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私奔南下
“父皇!”嘉寧失色大喊,眼看著那紙張的灰燼落到她麵前,就有如被人推下了萬丈深淵。
而推她的人還是她一直最敬重最信任的父皇。
南成帝屏息吸氣,保持龍顏不驚,轉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癱坐在地的嘉寧,這是他這麽些年難得有帝王之氣的時刻,此刻他終於不用藏不用隱了,就如同秦鳳歌所言,嘉寧將他逼到了這個地步,他就不會再忍了。
“嘉寧,平身吧。”嘉寧心神動蕩,眼裏有淚,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他卻依然嘴角含笑,伸手扶長女起身,宛然慈父模樣,可這模樣在金色龍袍的映襯下就添了幾分虛偽。
嘉寧雙眼淚濕,定定地望著南成帝,還不死心地問:“為什麽?為什麽啊父皇?”其答案她完全了然於心。
南成帝道:“嘉寧,羅雲門對朝中百官的監視已夠嚴密了,嚴密到讓朝臣無不惶恐,可知這樣多損人心?多不利於政事?如今,朝臣有頗多非議啊。你又要將矛頭指向你的皇弟了?嘉寧啊,這羅雲門緣何這般容不得人?”
嘉寧一怔,目眥盡裂一般,“父皇是說我利用羅雲門對付嘉胤?父皇啊,證據都呈到父皇麵前了,父皇不願認,也不願信嘉寧之言嗎?還是……有意偏私嘉胤?”
南成帝有些心虛,轉瞬即逝,用強硬的態度辨道:“嘉寧,不是父皇偏心嘉胤,父皇知道你想幫嘉懿,可是嘉胤也是你皇弟啊,為何你非要如此對他?你身為長姐,又是羅雲門掌門,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呢?你知不知這會讓宮廷動亂?你非要將朕的前堂後宮都攪得不能安寧嗎?”
嘉寧心裏猶如肝膽俱裂般得疼,她終於看清了,這就是她的父皇,這才是南成帝真正的心意,在他眼裏,她這個羅雲門掌門還有整個羅雲門,都是朝堂安定的威脅啊,甚至為了掩飾他的私心,他都可以找出這個理由來駁斥她。
嘉寧再次跪下,道:“嘉寧任羅雲門掌門未有盡責,讓父皇多憂,實屬罪過,但父皇,羅雲門無罪啊,百年來,羅雲門督君監政都隻為護衛南珂安定,萬事求全,不敢有差錯,一切秉公,無論是哪任掌門都絕不敢利用職權謀私,嘉寧掌管羅雲門不力自認有過,可嘉寧對天起誓,我從不敢擅用羅雲門謀作私圖,徹查嘉胤之事,也是絕對秉公,且證據確鑿,而父皇焚毀證言,無視嘉胤之過……又將羅雲門法令置於何地?”
“放肆!嘉寧!你這是在問責於朕嗎?朕這樣做自然有朕的考量,豈容你猜疑?”南成帝怒了,對嘉寧怒喝。
嘉寧強撐著,僵直身體,逼著自己把這一切都弄明白:“若是猜疑錯了就可以猜,但若猜對了才是不應該吧……嘉寧是想直問父皇一句,父皇是真的想立嘉胤為儲嗎?”
一切坦白,南成帝也不再隱晦了,他道:“是的!嘉胤是長子,立他也是應當!嘉寧,朕知道你是想朕立嘉懿……”
他準備好就嘉懿之事而與嘉寧爭辯一番,而嘉寧卻直接打斷他,慨然地問他:“那為了讓嘉胤得到儲位父皇就可以漠視法度助嘉胤為亂朝庭了嗎?父皇!你不想立嘉懿,就這樣幫扶嘉胤嗎?父皇你可是一國之君啊!朝堂安定與儲位歸屬到底孰重孰輕!”
南成帝氣得發抖,指著嘉寧道:“嘉寧你好大膽!竟敢如此詰責朕?朕無有縱容嘉胤!嘉胤也未曾犯下這等過錯!嘉寧你勿要再誣陷你皇弟了!羅雲門的清朝令查來查去,連你二皇弟都要查!還要查誰!是不是遲早要查到朕頭上啊!”
嘉寧叩首:“嘉寧不敢!父皇請息怒!”
她起身,對著南成帝的背影,聲聲含悲,有如心成死灰之感,“父皇,那譚老先生之死呢?”
南成帝怔了一下,轉身,咬牙問她:“譚老先生是自殺!又何須問朕?嘉寧你這是什麽意思?”
嘉寧望著南成帝,回道:“父皇,譚老先生自殺的當日曾來禦書房見駕,爾後就去了昭明殿,對嘉寧說他要走了,並表明他是支持嘉懿的,恐怕,他的意願也向父皇表達過吧……隻是拂逆了父皇的意向,所以,他死在了最該死的時候……”
“嘉寧!”南成帝惱怒道:“你這是在懷疑父皇逼死了譚老先生嗎?”
她未置可否,隻是說:“譚老先生是飲父皇所賜之酒而亡的,且在死前焚了一本《明君集》……”
“可那酒中的毒藥不是隻有他會配嗎?好放肆啊你!這是真查到朕頭上來了啊!”南成帝氣得發抖,幾乎身形不穩,勉強地保持冷靜與嘉寧對峙。
嘉寧道:“可譚老先生是儒學大家,恪盡禮法,若真無父皇的意思,他斷不會在禦賜之酒中摻毒自盡,然而他卻這樣做了……”
南成帝不語了,他定定地望著一處,不是在看嘉寧,也不是在看什麽,就那樣木然了,他不想再強辯,這是他作為九五之尊最後的尊嚴。
嘉寧再次跪倒,亦無言,眼中淚光閃爍,三拜南成帝後,起身走向殿外。
“嘉寧……”南成帝喚住她,並沒有與她相對,問她:“你就是不肯相信父皇沒有做……是不是?”
嘉寧回頭望他,道:“嘉寧信過,但嘉寧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走出了禦書房,步步維艱,心神俱傷,一個人走在秋涼的夜空下,走出禦書房前的甬道後,她看到前方有人在等。
“嘉寧……”季長安凝眉,輕輕喚道。
她走向季長安,與他相對而立,在他麵前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流得肆無忌憚,她抽噎著道:“我這才發現,我的父皇是多麽得忌憚羅雲門,我一直以為我做羅雲門掌門是為國盡忠,卻成了父皇眼裏的威脅,在父皇眼裏羅雲門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那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父皇不願立嘉懿,他要立嘉胤,他不願立嘉懿,而且而且,嘉懿也不願爭儲……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我到現在才發現,這麽久以來我就是個笑話!他們都不在乎,隻有我在乎……母後的遺命啊,我是完不成了……”
嘉寧對他痛訴肝腸,將自己的迷茫傷心在他麵前展露無遺。季長安抬起手臂將她攬入懷中,讓她埋進自己的胸膛哭泣,憐惜地抱住她,親吻她的頭發:“沒事的,嘉寧,沒事……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你隻能去麵對,其實你早就是明白的,隻是不願意看穿而已……”
“不!憑什麽我要承受這些?既然所有人都不在乎,我又為什麽要強求?我已經累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無論是公主還是掌門我都不願做了!”所有積壓已久的情緒都爆發而出,是深深的絕望與無力催發了她內心的叛逆。
她不住地搖頭:“對!我不要這樣了!不!我已經不想再做無畏的爭鬥了!我已經受夠了!”
“為什麽我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呢?”她猛然地驚醒一般,這個問題捫心而出。
季長安愣愣地望著她,喉嚨卻好像被人掐住了似的,良久之後,才艱難地開口:“是,你當然可以為自己活一回……”
季長安進宮來找嘉寧時與莫離碰了麵,莫離知道隻有季長安能夠安撫嘉寧,所以退到另外一條路上,讓他們可以獨處,然而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們過來,她去看了一下,那條路上無有人影,想必他們是從另一條路走了,莫離就領著公主儀仗回昭明殿。
莫離多次來殿外,都不見有嘉寧在殿中的跡象,待到夜間,她再次執燈來,問在門口侍候的流蘇:“殿下回來了嗎?”
流蘇答:“沒有,殿門一直緊閉著,殿中應是無人。”
莫離幾乎在殿外守了一夜,直到收到暗衛的情報,說嘉懿欲在夜間出宮,據他們所查,是嘉懿與沈畫音相約私奔,莫離詫然,連忙找嘉寧稟報情況,一時情急闖進了內殿,卻見內殿中果真無人,而玉案上,放著嘉寧的孔雀金釵與羅雲門掌門令牌。
莫離一時大駭,先將金釵與令牌收了起來,然後急忙去韶華宮欲阻止嘉懿。
嘉懿是皇子,就算暗衛知道他的意圖也不敢加以阻攔,隻能先向上稟告,待莫離知道這個消息時,已近三更之時,她得知嘉懿正暗自潛往南宮門的方向,便領了暗衛緊急去追。
嘉懿避開了宮門守衛,躲過了宮廷內巡防的禦林軍,翻出了宮牆,南宮門的不遠處,有長樂的馬車在等。
他如約地出現在馬車前,長樂讓他快上車,將送他前往南城門去與沈畫音碰麵。
“五殿下!且慢!”在嘉懿上車之前,莫離趕到了,飛身落到他們麵前。
嘉懿與長樂一驚,長樂先反應過來,把嘉懿往馬車上推:“嘉懿你先走!你快走啊!畫音還在等你!”
他攔住莫離:“莫離!你就放嘉懿走吧!”
莫離直接一把推開他,毫不留情,阻攔在嘉懿麵前,急道:“五殿下!你萬萬不可私逃啊!殿下你若是就這樣離公主殿下而去,就不怕公主傷心嗎?殿下怎能如此辜負公主的一番苦心!”
“莫離姐姐……”嘉懿也開始猶豫起來,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前麵的皇宮裏有他的皇姐,後麵的城門外是沈畫音在等,他知道今夜他終是要失去一人了。
莫離再勸道:“殿下真的能這麽狠心背棄公主嗎?公主殿下為殿下你謀劃這麽多年,費盡苦心,你就這麽輕易地背她而去?那先皇後的遺願呢?殿下也可以不顧嗎?究竟這家國大業在你們眼裏算何物啊?為了一己私心就能完全摒棄嗎?”
其實她不光是在問嘉懿,這話她也想問問嘉寧。
“可是莫離姐姐,我也不能負了畫音啊……”嘉懿垂首道。
莫離望了他一眼,叩首道:“請五殿下回宮!切莫意氣用事!不然必引大禍!”
長樂見嘉懿有些動搖了,忙推他:“嘉懿你直管走,我來應付他們!”
嘉懿心一橫就將轉身,莫離一咬牙,脫口而出:“公主殿下不見了!”
“什麽?”嘉懿與長樂都停住了。
莫離對嘉懿道:“五殿下,莫離說的是真的!公主殿下已然下落不明,若是殿下你這時再離宮,真的會招至大禍!”
“怎麽會這樣?皇姐為何……”嘉懿失神道。
莫離漠然道:“這得問殿下你了。”
“皇姐是被我氣到了?”嘉懿神情惶惶。
莫離不加置言,再叩首:“請五殿下回宮!”
長樂還欲多言,莫離轉頭直視他:“長孫長樂!若是此緊要關頭,你還是隻顧私情而不顧大義,那你實在不是值得我交心之人!你我這一生一世再無可能!”
三更已過,黎明將至,長樂的馬車駛到了南城門外,沈畫音撲過來喊道:“嘉懿哥哥!”
然而馬車上隻有長樂而無嘉懿的身影。
她的喜悅瞬間化為滿麵落寞。長樂神情抑鬱,低沉道:“他不會來了,他選擇留下。”
沈畫音望了一眼長安城城門,眼中帶淚,苦笑了一下,便瀟灑地轉身上馬,飛馳而去,消失在微明的天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