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真意欲掩
走出長明殿,嘉寧一直未有言語,有些失神。被她忽略在一旁的季長安伸手觸了下她緊蹙的眉頭,低頭與她近距離對視一眼,他勾唇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嘉寧心潮一漾,卻依舊愁眉不展,神色冷肅:“很奇怪……父皇怎麽就那麽及時地出現在長明殿了呢?還那般動怒?”
季長安目視前方的天幕,道:“這可能隻有你父皇知道了。”
嘉寧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猜想和他一樣,垂著麵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可能……是父皇恰好經過長明殿吧……或許是聽說長明殿有人交手恐嘉胤有失……”
這樣說著,她心裏卻越來越亂,也覺得自己可笑,便不說了。
季長安倒是笑道:“恩,公主殿下分析得很對!你們皇家真是姐弟和睦父子情深!”
聽著他這輕嘲的話語,嘉寧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還裝無辜:“怎麽了嘛?我這麽支持你,你還不高興?”
嘉寧道:“支持我?你還不如直接說我自欺。”
季長安笑得更歡:“很好嘛,你知道就好!”
後麵的莫離實在鬱悶,看著季長安這樣,一路都沒個好臉色,很想訓斥他的無禮,又奈何嘉寧並不介意,她也為嘉寧擔心,這下又重新信任季長安,誰知道嘉寧會不會又被傷心?畢竟這個季長安……
走出一段路,季長安問:“你把秦鳳歌許給你二皇弟不隻是為了撇開她吧?”
這下嘉寧笑了出來,不過是冷笑,她故意道:“我是為了羞辱她,好了吧?”
“聽起來不像你會幹的事啊。就算她親過我,你要吃醋也不至於這樣報複吧?”他想了想,搖頭道。
這自戀的話果然惹來嘉寧的一個白眼:“吃醋?我吃什麽醋?我是不會吃醋的。”她肯定道:“不過有人會吃醋倒是真的。”
“什麽意思?誰啊?”季長安摸不著頭腦。
“你自是不知……”嘉寧停下,回身看向莫離,兩人默契的目光相接,她笑問:“莫離知我心否?”
莫離臉上浮現一絲明朗的笑意,頜首道:“莫離明白。”
季長樂瞅瞅她們倆,調侃道:“你們這一唱一和的,我倒是要吃醋了。”
莫離始終不給他好臉,嘉寧看向他:“今後自有分曉。”
“你就不能給我劇透一下嗎?”季長安急了。
嘉寧道:“你已不是羅雲門之人,毋問羅雲門之事。”
季長安臉耷拉下來:“嘉寧,能別鬧了嗎?我都做出這麽大的貢獻了,還不讓我重回羅雲門,啊,卸磨殺驢啊?掌門,做人不能這麽無情啊。”
嘉寧看他這沒正經的樣子,比了個手刀架在他脖子上,威嚇他道:“就你這沒規沒矩暗潛皇宮的罪,就夠你死十回了,要是我真無情,何須等到“卸磨”?你早就人頭落地了……”
季長安笑意滿滿的眼睛與她在咫尺間對視,依舊輕佻,一把握住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那也就表示有情咯?”嘉寧懵了一下,抽出手:“休得無禮!”
他笑笑,往後退著,故意做了個叩禮的樣子,邊退邊道:“請掌門準許我重返羅雲門!”才正經了不到半秒,便又任性道:“一二三!不說話就等於同意啦!我這就去羅雲門找師父要回玉牌!”
季長安轉身去往另一個方向,輕狂不羈的身影消失在燈火明滅的宮道上。
嘉寧繼續往昭明殿走,莫離跟隨著她,心裏有話,卻又不敢輕言,就沉默著。
嘉寧回過神來,想起正事,對莫離道:“莫離,什麽時候去找一下木槿吧。”
莫離了然:“遵命。”
次日子夜時分,莫離捧著一個小金絲暖爐獨立於廣仁宮後牆的一棵枯死的槐樹下,等了片刻,月影下顯現一道曼妙的人影。
兩人相對,拱手一禮,木槿問道:“莫離,殿下有何指令讓你傳達於我嗎?”
莫離打量她一眼,道:“沒什麽具體指令,殿下是讓我來問問你,最近有什麽發現嗎?瑾貴妃有沒有什麽異常舉動?”
木槿低下頭,麵色平靜地回道:“木槿慚愧,未有什麽有用的發現……”她頓了下:“隻是偶聞瑾貴妃對公主殿下有些怨言,在舉動上倒無什麽明顯異常,廣仁宮一切正常。”
莫離靠近她一步,又問:“那二皇子呢?”
木槿輕輕咬唇,回道:“二皇子隻是隔天來廣仁宮請安一回,並不長時間逗留,故而木槿少有接觸二皇子,據木槿觀察二皇子亦無異常。”
莫離無聲地冷笑,道:“木槿,公主殿下將你安排在廣仁宮已有兩年了,你可是從未為殿下帶來什麽有用情報啊。”
聽莫離質疑自己,木槿難免心虛,麵上依舊淡然,道:“是,木槿慚愧,監察不力,有負公主殿下。”
“有負殿下是真,但監察不力恐怕是假吧?是不力還是不想出力?”木槿在受令監察瑾貴妃和二皇子之時,何曾不是在羅雲門的監視下?她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卻不知她對蘇嘉胤的那點心思莫離和嘉寧早就清楚了。
木槿一驚:“莫離你這是何意?我怎麽不想出力?我已經盡心盡力了,隻是瑾貴妃和二皇子實在無有異動而已,而且羅雲門的細作不得沾上奪嫡的事,就算我想為公主弄出些可用的情報,也不能有意針對瑾貴妃和二皇子吧?”她終不是嘴拙之人,欲以此言堵莫離的嘴。
莫離斜了她一眼,逼近她一步,警告她道:“好大膽啊你,竟然擅提奪嫡?你這是在說公主殿下有意找二皇子的茬打壓二皇子嗎?”
木槿咬牙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料想公主殿下也絕無此意,所以所有事情我都秉公從規,隻行監察之事,絕不敢從中作梗,以損羅雲門清名。”
與木槿說到這些,莫離心裏也自然地開始思量羅雲門、昭明公主及儲位這三者之間的關係,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道:“木槿,你最好還記得你是羅雲門的細作!”
“木槿從不敢忘!”恐怕她從來沒忘過的不是細作的身份而是細作的偽裝之術。
“你說二皇子並無異常?那昭明殿的宮女多次與二皇子私會這件事也不算異常嗎?為何你從來沒發現?還讓公主殿下親自查到?”莫離質問她。
雖然今日已有所耳聞,但她還未曾向二皇子確認過,聽莫離一說,木槿頓時心生怒氣,又有些畏懼,畢竟莫離是指責在先。她道:“什麽?我……我的確是未曾發現啊,是我無能,可我絕無刻意隱瞞之心!”
莫離道:“你尚知自己無能便好!那名宮女是殿下的近侍,居然與二皇子私下曖昧,多次潛入長明殿與二皇子暗交!殿下知道後震怒了,但耐不過二皇子請求,隻得暫饒她,還同意將她賜給二皇子做侍妾!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若那名宮女隻是與二皇子有私情也罷,隻是又懷疑她是二皇子安插在公主身邊的眼線,想讓你注意一些,查實一下,她到底是隻有私情還是在為二皇子做事。”
木槿目露寒光,憤懣之情極甚,頜首道:“我明白了,請回稟殿下,木槿會盡心查的。”
“你能盡心最好。”莫離說完,身姿一展便躍上了宮牆,遠離廣仁宮,回昭明殿去向嘉寧複命。
禦書房內,燭燈尚燃,南成帝背著手來回踱步,頗有憂愁之狀。祁公公進言道:“陛下,天晚了,不若且先就寢吧……”
南成帝搖頭道:“不,朕要再等等,她一定會來的,她斷然不會失朕之約。你確實將朕的話帶到了吧?”
祁公公回道:“是的,陛下,老奴的確跟姑娘說了,陛下請姑娘今夜子時到禦書房議事。”
南成帝望了下窗外的月影,焦慮道:“那這都到子時將盡之時了,她為何還不現身?她定然是怨朕了,誒!還有你,也真是的,怎能跟她說是來議事呢?直接說朕要向她致歉不就得了?”
“老奴有過,陛下恕罪。”祁公公望著南稱帝,欲言又止:“隻是,陛下……”
南成帝不耐煩道:“怎麽了?有什麽你直管說!”
祁公公欠身道:“老奴是在想,服侍陛下這麽多年了,還從未曾見過陛下如此緊張過哪位皇子公主,覺得有些詫異而已,老奴多嘴了,陛下恕罪。”
聽祁公公這麽一說,南成帝稍微安穩一些,回身道:“是啊……雖同為朕的子女,可,她又怎是其他公主皇子可比的?朕已經夠對不住紅羽了,又讓她在外流離受苦了這麽些年,想來就心揪啊。”
他兀自喟歎之時,秦鳳歌從紗簾後走出來,收起嘴角的冷笑,出聲:“陛下,我來了。”
南成帝心中大喜,立即轉身看去,秦鳳歌在他麵前跪下行禮,他連忙親手將她扶起:“平身,快快平身,無需多禮……父皇等你多時了……”
秦鳳歌卻恪守禮儀地躬身卻步,麵色沉靜疏冷,道:“鳳歌有罪,讓陛下久等了。”
南成帝僵了一下,笑笑:“何罪之有?等你,朕願等。”
祁公公見狀,識趣地退出了禦書房,關上了門。
她低眉道:“我娘等陛下等了七年,她亦從無怨言。可在長孫皇後派人將她驅出長安趕盡殺絕之時,陛下也沒救下她……”
觸到了南成帝心痛之處,他麵色哀然,道:“是啊,是朕之過,是朕有愧於你們母女,鳳歌啊,朕也是無奈啊,但若能救,朕也不至於……”
“那昨日之事呢?鳳歌隻盼陛下搭救,可陛下……陛下怎能任由昭明公主那般羞辱我?”她怨道,之所以敢怨,就是深知南成帝此時的心中有愧,他既有愧,日後就當補償她。
南成帝啞口失語,她擠出一些眼淚,作委屈狀,繼續怨道:“陛下,當年畏懼長孫皇後勢大,長孫皇後已死,還要畏懼昭明公主權重嗎?這南珂究竟是陛下為主,還是由羅雲門掌管?昭明公主那般囂張,是將陛下至於何地了?陛下豈能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