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支離破碎

  離開了昭明殿之後,季長安就出了皇宮,去了風雲堂。早間在羅雲門聽莫離說了那些嘉寧所煩憂的事,他也覺得壓抑,這些天在皇宮內待著眼觀這麽多皇家之事,他深深覺得宮門複雜,現在暫得空閑,他想找個方式發泄一下情緒,而在風雲堂打拳算是最好的方式了,隻是怨念那兩個徒弟都不來觀戰。


  他進入風雲堂,風叔一眼就看到了他,誰讓他臉上的麵具實在太顯眼呢。自從他把這麵具作為他的標誌以後,“長安大俠”在風雲堂就更具有傳奇色彩了。他這一來風雲堂,顯然想念他的不隻有風叔,還有一眾拳手賭客們。


  “你小子有小半個月沒來了吧?是去哪發財去了?你也不看看這榜上你的名次都掉到哪兒去了?你再不扳回來啊,下月風雲榜上就沒你小子的名了!”風叔笑嗬嗬地走到他麵前問道。


  季長安爽快地脫下外衣,撇給風叔,向空的拳台跑去,一下躍上去,引得滿堂歡呼:“長安大俠!長安大俠!”


  他一站到了拳台上,就熱血上腦,抽風地對台下的人叫著:“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我回來了!要挑戰的都來放大招吧!把懸名金砸過來啊!都別忘了押我贏啊!哈哈!”他的話起了一呼百應的作用,台下的拳手踴躍挑戰。一個風頭正盛的拳手上台與他對打,結果被他輕鬆搞定了,又收了一大筆懸名金,他便在台上囂張地拍著胸脯喊:“還有誰?怎麽半個月不見這風雲堂的拳手水平都下降了嘛!再這樣沒法玩兒了啊!”


  其他人自然不服,開始爭著向他挑戰,為了爭先,競起價來:


  “我多加一百兩!”


  “我加兩百兩!”


  “我加四百兩!”


  ……


  台下嚷聲一片,大有還沒跟季長安動手就要私下動起手來的勢頭,季長安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心中得意更甚。


  “我加八千兩!直接給長安大俠翻個倍,不知長安大俠可敢接戰?”一個平靜而響亮的聲音在台下的人群中響起。


  季長安隨口就道:“怎麽不敢?這一下就得一萬六千……”不羈的言語間,目光自然落到挑戰的人身上,隨之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他和他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兩相對望,一個笑容陰冷,一個神色愣怔。


  季長安原想自己應該不會再見到他了,可他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這千裏之外的長安城。當初費盡艱辛逃離北梁,卻在半年後,還是被逮到了?

  “展英……”季長安無聲地張了張下嘴,周圍吵鬧的人潮都被他忽略,他隻是看著台下的展英,覺得整個拳台都在打轉。


  展英仰頭望著他,向前走去,其他人被他的出價嚇到,自動給他讓出道來。他走上了台,扔掉玄色外衣,與季長安對視,“那好,這一萬六千兩,我也不是隨便出的,我們就來賭,要是你贏了,我把這筆懸名金留下,若是你輸了,自此離開風雲堂,永遠不得再登這拳台,如何?”


  季長安開口,回了一個字:“好。”


  這場豪賭就這這樣定下了,兩人相對抱拳一禮,開始過招。


  展英的出現,讓他疑惑間也忽然有了種宿命之感,展英代表的是他想逃離的事物,是這樣一個讓他心寒的象征。


  他與展英對決,不單是過招還是在跟自己想要逃離的一切搏鬥,所以,最終他輸了。


  一場惡鬥到最後,季長安不敵展英,被展英一拳擊中心口,差點吐出血來,已成敗局,場下唏噓一片。


  裁判宣判結果之前,展英向季長安逼近一步,掌風擊去,擊碎了他臉上的銀色麵具,他的麵容俱顯,不那不是他的麵容,是荀韶陵的,展英看在眼裏的是荀韶陵的樣子。


  或許對展英來說,這張臉對他來說才是印象最深的,這才是他護衛了十年之久的北梁太子荀韶陵,至於那個高居皇位的北梁新皇,他似乎已經不是很認識了。


  看到這張臉,想到上官天元,想到將他遠調到南珂的荀韶陵,展英這才意識到,其實荀韶陵與季長安互換了身體麵目全非之後,就是真的麵目全非了。


  季長安自然不知展英所想,他正遭受著展英帶給他的挫敗和恥辱。裁判宣判了結果,“長安大俠”終是完敗了,台下一片嘩然。


  “好,你贏了。”季長安從鐵索上挺直身來,走下台,到懸名牆上扯下自己的名牌砸到地上,走出風雲堂。


  展英隨後就跟著他出了風雲堂,走出一段路,伸手從背後抓住他的肩膀,讓季長安不得不停下。


  季長安坦然地轉過身來,與他對麵而立:“從幽州跑到長安?累不累?說吧,你們想怎麽樣?是要殺我還是要把我抓到幽州去?”


  展英神色淡漠,道:“這裏不方便說話,去你住的客棧吧,是雲來客棧和字號房吧?”


  季長安打開他的手,道:“別跟我炫耀你們萬朝宗情報有多準!”


  “那走吧。已經被我逮到了,你就別想耍什麽花樣了,這長安城我還挺熟悉的呢。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啊,今日難得重逢,就找個地方好好敘敘舊吧。”展英推著他往前走去。


  到了雲來客棧,他們進了季長安長期包下的客房,季長安首先問:“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在這的?”


  展英回道:“我們派人追你到長安都被你甩掉了,之後就沒了你的消息,陛下幾乎放棄你了,然而,前些日子,我們得到了長安的情報,說你在長安,當了風雲堂的拳手,當了五皇子和長孫公子的師父,還和昭明公主有了私情,甚至於,入了羅雲門成了細作,都沒錯吧?”


  季長安不由得大驚:“是誰?”若是隻是一般的萬朝宗埋在長安的細作不可能知道得這麽詳細,還有這些內情,所以向萬朝宗透露這些的定是常與他接觸的人,甚至很可能是羅雲門的人。


  他問:“是秦鳳歌對不對?”


  展英看了他一眼,自然給不了季長安準確的答案:“什麽秦鳳歌?我不知道。至於是誰,恐怕隻有她自己和陛下清楚,你就不用問我了,我無可奉告。”


  “那你說吧?你們打算對我怎樣?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你們想殺我那就快動手吧。”季長安背過身去,暗暗咬牙,他故作輕鬆,似是無意地摸上了一旁的裝備包,想從裏麵掏手槍出來自衛。


  展英卻笑道:“長安有很多我們的人不錯,但是此刻我的確是獨自一人在你眼前。我們不想殺你,也不想抓你去幽州,我們是想用你。”


  “什麽?用我?”季長安驚問。


  展英道:“是的,陛下說你現在既與昭明公主有私情又入了羅雲門,剛好可以做我們的臥底,所以就派我來長安找你,收你進萬朝宗。”


  聽他如此信心十足的語氣,季長安不服:“你憑什麽說得這麽肯定?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轉投萬朝宗,幫你們對付嘉寧對付羅雲門的!”


  “不,你一定會答應的。因為,這個。”展英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季長安。“你別忘了這樣東西還在北梁,你就不想要了嗎?你不是說這是你戰友用生命換來的嗎?你不是想通過這個離開這裏嗎?”


  白紙一攤開,那塊上古神玉的紋路投入他的眼底,他的瞳孔放大,紋絲不動地立著,盯著這件他做夢都想找回的東西。


  這一段時間,他決心為了嘉寧留在這裏,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覺得再回到幽州城去跟萬朝宗搶這塊神玉,成功的機率太渺茫了,並不代表他完全不想回現代了,畢竟他的戰場他的戰友他的家人還有他熟悉的一切都在那裏,他是屬於那個時代的,而這一場穿越隻是時光的錯位,他也希望能夠恢複正常啊……


  展英望著他,道:“陛下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並不需你殺昭明公主,如今你和她不是情投意合嘛?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夠以情謀事亂昭明公主之心,能夠讓她與羅雲門脫離關係不再掌權就好。這總不難吧?陛下承諾,隻要你做萬朝宗的細作,隻要你把這樣一個任務完成好了,就會將那塊神玉還給你,任你去留。”


  “你覺得呢?你願意嗎?”


  問完這個問題,他們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季長安痛苦地開口:“好。”


  嘉寧到聖崇門前親迎南成帝回宮,龍駕近至眼前,她端莊地跪下行禮,南成帝見了她,一如往常麵色祥和,道:“嘉寧,快平身,就你一個來迎朕,真是有心了。”


  嘉禾抬眼看他,這一眼卻有恍如隔世之感,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化,父皇,龍袍,鑾駕,華蓋,一切都在她眼前籠上了迷霧,她撥不開,直到這迷霧將她也籠罩,讓她失了方向,她再逃不過。


  事情還是要繼續下去的,嘉寧隨駕去了禦書房,南成帝屏退了宮人,問她有何事啟奏,嘉寧將木槿的一紙供詞奉上。


  南成帝因為狩獵而疲憊,眼睛有些花了,靠到燭燈下查閱紙上的字。嘉寧在他身旁跪下,將蘇嘉胤的罪狀一一列舉,盡量做到語音不驚,緩緩呈稟:“有細作證言為證,二皇弟嘉胤,勾結朝臣暗中結黨,縱容臣下貪汙互賄……”


  南成帝背對著嘉寧,他的臉色已驟改,渙散的目光在紙上打轉,耳邊有嘉寧的鏗鏘陳情聲,似是聲聲威脅他的皇威,他合了下眼,不能言語,直到嘉寧說完,叩首請他準許羅雲門啟動清朝令徹查蘇嘉胤,他都未置一言。


  嘉寧叩拜後抬頭,望著南成帝如高山般沉穩的背影,看著她的父皇,徐徐抬起握那張供詞的手,將那張紙放在燭火上點燃……


  他手一鬆,沐火的紙片頃刻間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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