗啊。此刻不知有多少雙萬朝宗的眼睛盯著我呢,你又不是不知,還與我商議這事?”
“是是是!我糊塗了,苦了沈大人了。”他打趣地附禮笑道,把聲音壓得更低,竊竊道:“這不是心急著征求沈大人的意見嘛?萬朝宗壓製朝堂壓製得夠久了,逼得你沈大人都畏手畏腳的,禦史台早就想挫挫萬朝宗的氣焰了……那沈大人你究竟是怎麽看的?”
沈東來瞪了邢清賢幾眼,低聲罵道:“荒唐!我敢斷言,你們折子呈上去了,邢大人你這禦史大夫也當不成了。邢大人是以為自己有幾個腦袋啊?竟想學衛如深跟萬朝宗對著幹?”
邢清賢有些不樂意,道:“憑什麽他衛如深可以,我禦史台就不行啊?我也不是學他,隻是以他的事兒鋪路往下走而已。”
“那你這路怎麽走得通呢?你也不想想,衛如深的事是因為萬朝宗理虧在先又有明證,而且有闌妃在後宮,不然你以為上官天元會服氣?你現在這事兒後再找萬朝宗的岔兒,那上官天元能讓你得手嗎?你也不想想上官天元可是陛下的師父,陛下就算是看在上官天元的老臉上也不可能讓萬朝宗吃大虧啊。上次那樣問責一下不過是陛下安安百官之心罷了。邢大人,我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落井下石你也得看看那井下是誰,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石頭夠不夠大啊。”
“啊?”聽沈東來一席話,邢清賢頓時感覺如醍醐灌頂,暗想的確是自己妄念了,附手道謝:“還是沈大人看得透其中利害,在下一時糊塗,惹沈大人笑話了,多謝沈大人點撥。如此的確是犯險,那我們禦史台應何為呢?”
沈東來疏闊地笑笑,微微搖頭,道:“何為?謹記著,不該說的就別說,不該做的就別做,你們還是趁早把折子燒了吧,飲酒聽曲高枕畫廊,早些歸家安眠,比什麽都強。”明明是勸退的話語,聽到邢清賢耳朵裏卻比激將法還靈。
他果然立即拉下臉色,道:“沈大人這是何意?怎能這麽看輕禦史台?難道我禦史台就不可以有所作為了嗎?”
沈東來更加明朗,道:“豈是我看輕禦史台,是萬朝宗不把禦史台放在眼裏啊。邢大人你別氣,我這並不是揶揄之詞,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反正這些日子我就是這麽幹的。你要是覺得不可,那我隨你,總之勸邢大人不要自找麻煩就是了,現在時候未到,不要以卵擊石啊。”
沈東來這話也在理,邢清賢思來想去的確覺得還是先罷手按兵不動為好,不過心裏卻是更加怨憤萬朝宗,愈加難容上官天元。這才是沈東來想要達成的效果。
這些日子,沈東來可謂是本分得很,在萬朝宗的監視下恪盡職守勤懇從政,一點不規矩的行為都沒有,但正如上官天元所料,他這隻是韜晦之計而已,他清楚,若是能夠挑撥荀韶陵與上官天元,讓他們開始不同心,並讓朝中大臣都偏離上官天元敵對萬朝宗,那他這太尉還是可以當得安穩的,那時候荀韶陵還是會重用他。
其實也難怪沈東來被上官天元懷疑,因為他在朝堂上實在是太順了,長袖善舞八麵玲瓏,與衛如深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這樣的他不讓萬朝宗起疑,那還有誰值得懷疑呢?
如此也好,他就是這樣將那些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他在明處,衛如深在暗處,無論如何都能受益。
一心長老迎麵走來,看起來神色鬱鬱若有所思,淡然地跟眾大臣道禮寒暄,沈東來走到他麵前停下,一心長老也隻好暫停下來與他交談,見禮完,兩人靠向路旁,一心長老道:“沈大人有何見教?”
沈東來笑道:“長老麵前談何見教?隻是自上次在朝堂上見過長老之後就未曾與長老見過麵了,難得碰麵,問問長老近來可好啊?怎麽看起來頗有愁思?”
一心長老抬眼看他:“勞沈大人掛心,老夫甚好甚好,愁思談不上,隻是偶為宗中小事煩神罷了。”
沈東來轉而歎道:“長老是好啊,我卻不好啊。”
“沈大人如何不好?”
“長老你這是明知故問啊,誒,我如今也就隻能跟長老交交心了,敢問你們萬朝宗是把我完全當南珂細作來盯了吧?可能給在下一些喘息的機會啊?”沈東來用打趣的語氣說道。
一心長老撫須笑道:“原來沈大人是找老夫發怨來了啊,那老夫亦是無奈啊,上次魏南山檢舉沈大人的事還未查明呢,後魏南山自盡得又蹊蹺,調查未完,宗主可是難以放過大人啊,沈大人你且受著吧,說句調侃的,誰讓大人你是兼丞相職的太尉呢。”
“那依長老所言,倒是我活該啦?哈哈!一心長老啊,我是當著長老的麵來發牢騷了,可在背後抱怨萬朝宗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多了,我隻是想提醒長老啊,朝堂的怨言還是不可不聽啊,萬朝宗給朝堂的重壓,朝堂之上的百官豈肯忍受?又先有衛如深之事,萬朝宗的臉麵可是已經折過一次了,聽說,禦史台都要向萬朝宗開刀了……”他諱莫如深地笑道,似是無意,卻最有意。
一心長老一聽,擺弄拂塵的手一僵,吹須道,“禦史台?哼,到底是禦史台向我萬朝宗開刀,還是我萬朝宗對禦史台開刀,這還說不準呢。”
沈東來拍拍一心長老的手背,道:“長老莫急,這隻是傳言所道而已,我隻是想給長老提個醒,無論是監管我還是監管朝堂百官,隻不要再惹出上回衛如深之事便好,長老難道就不委屈嗎?”
這正戳到一心長老的痛處,一心長老還裝不明,問道:“沈大人何處此言?老夫有何委屈?”
“長老……”衛如深道:“這就是長老你不敞亮了,我都向長老交心了,長老還不願跟我說兩句真心話啊,那日朝堂上,明明主過不在長老你身上,你負的卻是主責啊,別人倒隻是小責,而長老你呢?一下官階就降了三級啊!豈不痛哉?百官們在私下都為長老叫屈,說句不好聽的,陛下不想傷及師長的顏麵,就推長老來當了替罪羊,長老還能不委屈?”
一心長老的臉色越來越黑,低眼想著什麽,分明不是在氣沈東來戳破了此事,而是在為其他事鬱結在心。沈東來若不是摸清了仇一心的心思也不會隨口挑撥,相處了這麽多年,沈東來早知仇一心不是心胸寬闊之人,仇一心與上官天元是麵和而心異。上官天元隻比仇一心年長十餘歲,也是同輩的萬朝宗長老,他向來自詡功績能力都不輸於上官天元,卻從年輕時就一直被上官天元壓製,但就因為上官天元先做了荀韶陵的師父,可謂是占了這一大優勢。梁文帝在時,荀韶陵還未執掌萬朝宗之前,就是先於他被封為長老的上官天元暫代宗主之位,後荀韶陵接任卻又常年潛伏在外,按規矩應是換仇一心代為主掌萬朝宗之事了,然而沒有,荀韶陵還是把萬朝宗交給了他的師父上官天元。好不容易盼來新皇繼位,宗主之位此時應是落至仇一心頭上無疑了,連上官天元都做好打算直接離開朝堂歸隱到山林裏去閉關修行了,誰想卻出了荀韶陵身份莫辨之事,荀韶陵隻能指望上官天元為他證明,便一道諭旨又召回了上官天元,將宗主之位也給了他。這一生都沒有盼來出頭之日,仇一心的苦悶可想而知,他豈能甘心啊?
沈東來這麽一挑撥,勾起仇一心隱忍多時的心事,他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暫時穩住神態,裝作豁達大方地應付了。可臨別之際,沈東來又補了一句:“長老啊,您一向待人寬仁,與眾臣也融洽,其實百官雖怨萬朝宗卻不怨長老您啊,隻是可惜了可惜了……”
仇一心不禁問道:“有何可惜?”
沈東來躬身附禮,嘴角笑意隱晦,“可惜,不是長老在位,不然萬朝宗與朝堂之間斷不會如此緊張啊。”
沈東來辭去,一心長老在原地凝思良久,揮袖而去,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沈東來在宮門前上了馬車,錦棚之門緊閉,駛出很長一段路,沈東來笑道:“誒,真是無趣,這成天都在做挑撥離間之事,遮遮掩掩隻能逞逞口舌,離間了這頭又去離間那頭,弄得我與長舌婦人無異,青龍你可要代我去向衛大人說道說道,這總把我推在前麵當箭靶,有意思的事全讓他幹了,好事也都被他攤了,可是得算欠我人情啊。”
唐劍一被沈東來的自我調侃引笑:“哈哈,可我聽衛大人之言,卻是在抱怨大人你啊,說大人你倒是隻要動動口舌按兵不動就好,他的戲可是得一出一出地唱啊。”
沈東來大笑擺手:“罷了罷了,不戲言了。青龍,公主殿下那邊可有什麽指令?”
唐劍一道:“先前假死的陳慶已經順利到達長安了,公主殿下知曉了我們行動的進程,便命令道,朱雀那邊是時候收網了,而沈大人與衛大人您們的行動可自行斟酌而定。”
沈東來頜首道:“恩,明白。”
唐劍一目露些許哀色,道:“沈大人,還有一事,我也是收到白虎飛鴿傳信才知……”
“何事?”
他回道:“白虎說,譚宗德譚老先生服毒自盡了……”
沈東來一驚,痛從心生,“什麽?先師逝世了?他怎會服毒自盡呢?這不可能啊!”
唐劍一道:“具體我也不知,但消息確實無誤。聖上特為先生行國喪之禮,此時南珂朝堂是一片哀鴻啊……還請大人節哀。”
沈東來垂頭悲歎:“想我在先師門下受教時方過加冠之年,也數我受教於先師時間最久,後被任命來北梁之前,還特去向先師告辭,沒想到那一別就是這麽多年……與長孫丞相通信時,還曾言,想待到重返長安之日,再到先師門下承聽教誨,而今,是永無機會了。”
“先師之喪……恐不是自盡,是天要亡他啊……”
“如今想來,我也終究隻能葬身於敵國再回不得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